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而宁俢则等了灵玉五千年。
当年她受剜心之苦,丧子之痛,最后泣血而誓时,她说,若有来生,必定要报仇雪恨,将他们给予她的丧子痛、剜心苦、背叛情全部奉还!
为成全她所愿,宁俢去求了玉帝,请求他给灵玉下界历劫的机会,如此不仅可以晋升仙阶,而且还可以完成她报仇的夙愿。
可那时的灵玉只是一个将将飞天的散仙,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想来玉帝不会轻易给她这个升阶的机会,但他已经准备好一箩筐的说辞,为灵玉做争取。
令他想不到的是,玉帝竟然直接同意将钟炎烈和沈惜雪贬下凡间,任由灵玉去“报复”并升迁。
向来思绪敏捷的宁俢,难得一次在玉帝面前怔愣出神。
不给他半点缓冲思绪的机会,玉帝又抛了一个惊雷下来——
“此番历劫为三世,若能成功,便晋升为上仙。至于钟天王和王母的侄女,若不能顺利归来,那就不用回天庭了!”
宁俢惊讶至极,不明白玉帝为何对一个小小散仙如此上心,对钟炎烈和沈惜雪这般……总之玉帝这番作为,莫名让宁俢强烈地觉得,这是“护短”的一种。
“希望那株小灵芝能够顺利历劫而归吧。”玉帝神情自若地说。
宁俢试探性地说道:“人间三世,无人指引,很容易偏了道。”
玉帝大袖一挥,“那你便下界跟随着,莫要让她偏离了宿命吧。”
尽管宁俢是出了名的冰山面瘫脸,此刻他隐隐发觉,因为玉帝的这几句话,他那紧绷着的脸怕是要破功了。
身为玉帝的直属手下,宁俢很聪明地做到少问不多话。
于是,他就这么陪着她下界历劫。而灵玉这三生三世,在他暗中引导下,也完成了当年立下的誓言:“若有来生,必定报仇雪恨,将你们给予我的伤痛全部奉还!”
是以,第一世时,她是郡主,利用权势拆散他和徐清雪的姻缘,迫他娶她。
第二世时,她是丞相千金,让仆人身份的白炎匍匐在她脚下,并逼得蓝湘雪不得不背叛了白炎,与她的表哥苟且偷欢。
第三世,她是国公嫡女,以正妻之尊,将林青雪狠狠地压在脚下,并设计她出,最后一报当年剜心之仇。
她确实是报了仇,将当年受到是伤痛全奉还给他们。只是,最后,总是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这,到底是宁俢的私心作为,他想让她记住钟炎烈给她的伤痛,让她彻底对他死心。
后来回归天庭,再次重逢,她也如自己所愿,对钟炎烈不再怀有感情。可是,却让她开始记恨了自己。
宁俢心里苦笑,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作茧自缚?
当她说她没有心,他宁俢对她再如何好,她也不会感激时,他那时便想,他要替她重塑新心,一颗没有钟炎烈的心。
于是,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取到麒麟兽的心脏,送与她,作为她缺失的填补。
同时,他也因此受了很重的伤势,直至他成婚那日,也还未痊愈。
他不知自己被王母所监控,是以派了沈惜雪前来,变作灵玉的模样来引诱自己。起初,看到她解去罗衫,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时,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热血全涌到了脸上,火辣辣地燃烧着他的身体。
若不是她靠得极近,闻到她身上的莲香味而自知她是个冒充者,他真的会以为,灵玉被他所感动,甘愿献身于他。
可事实证明他想太多了。
其实他到如今还摸不清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但他可以肯定,不管她心里有没有自己,她这个人的身心他宁俢都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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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天宫的婚礼仪式比起凡间还要简单。
今日既是和沈惜雪一同出嫁,穿衣打扮时,也是一同进行的,但不知是为何,她不多时便已经整理好妆容,而我,只堪堪完成了发型头饰,连衣服还未换。
于是,她便被送出了门去。
我看着她穿着一袭红色嫁衣娇艳不失端庄,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今夜与宁俢同床共枕的模样,思及此,心口一寸寸地绞痛起来。
女仙使见我面色不太好,不由有些紧张,“上仙可是身体不适?”
