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不是很清楚紫微大帝究竟算是多大一个神,光听甚么“太极界尊神”就可领会其的非凡性,此时终可明白当初郁垒为何会称照君“帝尊”,原是在紫微大帝这个梗。
猛咽卡在喉咙间的口水,她心里头想不明白,这个北帝君,好好天上的尊神不当,非得跑去六界最不堪的地方,他是不是昏头了!
“北帝君怎会又变成酆都大帝?”
兰御溪持酒小酌几口,酒中的花瓣却是不见了,“北帝君是听了他兄长的话。”
若耶很意外,“北帝君竟还有哥哥!”
兰御溪放下瓷杯,转身离开花园,走在前方拨开枝叶,开出一条路,“他哥哥妹妹一大堆,我是数不清了。等你无聊时,你可以去数数打发时间。”
若耶当兰御溪是在开玩笑,很捧场地哈哈笑道:“仙尊真风趣。”
盈盈花瓣风前落,片片桃花雨后娇。顽皮的花瓣飘在了她的睫毛上,她伸手去拿,花瓣不见了。
“奇怪,刚才也是这样,前一刻花还在呢。”
她喃喃自语,兰御溪却回应她道:“青玄满山皆为假花。”
“这又是为何?”
兰御溪一直在前走着,不曾缓了脚步,“我也不知道。”他默默了会儿,“我有一段记忆消失了,青玄为何会寸草不生,为何会假花遍地,我都没印象了。”
若耶望着他的背影,却意外发现了藏于倾世之下,孱弱的孤单。对着虚幻的繁华,盛放在她轻柔的鼻息之间,“仙尊可去寻找过那段消失的记忆?”
兰御溪道:“找过,找不到。”
“失去记忆的感觉不好受,对罢?”
兰御溪背对她的肩,稍微颤抖了一下,许久,“刚开始是挺难受的,不过时间一久,就慢慢习惯了。”
拿到梅子酿时,已是月悬空时分。露条烟叶,翠英交接,风流纤软,花飞如雨。她与兰御溪道别,他略有不放心,“何不在青玄留一夜,翌日晨初再上路。”
若耶笑推,“北帝君只给了我三日,我得赶路。”
兰御溪道:“夜路不好走,也不安全,北帝君难道甚么都没给你?”
“哦,北帝君给了我一朵花。”若耶飞快答道,将荷囊中完好无损的紫阳花拿给兰御溪瞧了瞧。
兰御溪微愣,给她一朵花算甚么意思。他清了清嗓子,“嗯,这朵花是不错。”
宝贝似地将花放回荷囊后,彻底地与兰御溪拜别了。临走时,兰御溪唤来了一只玄鸟,四只金色的羽翼,展翅可蔽半边天。
有了玄鸟这绝佳坐骑,若耶再也不用在路上停歇,也可早日到达酆都。
玄鸟比獙獙和五采鸟飞得都要来得稳当,一是风和月明,心情舒畅。二是奔波了一天一夜,有些累了,趴在玄鸟背上合上了眼。
舒舒服服睡觉自然是舒畅,可睁开眼之后就发现事情糟了。没和玄鸟事先打好招呼,一直往西边飞,竟错过了桃都。
真是猫儿得意欢如虎,蜥蜴装腔胜似龙,其间酸甜苦辣,谁人知?
