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这回却是很听父亲的教导,每日里巡视民情,亲自督办救济之事。
然而他却发现了自己城中所接济之民,竟有投机者,反复领取,又私下兜售贩卖。
他带城防护卫严惩此类人等,一律当场杖责。
这些人不思悔改,竟在北民的居住区以讹传讹,说羽翼当着大家恩施救济装好人,私底下对他们这些要救济粮多了的,却施行报复,还没收了救济。
一个个本就有创伤,又所谓“三人成虎”,说得煞有其事。北民几乎相信了,皆以羽翼是为富不仁、欺霸乡里的恶人。
消息传到羽放那里,羽翼被父亲好好训斥不听,便只有一顿好打告诫,并要他对民众当面赔礼道歉,或贴罪己告示。
李玉萍却认为儿子本没有做错,言他少不更事,处事偏激罢了。
一日,羽翼上街巡视民情,偶遇一官司上承掌事衙门,被秦伯夷邀请陪审。
乃是一个人在中原流民簇拥下,绑押一个南洋商人,告他在码头用其工务,却不支付工钱。秦伯夷本要开庭审案。
不料,北来之民众群情激愤,骂秦伯夷故意拖延,崇洋媚外,袒护藩蛮。
秦伯夷无可奈何,为平众怒不由那商人申辩,就施刑法。
羽翼听了他如此审案,认为审断不公,执意要他重审。
秦伯夷忙劝:“嗣子,审断有三不审。此事还是不要翻案得好。”
羽翼问道:“有哪三不审?”
秦伯夷凑耳低语,说:“权贵者不审,功高者不审,众怒者不审。商人奸诈,又犯了众怒,众怒不平,恐生哗变。”
羽翼一听当即大怒,反问:“这是谁的谬论,法以公秉,审断以据证,天子犯法,尚以庶民同罪。哪里来的三不审!你不细听双方陈述,就妄自臆断,身为我城掌事,此举失职。”言罢,哄开秦伯夷,自己坐上案前。
他一拍惊堂木,呼喝左右护卫肃立,大堂之内立刻鸦雀无声。这便说道:“堂下人谁为原告,谁为被告,自通姓名。其余闲杂人等,退出堂外听审,不得大声喧哗,未经传唤,不得擅自入内,有扰乱公堂与咆哮公堂者,一律杖责。”
羽翼当下又对秦伯夷道:“依律断官审案,旁有笔录。我审,你作笔录。审毕,断案与笔录者必须署名,被告、原告必须画押。然后归档卷宗。”
这般审案,颇具正式,原来簇拥之徒,惶恐退了出去,只留一人,与那商人跪在堂下。
羽翼这时语气缓和,道:“案子不定,尚无罪人。你们与我只活务职分不同,皆天下之民,无须跪拜,都起来说话。”
二人一起身,便各自陈述,那汉人劳工说道:“小的名叫王光全,是本案原告,我告这南洋奸商,用我劳力,却不付工钱。”
羽翼仔细倾听后,看了一眼秦伯夷,见他执笔未动,当即正色道:“录下!”秦伯夷仓促书写。
过后又示意那商人陈述,商人口音怪怪,道:“我汉名叫李小栓,承包了城南码头货运之务。今年海运畅通,人手不够,临时招募些人,我先先见此人参工积极,便聘了他,不料此人偷奸耍滑,好吃懒做不说,还带着一伙人来吃白食,蒙混了几日,被工友举报,我早就辞退他了,他今天带人又跑到我工地上强赖吃喝,还要我给工钱,我不给,就押我送官。”
王光全呼道:“这奸商分明赖我工钱,大人不要误信。”
羽翼正色,说道:“是真是假,审了再说。”便问李小栓:“你说有工友举报,是哪些工友,可敢当面指证?”
堂外有人高呼:“我们可以作证。”
“传唤进来。”
进来面孔全是些藩蛮,见了羽翼便禀明:“就是我们向老板举报的,大家都老老实实干活,他只要没有老板在旁监工,就偷懒误工,到了领饭,领工钱的时候,他还招一伙人一起来混白食,混工钱。”
有人接着又道:“李老板是个老实的经营人,见他们毕竟穷苦,付了当日的工钱,便才遣走他。不想,他第二天不经录用,就强说自己干了活,又赖上老板。”
羽翼喝问王光全:“当真如此?”
王光全眼神闪躲,不敢直面,说话开始吞吞吐吐。
却听得突然有人喧哗,道:“他们都是藩蛮,得了那奸商好处,在堂上作伪证。”
随即有人附和:“对!说不定,那审案都收受了好处。”
王光全当即指着羽翼,对堂外众人喧道:“也是,这涯海城的主人都是南蛮子,当然庇护自己人。他们就是串通好了。”
羽翼当即大怒,再次拍案厉喝:“我说过有扰乱公堂与咆哮公堂,一律杖责。王光全,你想吃板子吗?”
