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男人低着头,在同伴开口说不能杀牛的时候一声不吭,他不说话的态度就已经很明确了,他也在犹豫!
杨子熙瞪大了眼睛,她难以理解这种宁可牺牲自己的老婆,也要保住牛犊的心态。
那‘妇’人的伤口已经暴‘露’不少时间了,由于位置在腹部,除了失血严重外,腹腔受到感染的机会也很大,所以拖得越长救回来的希望便越渺茫。牛角‘插’在那‘妇’人的伤口部位,里面的情况瞧不清楚,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腹膜。若是骤然往外拔,一是会大出血,二来也容易将内脏拖出体外,所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斩断牛角,将‘妇’人带回去拍个片子,看清楚内部创伤情况再做决断。可在当前没有电锯的条件下,想从中间锯断牛角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从根部整个将牛角挖出来。
从根部挖了牛角,牛自然是活不成了的,对于杨子熙来说,杀牛保人是毋庸置疑的,可偏偏……
她呆愣了片刻,便回过神来,依旧冲着杨一道:“做好准备,等晓石他们拿来了麻醉剂,先给牛麻醉了,然后你把牛角斩下来……”
“你没权利这么做!这牛是我们村的,斩了牛角它还怎么活?你这不等于杀了它?”先前发话表示反对的汉子急道。
杨子熙冷冷的道:“我不是兽医。我只管人的死活!”
“那我们不要你救了还不成吗?”那人愤愤的道。
“不成!你们既然……”杨子熙刚准备发话,却被余嫂拉住了问道:“小主子,庄稼人有庄稼人的难处,耕牛可不同于旁的牛,官府也是不允许随意宰杀的,耕牛,即便是牛犊那也是登记在册的,若非病死老死。‘私’下里杀牛的人都会被官府严厉查处,轻则打四十大板,重则有可能还要被罚徭役,不但如此,听说全村的人也要跟着连坐,所以这牛真杀不得!小主子,您可有什么办法直接拔出牛角再治伤呢?”
“直接拔出风险太大了!”杨子熙摇头道,“我选择的自然是最佳治疗方案,牛角深入腹腔。内部受损情况不明,贸然拔出只会适得其反!锯断了牛角我才能进一步检查,确定情况后再动手术。我便有十成的把握救回她。可若是直接拔……这等同于在赌博!”
“我……我愿意冒风险赌一赌!”先头跪着的男人站起了身,沉声说道。
杨子熙的视线从他的身上,转移到周围众人的身上,包括仁和堂的诸位在内,几乎所有人都以期盼的眼神望着她,希望她说一声‘好!没问题!’又或者‘行!我能办到!’
她突然意识到。这里毕竟不是她熟悉的二十一世纪,而是落后的古代。杀牛有罪,所以牛即便是伤了人,那也是杀不得的,至于被伤的‘妇’人……没了也就没了吧。谁叫她命不好呢?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那男人身上,略带怒意的道:“你又凭什么替她决定是死是活?”
“就凭我是她男人!”那汉子回答的理直气壮。“家里还有五个孩子要养活,若是我因为救她,杀了这头牛,我被官府抓去打板子不要紧,我们一家子都会被罚为奴籍!与其让一家子老小跟着倒霉,我想秀英她……会原谅我的!”
“是啊!是啊!秀英是我亲姐姐!我难道不想她好吗?”最初反对杀牛的男人也抹着眼泪道,“可你知道杀一头耕牛对我们村意味着什么?我……我们都承担不起这代价啊!”
杨子熙叹了口气道:“救活不救死,我又不是神仙……”
“我们愿意赌一场!”几个汉子相互对视之后,齐声说道。
既然如此,杨子熙也没话可说了,王晓石和杨环拿来了手术器械。杨子熙先给那‘妇’人验了血,挂上补血血袋,再给牛推了一针麻醉剂,很快牛便闭上了眼睛。白石村的汉子们唬了一跳,以为她还是将牛杀了,杨一等人则忙着跟他们解释什么叫麻醉。
由于‘妇’人与牛连在一起,不宜再次挪动,医馆的手术室也容不下这么一头牛的体积,因此杨子熙只能就地手术。杨一带人在空地周围支起了木桩子,围上了一层遮布,将众人的视线隔绝在外。
杨子熙仔细查看了下伤口,‘妇’人伤在腰腹位置,要处理只能剪开衣裙,‘露’出腰腹和下身,这当然是不方便有男人在场,因此王晓石和杨一等人也都被清了出去。如此一来人手便有些不够了,除了主刀的她之外,杨环要给她打下手递手术刀、手术钳等等,余嫂负责帮她固定住创口方便手术。剩下的李嫂、陈嫂和黄嫂则要按照她的指令,在适当时机将牛角拔出那‘妇’人的伤口。
黄嫂她们是三个人,若左右用力不均,拔角的时候容易偏斜,反而会扩大伤势。可若是只两个人拔,又根本拖不动牛犊。看来无论如何,都必须再寻一个人进来帮忙。
“我们需要人帮忙,还必须是个‘女’人。”她转头冲黄嫂道,“你觉得村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黄嫂想了想,想不到合适的人,便探出头扫视围观的人群,问道:“有谁家的媳‘妇’能进来搭个手,帮个忙的吗?”