我摇头,说:“去给我倒点水来。”
那女仙使托出一个精致的杯盏,从玉壶里倒了些冰露递给了我。
我瞧着这杯盏十分精美,不禁多看了两眼。
仙使见我不饮用,便说:“上仙若是渴了,便多喝些罢,等会儿是要行完婚礼的所有仪式的,届时就是口渴了,也得强忍着。”
我一听,便倒了好几本饮下腹中。
拖拖拉拉地整齐出发后,我坐上鎏金鸾车,缓缓地飞向凌霄宝殿。
我头上盖着红帕子,看不见道路,便被几个仙娥牵引着。
凌霄宝殿上,热闹非凡。四处觥筹交错,酒香飘荡。听着宾客们的言论,我默默地记下他们的身份,分别有东西南北四海龙王,也有承受着人间香火的城隍土地神仙,更有西天观世音菩萨前来贺喜。
总而言之,平时那些难见一面的各路神明全聚集在此。
我心中稍稍疑惑,钟炎烈与宁俢虽贵为上神,成婚固然是件大事,但貌似也无需惊动四海八荒各路神仙前来观礼罢?
按仙史载录,这般排场除非是帝君大婚,亦或者是公主出嫁才有的待遇。
可现今……
纠结了许久,一个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另一种可能——
据说玉帝曾在三万年前的一场仙魔大战中,不惜激发毕生修炼的七成法力抗压魔尊。虽然最后打了胜仗,但严重损耗了生命力,不再享有长生不死之身。如来佛断言,四万年后帝星终将陨落,届时,由玉帝与太白金星从仙人神三界中挑选一位天资过人者继承天宫帝位。
如此看来,宁俢莫不是帝君选中的继承者?不怪我这样想,钟炎烈的才智与宁俢相比虽也差不了多少,但单是看王母将侄女许配给宁俢,便可见她也看好宁俢登位。
心头各事纷乱,我想得出神,就连最后是何时离开凌霄宝殿的我也不知晓。
当我在婚床上坐下的时候,我才恍然惊觉,那三世的兜兜转转,原来最终还是要和钟炎烈在一起的。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悲愤。
刻骨铭心的爱早已成为过去,只余恨厌憎怨。在天界,如若成了婚,便是永世不能分离。想到此后要与这个人朝夕相对,同床而眠,不知不觉,眼角已然湿润。
突然,红盖头被人掀开,光线涌了进来,我还来不及拭去眼角的痕迹,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便出现在我面前。
他褪去了往日深黑色的衣袍,此刻红衣加身,更显得他如同兰芝玉树般雅致绝伦。乌黑浓密的眉,清冷如黑玉的眼,高挺洁莹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般,觉得他俊美至极,如同天神。
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个还算温和的表情,清润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知道你想嫁的是我。”
一听这话,初时的震撼瞬间消弭,我的神色一点点地下沉,“原来星君早已布置好一切。”
大约是这句“星君”的称谓戳中了他的心,他难得一见的温和也慢慢沉淀,最后回归平静。
我与他对视着,正想问他沈惜雪在何处,不知怎的,出口的话便成了:“钟炎烈呢?”
猝不及防的,我被他按倒在床榻上,他压着我,清冷的眸子里激流回涌,“你如今还想着他?”
这个人,连生气都这么冷静自持,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的底线究竟在哪。
“毕竟,他是我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岂能说不想就不想?”我避开他的注视,快速地说完这一句。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指尖,触碰着我的心口,“那么你这里呢,是否从来,便没有我的位置?”
我愕然,从未见过他会说这样直白的话,印象中的他,是清冷矜贵,含蓄沉稳。他陡然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就像一个努力了许久,等待了许久,最后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忍不住质问的孩子。
宁俢见我怔忡着不说话,他那没什么血色的唇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本君知道了。”说着,他就要起身离去。
我猛然拉住他,没有丝毫防备的,他重重地撞在我身上,疼得我还来不及呼痛,他那混合着冷梅香气的唇便落了下来,封住了我。
他的动作不温柔,也不猛烈,如同他的人一般,不愠不火。
不经意间,纱帐被他弹落,衣衫如雪般一件件地落下,他唇冰凉地游移着,却能引起那些火热的颤栗。
“不……”我下意识地阻拦了他。
即便是在这样的紧要时刻,他的脸色也不见一丝波动,明明双目已然染上欲色,却还是冷静地问:“不可以?”
我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股腥甜蓦地从喉咙涌出,然后在他惊异的目光中,血色如雾气般喷洒在被褥上,印上点点红梅。
“灵玉!”他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终于变化,忙将我抱在怀里,抓起我的手腕就要把探。
我摇头,想起梳妆时,那仙使递给我的冰露,“酒盏……”想要再说些什么,便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一时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