王光全见有人助威,自然不怕羽翼了,叫嚣:“说什么公秉,你就有意包庇。”
“我还没有结案。何谈包庇。”
“那就结案,快快责办这奸商,还我工钱。”王光全趾高气昂地说道。
“放肆!”羽翼怒目而视,“王光全咆哮公堂,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王光全不依不饶,依旧咆哮,堂外又立时有人起哄,冲进大堂,泼骂羽翼。
护卫们奋力阻拦,却无人行刑。羽翼下了堂案,自己夺过杀威棒,押扣那王光全在地,立时对着臀部狠狠杖责起来。
棒子触地,他当即喝问:“还有哪个敢放肆的?”
众闹事之人开始服软,羽翼这才弃了杀威棒,回到堂案前,惊堂木一拍,喧声道:“听判!王光全告李小栓一案,光口说无凭,李小栓无罪释放,王光全贫苦之民,须有生计活路,然咆哮公堂,不可放纵,已杖责警示。现判王光全仍为李小栓聘工,误工懒做之说,力证不足,可再作调查,若确有违工纪,李小栓再行辞退。退堂!”
宣判之后,羽翼对王光全道:“这些日子,我会亲自监你的工。你自己好自为之,有过改之,无则加冕。”
自己与秦伯夷一同署名,要李小栓和王光全及上堂作证之人画押,要人领走王光全,那伙人托扶王光全,脸色却愤愤难平。
羽翼视若无睹,却开始质问起秦伯夷来:“掌事,你放进了北来流民,不为他们创蒙生计,只一味救济,恐怕不妥。”
“我本为黎民生存计,如何不妥,请嗣子示下。”
“你这般只是施舍,这又管着住,又管着吃穿,却不从长远计,未引导他们凭借勤劳蒙生,久而久之,这些人就养成了好逸恶劳的恶习。”
秦伯夷叫苦说道:“有什么办法,涯海城周围贫瘠,不宜耕作,这些流民都觉得自己经不起风浪,不肯学捕鱼,又以经商为贱,琼州诸州县又不肯收留。”
羽翼道:“似今天这样事情,要想不再发生。只有这个办法:你可宣布政令,先对这些北来流民编籍入户,筹资赞助以鼓励他们经商出海,不愿意出海经商,就必须要求学习捕鱼技艺,头三年免去缴纳租子,第四年酌情试行征收,第五年正式征收并取缔救济。”
“这?”秦伯夷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羽翼自信他想的法子没有问题,一副自信满满,说道:“那就这么出政令吧。”
第二日,对新城内贴满告示。
羽翼巡视民情,哪曾料及这道政令一出,满遭争议,北民们谤议纷纷:
“这是什么意思,只管我们四年了,就再不发救济了。”
“多半就是昨天那个什么嗣子出的主意,是嫌弃咱们吃多、用多他们家东西了,住他家的寨子又不缴纳租子。”
“诶,你们还别说,上回不就是他暗地里还带着好几条狗腿子来,打人进行报复。自己家里东西堆积得都烂了,就舍不得多分点给我们这些饿着肚子的。”
“是啊,这要我们去出海经商,那更是可恶。出海多危险啊,死在海上连个尸体都没有。他是想借此驱逐我们。说白了,就是变个法子整咱们,这人心眼真是坏。”
“不经商就强行让我们学捕鱼,我们打小就没有见过海,那海上的风浪如何遭受得住,出海捕鱼,又不是挽起裤脚,躺个水就行,哪里学得会。”
“诶诶诶,你们知道吗?昨天审案包庇那南洋奸商的,就是这涯海城嗣子。听说他祖父就是暹罗流民,我们非他族类,所以受气的当然是我们这些汉人。”
羽翼悄然离去,本来他颁布的政令,本意是要鼓励无论士农工商,一律凭借自己的勤劳换取酬劳,获得生计,不曾想到反响却是这样。
羽翼更不知道的是,现在在这些北民心里,他不单是为富不仁、欺霸乡里的恶人。加之有人传出他是暹罗人之后的身世,以及他被坐成偏袒外民的事实。因中原之民,向以天朝自居,又有夷夏之防,北民更是愤恨,有人就到处流言,说羽翼藩蛮之人,治华夏之地,不行仰仗之情,反还敢要欺压汉人。
故而自政令颁布以来,一说是羽翼颁布的,遭非议不少,相应者更是寥寥无几,大多人仍旧守着救济粮过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