故地重游,若耶浑身不舒服。受苦无间虽非沧都之责,可她却是在这里吃了银灵子的暗亏,于是沧都再怎么无辜,也被扣上了一顶助纣为虐的高帽。
这日也怪,平日叫卖声不绝于耳的沧都,现在三三两两而已。若耶抱紧怀中茈石盍,此等不详之地绝不可久留。
低头一股劲赶路,见到楼阁时她才傻了眼,才不过黎明时分,楼阁之前的队伍便已长龙一般,里三层外三层把楼阁围得那叫水泄不通。
她加入队伍最末端,鹅行鸭步,施施而行,急惊风撞着慢郎中,若耶心下冷汗纵横。
余光扫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白璃汲汲皇皇,往旁边一闪,溜进一条僻静的巷道里去了。若耶唤了声,“白璃。”
疾步如飞的白璃停下,他转过身,巷道太暗,她只看得清一个大概轮廓。白璃抬起长袖,朝她挥手,之后便往深处走去。
距离三日之期还有时间,眼下队伍又长,若耶索性就跟了上去。白璃也真是奇怪,走飞快作甚,无论若耶如何也跟不上他。
巷道越走越深,白璃愈走愈远。若耶心里觉得事有不妥,欲转身离开,前方忽然别有洞天。
不知甚么时候起了雾,浓雾棉团似的从前方滚滚而来。若耶壮着胆子继续往前,一直出了城,岭上碧桃红锦烂,山脚珠草翠丝长。那雾之所源,是一潭冒热气的碧水温泉。
温泉正中心,是一棵巨大的、古老的银杏树,透着一股灵动的美。一阵风拂过,摇动一树金片。满池翻黄银杏叶,黄蝶舞碧天。还有轻微云雾缭绕在银杏叶之上,为眼前一切更添飘渺之气,空濛如仙境。
若耶从池中拾起一片杏叶,在指间转动。一片清清的香,一缕暖暖的安。
“你来了。”
杏叶飘摇,若耶的心却降至冰点。她正面飘在半空的人,瀑布一般的墨发倾泻一身,白皙的肌肤在云雾下近似透明。诡异的血眸泛着笑意,这绝对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面皮虽美,可皮下之心却是丑陋的。若耶定了定差点被魅惑的心,她竖起浑身戒备,脚却不由自主有些软了,“你想干甚么?”
血袍触地,银灵子张开骨扇,浅浅一笑,“你我不是约定好了,三日后在这株银杏树下碰面的么?只是为何你会爽约,害我等得好苦。”
若耶见他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胸膛怒火中烧,也不计较眼前是个多厉害的人物,斜瞪了一眼,“你好苦?是我被你害得好苦!”
银灵子道:“我那样做,虽让你受些折磨,对你也不全是坏处。”
好啊,就连辩解的话都懒得讲,他到底是多么心安理得,“我差点魂飞魄散,这难道是好处?”若耶被气得浑身抖了起来,指着银灵子的鼻子,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骨扇打开了她的手指,银灵子靠近她,红袖飘香,四溢芬芳。他俨然道:“你也说是差点,此刻不是好好的么?再者倘若你真有甚么事情,我会去救你。”
若耶不屑一顾道:“害我是你,何必惺惺作态。书上尽是些骗人的话,说你性善,到底是哪个瞎了眼,在那胡编害人。”
银灵子额头出现几滴冷汗,脾性倒是不俗,不管若耶怎么贬他,他都保持微笑。骨扇轻轻撩了撩发丝,“是,害你受苦的是我,你生我的气很应该。所以要打要骂,随你喜欢。”
“你倒是怜香惜玉。”
回复银灵子的不是若耶,光听这声音,她就能知道是谁。她猛地转过头去,不知何时,照君竟站在了他们的不远处。
他穿着湖蓝色的锦缎衣袍,袖色为白。袖肩绕有蓝水波纹,垂着夜明流珠。袅袅轻烟下,照君仰起脸庞,额间的紫色印记,就如藤萝般缠绵,露出了一些绝色。
若耶很本能地奔向照君,欲热情地与他打声招呼,发现他的注意完全只在银灵子那头。于她,他连看一眼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她很识相地,静悄悄站到他身后去,才瞧见照君手里提了一盏八方宫灯。
“六界真小,竟能在这遇着帝尊。”银灵子打躬作揖,眼睛却无半点敬意。
照君耐心低,没打算和他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我是来找你的。”
