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天地初现,就连神都未曾明白自己为何存在,正让银灵子趁乱逃出了劫数。他虽得道获永生,可花了数万年,才能勉强成形,因此他的修为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他法术不精,这在六界并不是个秘密。
只是法术不精可以修炼,银灵子的幻术却是怎么修炼也不能得。
他初露锋芒是在一场乌龙中,那日恰好是瑶池盛会。
银灵子云游借住昆仑西山,便在附近设下幻境。而仙家出入都在东山,本不会有冲突,岂料那日看守东山的童子去了不周山,把东山门的钥匙也一并带走了。
众神纷纷改道西山入瑶池,这才阴差阳错陷了幻境。
西王母挑了最好的蟠桃摆了近百桌,因过了时辰却迟迟不见仙家,便亲自领了天女往西山去,最后也困在了幻境中。
幻境困了近天庭一半的仙,震惊了六界,银灵子的名声瞬间大躁。东王公护妻心切,领兵十万讨伐银灵子,而银灵子素不喜参与六界纷争,此次困仙也完全是个巧合,他在天兵抵达前便撤除了幻境,进而遁走。
这事儿他做的无心,可那些神仙为了吃桃受此一难,妖魔嘲弄天神无能,人鬼界也附庸起哄。
天界颜面折损,断然是不能轻饶银灵子。天帝下令六界缉拿他,只是数万天兵满天下的找,也找不到他的半丝踪迹。银灵子遁神这个称号,也就是这样来的。
天神捉他,是为将他收监天牢。妖魔寻他,是想借他抵抗天神。六界为了他,几乎乱成一锅粥。
他仅是躲了一阵子,不知怎么的,忽然投靠了九黎。相助蚩尤与炎黄为敌,其幻术造极,众神束手无策,这更助长了他的名气。得遁神者,得六界,甚至成了那时代的标语。
然而无论过了多久,人人一统六界的野心依旧不会改变。黄泉场外排起长龙,各家打鱼子碰烂船,拼了所有也得拿下骨扇。
长龙尾端,有位姑娘特别扎眼。她翻箱倒柜,将一盒子宝物散了一地。那些宝物,皆是六界罕有。可姑娘似是不大满意,指着旁边的青年便是一顿嗔骂,“五哥,你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是得了消息偷偷下凡的摇光星君,而她口中的五哥,则是那个嗜赌如命的天玑星君。
天玑星君满脸心痛地捡起一枚戒指,仔细一瞧,是枚镶着宝石的骨戒。眼尖的人认出那是金雀神君的贴身之物,拥有雷霆之怒的断骨戒。
可怜他天玑当初跟狗似的从金雀神君那要来的宝物,就这样被她视作垃圾嫌弃,他有些不开心,“这里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就银灵子那把破扇子,我看拿这枚戒指换足矣。”
本埋头挑东西的摇光此抬眼看断骨戒,冷笑一声,“金雀神君右腿生了异骨,折磨得他腿疼,他断了骨刺做这戒指,你还真拿它当做宝贝了?”
再翻了半日,摇光实翻不出件像样的来。她有些恼她这五哥,亏他天玑星君座下十方赌场,平日里也总能听他说得了这个得了那个,关键时刻却一样也拿不出手。
她十分后悔自己哥哥那么多,偏带了个最不靠谱的。而天玑的心思早就被赌博勾了去,他能忍那么久陪摇光找东西已是奇迹。妖舫内的流光又开始乱窜,他再也不去顾摇光一副要杀人的神态,很不识相地挑了几样宝贝就要走。
“五哥,你不准去......”
天玑自然是不会听她的话,没有半刻犹豫,呲溜一下钻进了妖舫。
为顾大局摇光吞声忍气,打算事后再将天玑大卸八块。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伍,终算挤进了神舫的大门。一经跨入,她便一眼瞧中那桌上的骨扇。
摇光从未见过银灵子,只是通过书中文字,对他的模样有个大致了解。
黑发,血衣,邪魅,如画......这般张扬的形象,本该一眼望尽才是,她扫视四周,却不曾见到那书中的人物。
只是,当她看到若耶时,却愣了一下。
那时照君让她用玉虚琉璃灯看过一个人的本灵,她透过万灵古燚,在那个灵魂深处探查到了后卿的气息。可人却不是后卿,是眼前的若耶。
祝巫绫缠着银灵子与她约赌,红绫软磨硬泡的功力十足,银灵子饱受纠缠头痛不已,最后实在忍不住拎着红绫就走,打算挖个坑将她活埋。他走之前只告诉若耶,若非出现一位叫花魅的女子,那人就是拿着六界来换,也不要答应。
若耶感叹骨扇平淡无奇,却能掀起风雨,人人为争它头破血流却甘之如饴。约莫问了百来号人,若耶停下打算喝杯茶再继续。
一口茶未咽下,前面便有人来寻问,“扇子是你的?”
