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眸色幽暗:“母后辛苦操劳多年,想必累极了,况且也病着,从今以后只在这太极宫好好将养着罢,免得出去着了风,再添病症,叫儿子不安。”
说罢站起身来,拂袖而去,身后的宫女和嬷嬷扑通扑通全跪下了。
当日太极宫的守卫翻了一倍,宫门外日夜有人轮值,宫内的人没有皇帝的谕旨不得出来,宫外的,若无谕旨,也不得进去。
相当于是软禁了。
百里越在外听得耳线来报这个消息,顿时肝胆俱裂,换了朝服就进宫面圣。
却说林夏一行人等,坐了马车去往蓬莱山。不知不觉已经行到正午时分,赶车的慕府小厮在外头“吁~~”地一声,将车停了,在帘外请示主子是否要找个店用午膳。慕臻垂眸想了一想,问对面的太子妃:“娘娘可要下车用膳?”
林夏摇摇头,指指她怀里的小团子,“兰儿等不起,咱们越早赶到越好,之所以带口粮也是这个道理,能不耽误的,咱们片刻也不耽误。”
慕臻点点头,对帘外说了一声:“继续赶路。”
难为这一个小厮,思虑周全不说,对路线也是谙熟于心,驾轻就熟,且没有废话。可见慕大人用人的手腕也是不错的。
林夏知道这是午膳时分了,大家未必有什么胃口,但那么个意思还是要有的。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啊说起来真像上一世的事情了,老妈碰到姐姐林关雎不吃晚饭要饿肚子保持身材,就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只可顿顿少,不可少一顿。”
姐姐未必把老妈的话放在心上,坐在一旁的林夏却竖着耳朵听真切了,记到现在。解开包袱,拿出肉脯,用干净的绢子包了,先递一块儿给闷不吭声半日的明媛:“五姐,吃东西。”
五姐不动声色地接了。
林夏再递一块儿给慕臻。
三人各自默默啃着。
真难吃啊,林夏望着马车顶。一看五姐,似乎全然不觉得难吃嘛,再一望慕臻,吃得又优雅又含蓄,看不出来情绪。看来毕竟是自己那江南的脾胃,吃不惯大西北的饮食了。
用干粮的时候,好歹还有开水壶盖子喝水的声音。等大家一吃完,马车内又是死一般的沉寂。林夏觉得不能这样,于是轻轻哼起歌来。
停在这里不敢走下去/让悲伤无法上演/下一页你亲手写上的离别/由不得我拒绝/这条路我们走得太匆忙/拥抱着并不真实的*/来不及等不及回头欣赏/木兰香遮不住伤/不再看天上太阳透过云彩的光/不再找/约定了的天堂/不再叹你说过的人间世事无常/借不到的三寸日光。
慕臻默默听着,等她一曲唱完,说道:“昔日慕臻只道乐音坊的妙音娘子歌声一绝,现下才知道,那些娘子加起来,通共赶不上娘娘这一把嗓子。”
林夏嘿了一声:“过奖过奖。”
五姐的视线从侧边望过来,有些温度,“这是哪儿的曲子?听着既不像缨国的,也不像兴朝的。”
林夏默了一默,答道:“是…”若是小太子问起,还可以搪塞说是自家家乡的,五姐问起,可怎么说好?“是我梦中听到一位仙女姐姐在唱,记下来的。”
好在五姐听了这个解释,也并不追问,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再走了个多时辰,又停了,这次小厮请示:“大人,已到江岸。”
慕臻于是打起帘子,对明媛道:“有劳五公主先扶娘娘下车。”
五姐下了马车,抬手来扶小明。林夏迟疑一下,毕竟不好三番五次拒绝人家好意,再者刚刚上车已经丢了一回脸,弱鸡的小明,还是不要逞强了。于是扶着她的手下了车。
慕臻后边抱着小孩也下来了。
江边有许多撑船的船夫,围坐在一起聊得热闹。想来慕家的小厮可以退居二线了。果然那孩子上来和慕臻施礼道:“大人此去山高水远,万事小心,小的在此等着您回来。”
慕臻嗯了一声,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大约见了慕臻的衣服款段,度其阶级,大约是贵族子弟,船夫们蜂拥而上,纷纷问是否要渡江。
慕臻点了其中一个看着木讷老实,体格又比较矫健的船夫。
几个人上船。原来就是当日容予为小明生辰准备的那种小乌篷,四个人坐刚刚好的船舱,空一个位子放行李,三人带着小团子,把船舱坐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船夫本来要喊号子,被慕臻止道:“船家,我这里有个重病的孩子,劳烦你,渡江之时,安静些。”
船家连连道好,道完好愣是半个字都没再说。
不过,才走了没多远,小明的壳子就又受不住了,林夏只觉得头晕外加直犯恶心。明媛和她并排坐的,看不见她的异样。还是慕臻先注意到了,问了出来:“娘娘不舒服么?”
林夏唔了一声:“有点晕。”
明媛听了,侧过头来看她一眼,从旁边拿了水壶,打开盖子,递了过来。
林夏接了,对她道了一声多谢。灌了几口水,似乎清明了一点。再觉得脑袋一歪,有人将她的头掰了过去。
“……”
五姐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叫人害怕。
——你可是骑马踩人的那个诶,你可是,喜欢拿马鞭子抽人的那个诶,这么温柔真的好吗?人设崩了喂!
