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六界谁最偏爱流华,当属上清道君不可。因流华爱棋,道君只要见着好的棋子棋盘,便都会命人上天入地地送到流华手中。
流华得了棋盘,兴致正高,硬拉着照君陪他对弈几局。起先照君不愿,因为即便下上千百局,他也赢不了,何苦自取其辱,再者流华一肚子坏水,天知道那厮会不会故技重施,引他入套。
然而流华摸透了胞弟脾气,舍弃脸皮死缠烂打,正是对付他这般正经人的妙招。这日,照君脸色铁青,僵坐棋局前,已经输了七次。眼瞧着第八次陷危,他正冥思苦想如何反转局面,流华见他久久不肯落子,便对正在窗户底下打瞌睡的念珍喊道:“念珍,赶紧为你家主子开扇窗子,好让他看仔细些。”
念珍听言,照做了。冥界虽不见太阳,只因是在正午,多少能透些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将棋中世界照得一清二楚。
不喜光亮的照君,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兴致全毁,便草草落子,而后流华吃了他三子,赢下这第八局棋。流华用手指轻敲案面,有些嚣张道:“你这棋艺如何总不见进益,我这样赢好生无趣。”
照君抬额白他一眼,沉声道:“你真不要脸。”
流华却当作没听见,语气依旧嚣张,“这三天,你我共对弈八十九局,你一局都不胜,要是不给我点什么,我都替你害臊。”
照君十分不屑,“你拿棋赢我算什么本事?”
流华笑了起来,“我又打不过你,当然只能拿棋赢你啦。”
照君冷冷道:“无论你在打算着什么,我都不会如你心意。”
“那时你在不周山吃了我百日白食,我让你走,你说冥界空气不好,伤肺。”流华被他一噎,片刻就歪着脑袋坏笑道:“也对,我那空气好,反正这有金虹氏看着,你也不用管,我这就向天帝请旨,把你调到不周山去。”
流华让念珍端来笔墨,眼见就要下笔,照君拦住他,“我不去。”
流华推开他,并没有停下的打算,阴阳怪气道:“既然贤弟不愿下界平息九州战事,为兄也不忍强人所难,只是不周山的水势愈发严重,就快漫至极摇,也实在走不开,就劳烦贤弟辛苦一下,代兄治上几年水,一旦九州稳定,我便来换你。”
照君扯过绢帛,往念珍怀里一扔,“你走了还会回来么?休想骗我去治水。”
流华见计就快得逞,心中窃喜道:“贤弟此话怎讲?为兄如何是这般言而无信之人。”
“你给我好好说话,信不信我将你扔出去。”
“行行行,那你到底要治水还是平战呀?”
“这二者有区别?”照君很头疼。
“自然是有了。”流华走到他面前,与他算起帐来,“这次我选的的凡人样貌极好,有龙凤之姿,自然与你是不能比的,不过用他的模样也不算辱没你,并且他出生高贵,富埒陶白,你在下面也不会受苦。最重要的,你不是讨厌雨么?不周山三天两头下雨,你一定会被烦死的。”
“看样子,你已经替我选好了。”念珍端来茶,冒着滚烫的热气。
流华干咳两声,“我只是在建议,你要想去不周山,自然也可以。”
照君蹙眉道:“你几时回你不周山?”
“你别总想着赶我走,我......”茶喝一半的流华忽然反应过来,眼睛一亮,“走走走,今夜就走。念珍,赶紧收拾行李。”边说边推着念珍往门外走。
二人还未到,宫门却被人推了进来,定睛一看,原是奈何桥前落荒而逃的若耶。她恢复了一身红衣,路上走得急,领子上带了几片叶子,绿油油的,倒与她发间的金花簪子极配。
她朝流华笑了笑,便绕过他直接往里走。念珍叫住她,“你今日不是要去投胎?”
若耶并未停下,只边走边说,“是要投胎,只一样东西忘了,我着急拿了要走。”
“你要拿东西,来太阴宫作甚?赶紧出来,别扰了我家主子清净。”说完念珍便要去拿她,却被他身后的流华一把箍住了脖子。
“小子,人家舍不得你家主子,你听不懂么?”流华意味深长地一笑,拖着念珍摇摇晃晃走了。
若耶跑进去时,照君以为是流华又回来了,不耐烦地往门外一指,“你给我出去。”
“北帝君,我错了。”若耶被他吓得赶紧嗑上头,满脑子想说的话此刻竟一字也不敢说了,“小人这就出去。”
今年的七月半,冥界光线亮得奇怪,因太阴宫素来昏暗,需用衣袖遮眼,照君方才看清跪在身前人的模样,“我说的不是你。你来做甚么?”
尽管他这样说了,若耶还是觉着害怕,汗不敢出,“是、是......花谢了。”
照君没听明白,走近问她,“甚么花?”