为了隐藏身份,摇光换了一身粗布麻衣,可出挑的容貌藏不了她与生俱来的气质。有时候装扮过于刻意,往往会适得其反。若耶深知来了位大客,便急忙放下茶盏,问道:“不知姑娘芳名?”
见她答非所问,摇光皱了皱眉,却也没有隐瞒,大方回道:“我叫摇光。”
换作冥界任意一人,听见摇光二字,怕是要吓得跪地不起。可若耶是个凡人,根本不知天上有位摇光星君,是个六界无人敢惹的小祖宗。她摇了摇头,很是感慨道:“可惜了,我不能与你赌。”
摇光很意外,问道:“为何?我甚至都没拿出宝物。”
若耶道:“我等的并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一个人。”
“既然是在等人,那便是在等我罢。”说此话的不是摇光,而是闻风赶来的兔精老板娘。
若耶记得她的模样,却被她此时的装扮弄糊涂了。这兔精前后变化太大,前儿还在店中风骚卖弄,媚眼一抛使人难以招架,今儿却是水灵活泼,圆滚滚的眼睛,犹似一汪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天真顽皮的烂漫。
兔精靠近,挤开了桌前的摇光,樱桃小嘴微微一扬,“鬼差大人,可否记得奴家?”
若耶笑道:“自是记得。方才老板娘说我等的人是你,还未请教老板娘芳名。”
兔精挑衅地瞥了眼一旁的摇光,得意道:“张瑜。”
“实在抱歉,我要等的人也不是老板娘。”
摇光嗤笑了一声,“区区一兔子精,也太自不量力了些。”
张瑜没有动怒,反而余味深远地笑了一会儿,再道:“若是我带来了花魅呢?”
等了那么久,终于盼来了花魅,若耶高兴地瞪大了眼睛,拉住张瑜的手,“老板娘可曾说笑?”
“我与逍遥派的妙荁素有私交,问她借个织魂花魅,不是难事。”
先前一直认为银灵子妄为,说是帮她解决问题,其实都是在耍她。花魅织魂,原来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每一步,皆有目的。
只要得了花魅,她就能织出子蔏的魂,莫凉也就会放了百鬼,所有事便都可迎刃而解。若耶拍案道:“好,我与你赌。”
银灵子甩了红绫回来,他看到摇光,狐疑了片刻。走到若耶身旁,问道:“花魅出来了?”若耶点头,他道:“那便开始吧。”
银灵子才想唤来小厮,被摇光呵住,“等等。”她走到张瑜处,用法术引出了一只玉斗。那斗体通身透明,雕刻天地经纬,正中北辰率普天星斗,周边有北斗七星环绕。她手执玉斗,将它递到张瑜面前,双手却在发抖,“我用这胡玉斗换那花魅,你可愿?”
兔精张瑜不曾了解胡玉斗的价值,只知它是神界之物,却不知它是怎样的神界之物。她看了眼桌上的骨扇,犹豫了会儿拒绝了。
“小姑娘你可得想清楚,这胡玉斗的价值可比得上十个花魅,就连桌上那把骨扇也不够换它的。”人群中有阅历资深的老者说道。
张瑜却是笑了笑,“我要的是那把骨扇,即便这胡玉斗有通天价值,我也不换。”
“哎......现在的年轻人任性啊,拿了那胡玉斗,便可上统诸星,与神无异。”老者感叹着,无奈离去。
这胡玉斗是由照君所炼,是众星所拱的圣物,有了它便有了执掌万星的权利。他下界之前将玉斗托付给摇光,可她哪是个会衡量利弊的人物。幸而张瑜偏执,要是她应了摇光,这丫头怕是会给她的兄长惹下一个大麻烦。
天玑那边虽在妖舫赢了东西,大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他觉无趣便来寻摇光。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是摇光拿着胡玉斗准备与人交换,他吓了一身的冷汗,急奔过去夺了玉斗喝道:“小妹,你糊涂啊。要是丢了玉斗,这罪责岂是你我能承担的?”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个道理难道五哥不懂?再者,我不会输。”摇光振振有词道。
“胡闹,你此刻就跟我回去。”天玑拽过她的手,便将她往外拉。而摇光不甘心,奋力抵抗,“这玉斗是兄长交于我,我要怎么处理是我的事,要是上头怪罪,我自会一力承担,不会牵累兄长。”
天玑平日极宠这个小妹,可眼下他绝不能再纵容。胡玉斗哪里仅仅是一个玉斗那么简单,要是处理不善,可是六界动荡的下场。天帝此时正等着他们兄妹几人闹出事情,好一个个收拾。此等节骨眼,不能节外生枝。
“看来这天玑星君也没传闻中那么不堪,他还算是个明白人。”
若耶听了银灵子的话,有些惊讶,“他们俩都是神仙?”
银灵子低眉看了她眼,轻笑道:“不仅是神仙,还是你北帝君的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