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暮这话说的直白,语调还带了几分讽刺,姓林的‘女’孩脸一下子便红了。她见说话是年纪最小的小家伙,远远的没瞧见模样,近了才发现竟然是个极为标致的‘女’娃娃,恐怕是为了避免惹是非,才改装扮成男孩的。林姓‘女’孩呆愣了片刻,便装出恼怒的模样又道:“患难之中,本该相互扶持。我们都是凉州老乡,你小小年纪,怎得将人都想的那么坏?”
子暮冷哼了一声,懒得再开口。
杨子熙却道:“他是我弟弟,只有我有资格教育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们没有粮食,我们也没有粮食,人多只有消耗大,我看就不必搭伙凑合了。”
‘女’孩恼羞成怒,起身跺了跺脚,便去了,回到自家人中,便添油加醋的说了许多。
杨子熙瞥了她的背影一眼,冲子暮和王晓石道:“抓紧时间休息下,下午尽早上路,我们还是赶到这帮人前面去为好。”
却说那群人见杨子熙三个孩子大刺刺的盖着棉被在树下睡午觉,倒确实不像是还有粮食的,否则至少也该轮流休息,看着才是。可又觉得若是没了吃食,凭三个小娃娃如何能赶到此地?这一路上死了的人他们见多了,谁又能在没有车马代步的情况下,拖着个病号坚持半个月之久?
等到杨子熙醒来的时候,那伙人中换了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又凑了过来。
“先前我家闺‘女’冒失,我再次代为向各位致歉了。”那‘妇’人端着笑脸,话说的客气。
杨子熙便起身道:“林夫人莫要客气,是我弟弟唐突了,大家都是落难人,不必讲究这些。”
那‘妇’人便顺着她的话道:“是啊,都是落难人。却不知贵兄妹准备往哪儿去?”
这话倒是引起了杨子熙的兴致,说实话,对于凉州附近的去处。她是压根不知晓的,一路上也是沿着前面人的脚印南行,走到哪里算哪里。
于是她便‘露’出了笑脸,放缓语气道:“我们兄妹没有固定的去所,却不知前方什么时候才能到落脚的城镇?”
那‘妇’人道:“其实原本距离凉州最近的便是丰州,但你也知道,丰州是前沿,大夏人若是打来,怕是丰州也呆不住的,所以我们才赶着往南走。前面先跑的人真真的不是东西!他们沿途‘露’了风声。这一路上的村镇都空了。村民们都带着粮食躲了起来。倒是害得我们走得慢的没有补给,饿死的饿死、断粮的断粮。原本还能指望十里外的钦州城,可是……”
杨子熙听说再走十里路,便能到钦州。心中一喜,但那‘妇’人接下来的话却如一盆凉水,浇了她个冰冷彻骨。
只听那‘妇’人叹了口气又道:“昨儿我们碰到了从钦州折回来的同乡,据他们所说,钦州怕难民中有大夏人‘奸’细,便张贴告示,对入城的人除了严格盘查外,还提出了附带要求,老弱残病不得入城、献银一百两以下的不得入城、没有城内人作保的也不得入城。因此前面先行的难民与钦州守军发生了冲突。最终钦州知府田致和下令封城,并对难民进行屠杀,以至于死了上千人之多,不少人便又退了归来,准备绕路继续南下呢。”
“……那……再往南是哪里?”杨子熙急急的问道。
“再往南的柳州还得走半个多月。我们这些断粮的如何能够坚持到那里?可不只能守在钦州城外,等着田知府大发慈悲,开‘门’赈灾吗?”那‘妇’人苦着脸道。
杨子熙闻言,心中一沉。凉州城并非被大夏人攻克,而是被城里的暴民‘弄’垮的。难民若是照实说,无论到那个城,对方恐怕都不会开城接纳,所以逃出城的凉州人自然只有将谣言一个劲的鼓吹下去,没影子的大夏人自然是越厉害越好。
可如此一来,各个城池都会加强守备,对入城的人也越发严苛,甚至像钦州这般,干脆封城,不让人进。所以守在钦州外面是没有用的,那田知府竟然敢下令屠杀难民,显见是个能眼睁睁的看着难民饿死的狠人,等他大发慈悲便是做梦了。
对于她们三人来说,当然是选择南下柳州,总不能在此地‘浪’费时间不是?可眼瞧着面前‘妇’人闪烁的眼神,杨子熙留了个心眼,便装出慌张模样,急急的道:“那可怎么好?难道我们都得滞留此地等死吗?”
