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轻而易举地冲破了道士的法阵,光耀四伏,浮在空中的拂尘掉在地上,已被分成两半。
玉真真人见状大惊,他已位居真人,只要历劫便可升仙,他的法器料也非凡,如今却被人分成了两段,他表面镇静如常,心底却是冰凉数回了。
若耶趁道士注意不在她身,拔腿便跑。身后的道士却是大喊一声,“厉鬼,休得逃走。”同时飞出一把长剑,浑体青光茫茫,给人寒如冰雪、又吹毛可断的锋快感觉。
眼见着快要刺入若耶体内,一座因风而竖的花墙为她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剑入花墙,剑断花散,漫红花瓣遮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花雨之下,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桃红色的衣袍像是融在了紫薇花之中。
待他走近,看清了花雨下的身影,却是比花瓣迷眼还要恍惚。
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肌肤美得就像山里的紫薇花,娇红垂落,带染了绿叶青草。他的眼角微微上挑,桃红锦绣下更添几分神韵独超。
若耶被他的美惊艳到,甚至都可以说惊吓到了。呆若木鸡般久久凝视,脑子里除了“好美,好美”之外再无其他。
不只是若耶,那几个道士也被来者清雅如寒花的气质给震慑到,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兰御溪站在若耶身前,抬了抬袖子,就像是在对众人宣布,这个鬼是他的。对着眼前那几个道士,缓缓道:“在鬼节猎鬼,这怕是不合规矩罢。”
玉真真人虽说也有所忌惮,更知道来者的不平凡,不过到底是快要升仙的人,胆魄比后面那些小道要大些,“此女子乃一厉鬼,暂可撇开那规矩。”
兰御溪闻言,挑着眉笑道:“好个道士,冥界规矩岂是你说变就变,难不成你是北帝君?”
“阁下休要胡说,酆都大帝乃冥界尊神,贫道岂敢。”
“算你尚有自知之明。”兰御溪抬眸望了眼清风明月,“趁月色大好,你们走罢。”
此时玉真真人并未说话,身后的一个小道见他师父被人如此不放在眼里,护师心切下站了出来,“师尊带领吾等为天下除害,此等厉鬼绝不可放过。小道还是奉劝阁下,万不要多管闲事,不然自食恶果,得不偿失。”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与他说话,在青玄沉闷许久的兰御溪只觉新鲜非常,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宽袖轻摆,雅量无边,爽朗的笑声好如一抹夏日荷风,“还别说,我这人没别的嗜好,就爱瞎管闲事。”
“你.....”小道被他一句气的说不出话来,拔出剑眼瞧着就要找他拼命,却被玉真真人拦了下来。
玉真真人让他把剑收回去,之后便对着兰御溪说道:“阁下方才说鬼节猎鬼不合规矩,此话有理。”他顿了顿,“可眼下已过了子时,再非七月半,贫道这时收鬼,算是合规矩了罢。”
若耶听到这话全身抖了一下,僵硬的双脚不由地往兰御溪那靠了靠。
兰御溪似乎于鬼节与否甚不关心,轻哼了一声,“道士,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淡淡的声音忽然披上了一层浅薄冰霜,“今夜,她反正你们是带不走的。”
若耶听见兰御溪的这句话,心下十分感激,像是在死亡边缘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求生的欲望令她再靠近了他些。这次距离近的,只要兰御溪稍微转头,他的下巴就可以碰到她的额头了。
“贫道算是明白了,想必阁下也盯上这只厉鬼了罢。”听到这话,若耶的后背忽然一阵冰天雪地。
难不成这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论她到了谁的手里,都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命运。
她看了眼当下的两拨势力,一边是凶神恶煞,鬼之天敌;一边是倾天倾地,谪仙临尘。她想都没想,就立马做了决定。
倘若最后魂魄都得散,那她也要对着美丽的事物死去。于是,不知不觉之中,她的手早已轻轻拉住了那桃红一角。
兰御溪听到这话却是一笑,一对明亮的眸子往紫薇林深处看了去,“她是他的鬼,我可不敢惦记。”
他?若耶虽不懂兰御溪的言下之意,眼睛却也随之望去。
山中紫薇花随风飘舞,艳红淡粉,起伏成静海里一片粼粼波浪。
冷风乍起,浮云掩月。待一阵花瓣雨下过,一个青年出现在了这片红天绿地中央。
修长的身影侧立着,面朝星海,低垂眉目,手里拿着一只翠玉杯,杯内酒色如碧玉,馨烈赛春花。
鹅黄白边的袍服淡泊宁静,肤色白皙若雪,深黑色长发垂到膝上,泛着淡淡光。
看着这个身影,若耶的心停了一瞬,只觉似曾相识,却又是万分的陌生。
淼淼花雨下,青年转过身来。月光流转映照之际,他的眼睛,美得就像万星浮沉碧海,点点幽光,清远深美,却偏带着一种寒冬腊月的凛冽,让人沉迷后瞬间被侵骨蚀肤的冰寒激醒,替而代之的是一种窒息的恐慌。
若耶呆住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额头上的紫色水纹印记此刻却消失了。
照君走到兰御溪的身侧,冷冷地扫了眼若耶,也不知是在对着谁说,“玩够了,就走罢。”
“是呀,玩得差不多了。”兰御溪笑着,“这帮小道士真是很无趣啊。”
玉真真人虽还未升仙,可对于照君身上那股强大的神力,哪怕在方圆十里之外,他就能感受到了。
倘若他对兰御溪的是忌惮,对照君,却是那三江四海的恐惧。
然而这世上有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老话,真是本事越低,越不知天高地厚。
那些个小道士仗着师尊玉真真人即将得道,不可一世地认为唯师独尊,再没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胆,休要诋毁师尊。”言罢,各自提着剑,剑拔弩张的样子。
照君的表情此时一冷,虽说他并未生气,只不过对于道士这种行为,却是绝对不允许的。刚想出手为酆都多创造几个鬼,却被一旁看出他心思的兰御溪拦了下来,“这些人怎配你动手。”
只见他绣着海棠的宽袖一挥,照君额间水纹状紫色印记便显露了出来,“这样不就可以把一切都解决了。”兰御溪故意此刻停了瞬,浅笑过后稍稍加强了些语气,“北帝君!”