若耶取下腰间荷囊,翻出一片枯叶来,“我一直将它好好存放,可紫阳花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是花总会谢,扔了便是。”
月有圆缺,花开会谢,这些道理她都懂,换作先前她定乖乖听话,他说让扔,她就会毫不犹豫去做,只不过此刻她竟如何也不想,“我不要。”
照君看着她,眼底有情绪。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忤逆他,令他想不通是她如此放肆,他竟不觉生气。“随便你。”
见他要走,若耶怕极了他一去又是百日,急道:“北帝君,您能不能再送我一朵?今日我要去投胎了,等回来就会忘记一切,您说紫阳花能引路,到时候我虽记不得也能找到您。”
他听此却轻笑一声,“记得如何?不记得如何?朝生暮死既是定数,就不要再存别的想法。”
若耶抬头想说不是,却又想到凡人寿命短短数十载,在神眼中与蜉蝣无异,死后轮回,就连名字都不属于自己,此时辩驳也是可笑。他们神与天地共生,三千年都不过眨眼的瞬间,难不成到了那时,她还妄想随他去天界?
还不如就听他的话,乖乖接受自己的设定,安心做人,死后做鬼,祈求神明保佑自己奔赴无尽轮回。
若耶虽这般想着,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案上张望,待见案上无花,心中遗憾到底刺痛了她的心。她憋着长气嗑下最后一个头,假装很有精神的样子,“北帝君,我走了。”
这时,有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是六神不定的白无常。白璃见到若耶也在,使了片刻眼色便朝照君跪下,“北帝君,九狮它疯了。”
照君道:“如何疯法?”
“这些日奈河上无端生出些莲花,气味香得厉害,九狮闻到香气醒了过来,咬了几朵莲花。前几日都没事,偏今日就疯了,红着眼睛到处吃魂。”
我诧异道:“奈河不可能生出花呀,一定是有人在搞鬼。”
白璃认同我的说法,只翻查了所有线索,也查不到是谁在搞鬼。照君问,“青华在哪?”
“帝君去北极尚未归。”
九狮是青华的宝贝坐骑,它发疯吃魂冥界无一人敢管,万千阴兵也只能端着兵器,眼睁睁瞧着神兽杀戮。事态紧急,照君也不再耽搁,起身前往奈河收伏九狮。
若耶本想跟上去,却被白璃拎到了奈何桥,“你喝完汤马上从轮转台跳下去,过了时辰可就不是那个胎了。”说着就要将孟婆汤灌进她的嘴里。
“白璃,我不放心北帝君。”若耶不肯喝。
“他是天神,轮得到你去担心?”白璃捏住她的脸,试图强行灌汤,“九狮是神兽,由他去收拾再合适不过了,我们不用管也管不了。你赶紧上路,我还有要事去做。”
“你再给我点时间,好歹让我知道他平安。”
“知道他不平安你难道还能去救他?别逗了。听话,把汤喝了安心上路罢。”
我愣了一下,只见游魂过红桥,飞水弄鬼影,不远处发了疯的九狮被人追了过来。
白璃推她过桥,着急喊道:“你马上离开,快!”
青毛九狮叼着脑袋,往奈何桥方向飞快跑来。若耶害怕地往桥上躲,只见高空劈下几道紫色雷电,将九狮脖子处的毛烧去一大片,之后照君挡在神兽面前,淡定从容道:“畜生,退下。”
疯狂的九狮吃魂迷了心,早已不知天高,不识神明,张口嘶吼一番就朝照君扑去。若耶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两腿发软却依旧要想往前冲,跑到一半才想到血玥让白璃收走了。赤手空拳上前,无非是多一个九狮肚中魂。混乱之下,没人会注意她此时行为,却都被照君看在眼里。
天空又一道紫电,击中九狮眼睛,它惨叫一声,照君飞跃到神兽上方,对着它的肚子轻轻一掌,九狮滚出数丈,倒地不起。谁都能看出,照君出招留力,并未打算伤它性命。一缕仙光跃现于照君指尖,被他一抛呲溜钻进九狮鼻子,仙光在九狮体内翻腾几回,痛得它撕心裂肺,一头扎进忘川河,浅起的浪花有三人高。
一刻钟后,九狮渐渐平静,开着大口疲惫到喊不出声音。慢慢地,它闭上了眼睛,一朵玉色睡莲从它嘴中飞出,九狮头重脚轻晕死过去。
“把它拖上来。”照君吩咐阴兵。
玉莲飘在空中,与若耶仅有五步距离,她看清了它模样,莲花雪白,莲心是黑色的蕊。玉莲被人用法力控制,去到照君手中。若耶对上了他眼睛,忽然很想哭。怕他觉察到她的异样,若耶转身去拿被她放在桥栏上的半碗汤,正要喝汤却听照君唤她,“你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去,看见照君手捧莲花,用最冷漠的声音说出了世上最动听的话,“把这花带上。”
若耶大喜过望,跑着去接他手中的玉莲,不料被拖上岸的九狮睁开眼睛,用力打出一个喷嚏,气浪正巧冲向若耶,她被震了出去,眼冒金星双脚不稳,身子一歪往轮转台摔去。
白璃上前营救,只拉回她一缕红绸。“糟了,也不知她喝汤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