“若不然呢?有了粮食才能继续往柳州赶啊。”那‘妇’人道,双眼紧紧的锁住杨子熙,想从她的表情中瞧出蛛丝马迹来。
杨子熙装做被坏消息打击到了,神情恍惚的辞了那‘妇’人,那‘妇’人见话题说不下去了,只得回了自己那堆。
杨子熙转脸却冲子暮和王晓石道:“我们的计划得变一变,午后不能急着走了。这帮人将消息透‘露’给我知晓,便是试探我们呢,若我们赶着南下,就等于是声称身上带着粮食,他们必定会惦记上我们。所以不如好好休息,半夜再上路。”
子暮闻言,不屑的瞥了眼那堆人,道:“怕他们作甚,大不了都灭了就是了。”
王晓石:……
子熙:……
心中存了戒备,杨子熙便开始留心观察那拨人起来。棚子里出出进进的那拨人一共十八个,大多是男子,而且长相有些相似,倒像是一家子。年纪最大的是名老人,头发‘花’白了,他面‘色’蜡黄的躺在辆板车上,盖着数层棉被,缩成一团。其次是年龄从四十到三十左右不等的五兄弟,五名壮汉虽然看起来憔悴的很,但身量和体格都‘挺’唬人,过去说是打铁的倒也不为过。老大长着一双鹰眼,留着络腮胡,像是这伙人的头领。再就是七个半大小子,大约是这五兄弟的儿子。
‘女’人除了来搭讪的林氏母‘女’外,还有三名‘妇’人,一名与林‘妇’人相仿,也是四十上下,另外两名则更年轻些,约莫三十出头,最年轻的那名‘女’子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双眼发直的一动不动,倒像是得了癔症。
细细观察了一番,杨子熙越发心中生疑。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一大家子每日的口粮消耗可不少,恐怕即便是没有断粮,储备也不多了。可就这么着还让那小姑娘来拉拢他们三个结伴?按道理缺粮的时候不应该是人越少越好的吗?
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整个下午,杨子熙都没有踏实休息,她靠着树干,一直处于半睡半醒间。那伙人也一直没有什么举动,他们没有动身上路,倒是守在距离杨子熙三人不远处,仿佛也在休整似得,却总有股子野兽猎食前的味道。杨子熙隐约有种直觉:他们三人怕是已经被人视为囊中之物了!
子暮倒是‘混’不吝的睡了个昏天黑地,从中午躺下后就没有醒,一觉睡到了傍晚。王晓石本也有些担心,但扛不住体虚,终究还是没了‘精’神。
到傍晚的时候,杨子熙将王晓石推到大树后,借着遮掩给他输了一袋营养液,接着以同样的办法给子暮也输了。那伙人见他们有所动作,先是视线投注了过来,后来发现他们不过是轮替的到树后躲着,以为是解决生理问题,便没往心里去。太阳落山的时候,那位林夫人甚至还端了一碗稀稀得野菜汤走了过来。
“杨姑娘,我们当家的让我给你们带些热汤来,小孩子家家,能相互扶持到这里,也委实不容易。”林夫人慈眉善目的道。
杨子熙忙站起身,接过汤碗致谢:“你们也断了粮,还惦记我们,如此大恩,真是让我们何以为报啊!”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虽然不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那帮人人多势众,真要拿下他们三个未成年的,简直是轻而易举,所以杨子熙也不担心汤里下‘药’……因为完全没这个必要。
她将菜汤递给王晓石喝了半碗,又将野菜挑出来给子暮吃,自己没舍得沾一点儿。虽然凭着营养剂他们一直维持到现在,但胃里长期没有吃食,总是难过的,其实杨子熙早闻到对面飘过来的香味了,数日没吃过东西,虽说有营养液吊着,可口腔里还是本能的分泌出了唾液。
林夫人将她的举动桥在眼里,暗道,看来断粮的事是十有八九了。
借势坐下,林夫人慈爱的笑道:“晌午的时候,我跟你提过钦州封城的事了,也不知道这一个下午,杨姑娘考虑的如何了?准备接下来往哪里去?”
还是原来的话题,她到底想说什么?
杨子熙心中一动,便做出一副无措的模样道:“我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当真是已经‘乱’了章法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夫人便又道:“你们在钦州或者柳州可有亲眷?”
“不曾有,我们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杨子熙开始胡扯。
“那可难办了。”林夫人‘露’出惋惜的神情,“若是有人作保呢,说不得还能‘混’进凉州城也未可知呢。”说罢便拿眼睛瞅着杨子熙。
杨子熙认真八百的道:“确实没那‘门’路啊。”这是大实话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