这十年里,无论是得知阴曹地府的真实存在,还是见证奈河夺魂的惊悚,任何重大事件的震撼,都无法与若耶此时心中的震撼相提并论。
正是因为内心太过波涛汹涌,若耶反而表现得格外沉静,只是她拉着兰御溪衣角的手不由地紧了又紧。
仰头看了眼脸色冰冷如霜的照君,像是被夹着风雪的北风呼啸一阵,她缩了缩脖子,便十分自觉地偏了视线。
此时仔细一想,那日在鬼雨花城,他脸色淡定的就像是在逛自家花园,她早就该料到他便是酆都大帝才是。可笑那时她还傻傻为他担心了好久,生怕他是误闯,被人发现会散了魂。
不过那些道士却并不能如若耶那般沉静,脸色一个比一个惨白,白的就像是死了几天几夜的尸体一般,怵目惊心。
玉真真人先前收若耶时还那般精神抖擞,此刻却像是只得了瘟病的老公鸡,带着一群病怏怏的小鸡,颤抖着跪在照君眼前,害怕的愣是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嘴里不停地重复“酆都大帝饶命”六字真言。
照君被他们几人吵得有些不耐烦了,侧过身子,挥袖,“走。”
得了恩恕,玉真真人重重地磕了几头,领着他的徒弟们便一溜烟地退出了那片殷红天地。
“小红衣,你这样拉着我的衣服,我可动不得了。”
若耶起初没反应过来兰御溪口中小红衣是谁人,沉默了小片刻,猛地意识自己手中那桃红一角早已变成了桃红一团了。
她迅速松了手,退了几步,也没好意思和兰御溪说话,只是羞着脸对他笑了笑。
兰御溪也朝她笑了笑,那笑容美得让若耶的眼睛又冒了一阵金星。
“小红衣,我救了你,你怎么不和我说声谢谢。”
若耶经由他的提醒,这才意识到这一点,赶忙说了声谢谢,之后便再次傻笑着立在原处。
兰御溪这时是第一次看仔细了她,眼睛笑起来像两弯月牙儿,颇是精致的一张脸蛋,虽称不上十分美丽,却看着很舒服,让他还是很有好感。
只是她身上的那股戾气大得异常,要是换作其他一些神仙,不收了她便算是慈悲,更别说这般与她交谈。
他与她相视而笑的画面要是被那些仙人见着,一定又会说他青玄仙尊不知身份,竟轻贱到与厉鬼谈笑风生。不过他向来不理会那些,只凭自己喜好。
兰御溪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真听话。”而若耶却是被他温柔到骨子里的笑意给迷得神魂颠倒,其间偶然扫到一旁啜酒的照君,那由心而发的寒意却是能令她恢复神智的一剂良药。
“那把剑是你的罢。”兰御溪调来一束彩光,关节戴着血玉戒指的食指微微一抬,那把躺在十丈之外的短剑便到了他的掌中,下一刻他却是稍显讶色,“这不是神荼的血玥剑么?他竟大方到将剑送与你了?”
照君原在喝酒,也忽然因兰御溪的言语顿了一下,才继续喝下去。
原来短剑有名字,还是这样一个听上去颇为厉害的。若耶有些开心,从兰御溪手里接过血玥剑,刚想问他神荼是甚么人时,照君竟这般凑巧地插了一句,虽说是插话,却结束了所有。
“天亮了,你回罢。”
东方雾气渐渐升起,从山顶掠过,缭绕在高起的山峰周围,飘逸着鲛绡的梦幻。
“我伟大的北帝君,我大老远从青玄赶过来陪你喝酒解闷,你不感动倒也罢了,竟还下起了逐客令。”
兰御溪叫着委屈,只是照君并无任何动容,他心灰意冷,“罢了,下次不陪你喝酒了。”他忽然想到若耶,他心里明白照君是不会理会她是死是活,虽然他对她的死活也不是很在乎,救她一命完全不过是因他兴致突来。
换在之前,她的魂是散是留皆与他无干。只是此时,她是他救的,他便不允许自己救的命被别人拿去。
“对了,我好不容易救一个人,你可得帮我把她安全送回去,要是她出事了,我可不依。”虽说他心里对他所求之事没抱任何希望,只不过是想靠着死乞白赖让照君退步,哪怕仅是微不足道的半步也是好的。
毕竟他酿的梅子酿六界无双,偏偏照君神仙又只喝这一种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