人群鸦雀无声,别说帮忙了,此刻已经没多少‘女’眷了,大多数‘女’人在瞧见一路撒血而来的病患时,便第一时间躲到一旁呕吐,又或者直接晕倒在地了。
就在黄嫂见没人应,心中失望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个清亮的嗓音。
“我愿意帮忙,可以吗?”
说话的是名高挑娟秀的少‘女’,瞧她的穿着打扮与香坊村的人大有不同,黄嫂一愣,便道:“你可是村里人?”
“原是的,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这又有什么关系?”那少‘女’淡然笑道。
黄嫂正在犹豫她信得过信不过的时候,杨子熙也探出了头,她瞧见那位‘女’子,眼神一亮,这不是方才瞧见过的,新郎官追着跑的‘‘女’王’阁下吗?
“就你了!进来吧!”杨子熙冲她笑眯眯的道。
“不!大丫!你不能去!”突然人群中冒出了声音,只见发话的正是今日原本的主角新郎官。他话一出口,围观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大丫冷笑着转脸道:“我为什么不能去?”
孙耀乙是一时情急出口,话一说自己也后悔了,他左右顾盼,瞧见爹娘不赞同的神情,只能支支吾吾的改口道:“不……不是我阻止你,是……是……是你妹妹担心你。”
一旁的新娘二丫脸‘色’有些僵硬,却也附和道:“是啊,姐姐,你可不能去帮什么忙!那哪里是‘女’人家该碰的?”
大丫她娘也突然不知打哪里冒出来了,就着小‘女’儿的话头,上前拉扯大丫道:“可不是么!你可是王府的丫鬟,如何能碰这些个腌臜东西?”
大丫略带怒意的甩脱她娘的手道:“是啊,我是王府的丫鬟,做丫鬟的么!倒夜香、接痰盒,什么腌臜事没干过?娘你当初卖了我去下等人,如今又怎么嫌弃不让我做下等人的事?”
说罢也不理会她娘,便快步走入了帷幔内。
进了里面,她第一眼便瞧见了板车上血呼啦扎的‘妇’人。杨子熙一直在留意她,只见她脸‘色’白了白,但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眼神都没有刻意回避‘妇’人的创口。
这‘女’子果然大胆!头一回见外伤病人,便能由此反应,可是罕见!杨子熙很满意的在心中点了个赞。
相比之下,充当杨子熙专属护士的杨环,到目前还不能做到直视手术台呢!
“姑娘怎么称呼?”黄嫂笑着问道。
“陈语晴。”那‘女’子挽起袖子回道,“需要我做什么?”
不是大丫吗?难道是小名?杨子熙愣了楞,却没发问。“你站到黄嫂一侧,和她一道握住左边的牛角,听到我的口令再使力拔。”她垂下眼帘,吩咐道。
陈语晴依言站到了黄嫂身边,如此一来两只牛角旁的人数便等衬了。
杨子熙伸手轻轻按压伤口附近的皮肤,初步推断了一番腹腔内的受损情况。随即她命众人挪动‘妇’人的身体和牛犊,调整了个最合适的角度。
“准备好,我说开始,你们四个人一齐发力。”她吩咐道。
陈语晴跟着众‘妇’人点了点头,暗暗咬住了下‘唇’,心跳若擂鼓。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参加到这种事中,这一天对她而言发生了太多的事,令她的情绪有些失控,方才贸然的表示同意,也是一时冲动,可现在眼看着昏‘迷’中的‘妇’人,她心中突然产生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自己这一刻竟掌握着旁人的生命!
杨子熙准备好止血用具,再次查看了一下病人的状况,便和杨环余嫂一道按住‘妇’人的身体,冲黄嫂等人道:“开始!”
众人齐齐使力,噗嗤一声响,牛角被拔出了‘妇’人的伤口,血飚了陈语晴一头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