银灵子用骨扇掩住下半部分脸,眼睛睁得老大,作一脸吃惊状,“真的么?在下何德何能,竟让帝尊挂念千年。”
“废话太多。”说时迟那时快,照君一个箭步上前,朝着银灵子便推出一掌。银灵子的反应也超于常人,从容地将骨扇轻轻一转,在抵抗照君攻击的同时,风驰云走。他绕到了照君后方,用力扇出数道红光,直击照君后脑勺。
照君回身拂袖,当即狂风肆虐,卷起千堆杏叶,化作一道厚厚的黄墙,轻松把银灵子的攻击化作虚无。
照君乘胜追击,他身形一闪,便到了银灵子面前。银灵子还没来得及闪躲,照君便用法术禁锢住了他,一时间竟让他动弹不得。
照君伸出食指顶在银灵子的额头,蓝光闪现瞬间,随着食指的牵引,一缕萤光从银灵子的天庭处飘了出来。见状,照君的嘴角微扬,右手轻轻一旋,便将那缕萤光控制在掌中。
若耶呆在原地,愣是见证了这场六界无双的打斗。要是知道,一个是神界帝尊,一个是魔界魔君,这两位分量哪是一般的大。
不过,还是俗话说得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才简单数个回合,魔君就受制于帝尊。眼下,银灵子不是动不得了么。
心里正千万分地崇拜照君,银灵子那边却破了照君的禁锢术。一双血红的眸子,眸底的阴狠狡诈显露无疑。他合掌于前,朝着照君推出一招“镜里拈花”,张扬的发丝悬在空中,点缀着粉黄的残叶。
不知是怎么了,照君得了那一缕萤光后,便无心应战,自顾退到一旁把玩了起来。此刻,银灵子都出招了,他的心还没回来。若耶眼见不妙,飞奔几步扯过照君的宽袖,惊道:“小心。”
真是流年不利,祸不单行。若耶只不过是想把照君给拉过来,并没有为他魂散的打算,却太高估了自身的力量。非但人纹丝不动,而且银灵子的“镜里拈花”,很巧不巧,正中她身。
她心中暗自叫屈,紧随而来的,是两眼冒金星,以及照君铁青的脸色。
若耶睁开眼,却被细雨模糊了视线。腰酸背痛,像是骨头散了架。旁边的茈石盍安好地立在一旁,状况明显比她好些。
她的手在地上一撑,双腿站了起来,烂黄泥染了一手。她摘下几片树叶子,把手擦干净后拾起茈石盍晃了晃,心里头满足酒还是满当当的。
而她所置之地,千株老柏,万节修篁,带雨满山青染染。若耶探望四周,照君和银灵子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前方不远处,一座破烂的木屋摇摇欲坠,断壁残垣。
若耶走几步,就四下看几眼。这地方安静的简直有些阴森了,偌大的竹林内,连声鸟叫都没有,只有雨打叶的滴答声。
雨势越下越大,若耶不得已躲进了木屋。屋里霉味冲天,吸一口,像是身中剧毒般,头痛欲裂。她只得捏着鼻子,靠嘴巴来呼吸。
她靠着木头仔细回想,她当时是中了银灵子的法术没错。可眼下又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照君在危急之际把她给救了?
雨中走来一个人影,原以为自己眼花,若耶仰起脖子,定睛一看,竟是照君。
此时他手里的八方宫灯不见了,换成了一把纯白纸伞。蓝紫色的长袍一直拖到地上,却一清如水。英英玉立,绝世超伦。
愕异下饱含亲切,果然是他救她的没错。若耶走到屋檐下唤道:“北帝君,这屋可以避雨。”
照君并未答话,只是淡淡一笑,若耶却是呆住了。
在她记忆里,照君虽会笑,可笑里总是透出一股子孤傲的味道。尽管是笑,远比那天上的月亮清冷,比星光寡淡。
此时的笑,并不灿烂,却终于有了几丝,笑该有的柔意。
雨水飘进眼睛,模糊了她的视线,那个笑容却在她心底越发清晰。竹柏长郊,白伞紫裘,公子如玉,世无其二。
照君抬起袖子,朝她招手。若耶受宠若惊,对于照君忽变的性子,她开始有过疑惑,不过瞬间便欣然接受了。
她朝他跑了过去,晶莹的雨点落在她身,细密黏稠的发丝间,透出欢欣的灵动。
距离逐渐拉近,她的手就快要触碰照君的袍摆。血玥剑嗡嗡作响,剑身突然离鞘。在空中旋转一周后,红色的剑气直逼照君。
若耶想去阻拦,却被剑气反攻,震飞数尺。若耶坐在地上,两只手朝前抻着,眼瞧着血玥自上而下,将照君一分为二,她却无能为力。
顿觉胃里一阵翻腾,连声音都喊不出来。双手一软,茈石盍落在地上,泛着依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