明媛如何听得见她在心里说什么。只说了一句:“睡会儿就好了。”
啊想起和林关雎在一起的日子了。五姐的手臂软绵绵的,比靠着船坞的壁板强。脑袋一放空,缓缓地就睡了过去。
等她黑甜一觉醒来之时,天边暮色淡淡,大约已是傍晚,船也正好靠了岸。慕臻给的赏银十分丰厚,逗得那船家又说了两车好话。
好容易挥别了他,沿着江一路走过来,渐渐由荒凉走进了繁华里。这江边的小镇子里,民风十分淳朴,彼此之间,即使正互相杀价抬价得不亦乐乎,脸上都是乐呵呵的。林夏看到有个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定睛一瞧,原来是有人卖艺。杂耍小哥嘴里正喷火呢。
明媛看得眼睛瞪得大大的。此刻虽然气氛不对,也对不住病中的小团子,林夏心里还是忍不住好笑,拍了拍五姐的肩,“如何?我说让你跟我在大兴玩几天再回去的吧。大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样新奇出彩的玩意儿可多着呢。”
明媛愣了愣,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但随即又冷笑起来:“我留下来?他们有了你一个人质还不够,还要加上我?”
林夏听得一默,复又想起战场上的小太子来。容予啊容予,你几时回来。
那边厢,慕臻看一眼天色,道:“娘娘,此时赶路,中途要穿过一片林子,只怕有猛兽出没,咱们还是,找个店住一下?”
林夏摆手,“别别,你别把我当太子妃了,我现在是跟着你避难的,咱们能赶路就赶路,沿途有没有什么土地庙之类的?到时候住在庙里就行了。能早日到你师尊府上最好,毕竟,你说过,那位大医仙不是常在山庄的……还要等她呢,争分夺秒啊。”
慕臻道:“在下已经飞鸽传书给师尊她老人家,求她帮忙了。所以等咱们到达待月山庄,司空前辈应该也在那里了罢。”
林夏哦了一声:“那更好了,咱们早点赶到,兰儿早点解除性命之忧。”
慕臻看一眼怀里脸色苍白的小孩,又朝来路望了一望,沉思半晌,点点头:“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几人于是就要继续赶路,毕竟五姐是从大漠出来的女子,时时刻刻心里装着马匹,对她二人道:“徒步不是办法,要几匹马吧。”说着去了。片刻回来,手里牵着两匹马。
林夏无力吐槽:“五姐,咱们有三个大人。”拿手指分别点了点三个人的方位。五姐大傻子数学大概是体育老师教的。
明媛咳嗽一声:“我身上带的银子不够了,只能换两匹马。”
慕臻看了明媛一眼。
林夏心中虽然郁闷,但是想着,能有马就不错了,和姐姐一起骑马就骑马吧,反正小太子不在,醋缸子不会打翻。想当年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爸妈自然优先考虑姐姐。
于是每天林关雎也是骑着单车捎带她去上学来着,两人一个在振华高中部,一个在振华初中部。说起这件事就来气。明明林夏也考过几次年级第一,老师就是没眼色,抓住她说:“诶,你是林关雎的妹妹是不是?她初二的时候,也是第一,英语还比你高三分。”
高你妹啊高。
为什么老娘的努力都被那个家伙的光华折射成阴影?
她那里思绪纷飞,明媛已经上马,伸手示意她也上去。
林夏道:“五姐等一等。”走到正要上马的慕臻身边,手里变出一根带子来。这是从方才看杂耍的某吃瓜群众那儿得到的启示。那位太太用背篓装着自己孩子,背在背上,娘儿两个一起看得乐哈哈。想到要骑马,路上颠簸,万一慕大人一时不察手一滑,摔了小团子可该怎么办?于是趁五姐去买马时,在布料摊子上要了一根缎带。加固一下,应该好不少。
慕臻一脸无语的表情,任凭太子妃踮脚将贺兰牢牢地捆在她怀里。所幸兰儿是用软缎裹了的,应该不太会勒着。
做好了这件工作,林夏满意地拍拍手,走到五姐马前,攀着她手,诶哟一声被带了上去。
啊呀,五姐作为靠枕,虽然赶不上小太子,但是也还不错。而且,人家是大漠里很好的骑手,骑马技术也是杠杠滴。
却说百里越进宫面圣,沿路没有遭到任何阻拦。每到一道宫门口,正要烦人通传,都有大太监等在那里,丝毫不意外地对他说:“将军来了?请。”
看来老皇帝已经料准了他会来觐见。
过了五六关,终于到达勤政殿门外,跪下磕了头道:“臣百里越求见。”
里头传出来皇帝一个字:“宣。”
进门看到皇帝正端坐在书案之后,手搭在厚厚一叠奏折之上。
百里越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跪下恭敬道:“陛下,臣在宫外听闻,太后娘娘身上不大好,可是如此?”
皇帝道:“爱卿不必悬心,朕的太医院,随时为太后诊治。”语调转沉:“今日,朕与爱卿,叙叙旧。”
百里越一听话头不对,赶忙磕头:“臣不敢。”
“当年吐蕃一战,委实惨烈。”眉头皱着,似是陷入沉思,“若非爱卿对朕不离不弃,朕早已埋骨在那荒蛮之地。哪里能有今日,安居九五之尊?所以爱卿是朕至大的功臣。”
下边那一个越发磕头如捣蒜起来。
皇帝手轻轻一推,奏章哗啦散落一地,“有这个功绩,所以爱卿着实居功至伟。数年来,从不将朕放在眼里。朕让你多读《左传》,你道你军务繁忙,没空读。”
百里越哭道:“委实如此。臣于文理上素来不通。陛下令臣读书,比直接杀了臣还叫臣难受。”
老皇帝摇了摇头:“其实朕不是让你去读书考功名,想让你读的,只有一句。”
百里越老泪纵横:“敢问陛下,是哪一句?”
老皇帝垂眼看着下方的老臣子:“多行不义,必自毙。”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