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乔月,人人都吃惊不已。哲州离这里可不近,团娘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候,就赶到了,可见她脚上功夫。
齐叔在床上感慨:“我们一起处了三年,竟一点没看出来她也有这么好的腿脚功夫!”
药姑酸他:“就你那双招子,认人且还认不准呢,再要看人家身上功夫?更别提了,三脚猫也比你强些!”
齐叔笑笑,没再接腔。
“这一路辛苦你,”乔月将团娘迎进自己屋里:“叫你来得急,也是有事想当面问你。”
团娘心里惴惴的,路赶得急再加上心里不安,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色也不好,黄中参着灰,跟平时那个白胖子形象截然两样了。
尤其当听见乔月开口竟是客套话,她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她熟悉的那个乔老板,宾主齐欢了三年的那个乔老板,不是这样的。
“坐吧,”乔月指着椅子:“坐下说。”
团娘木愣愣坐了下去,心跳得很快,身体却有麻木不仁的感觉。
乔月靠窗而立,眸色微漾,似轻风掠过水面,柔和着内心深处的无边黑暗:“团妈妈,说说吧,我娘的骨灰坛子,是你家烧的么?”
团娘头顶俨如平空一声焦雷,顿时面如土色,傻了!
她没想到,等待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问题!
深埋在心里十几年的秘密,就这么轻松地从乔月嘴里吐出来,传进自己的耳朵里。
也曾想过,最好一辈子不让乔月知道,虽知这是个痴心妄想,因乔月那个聪明,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的,可团娘还是忍不住夜夜向上苍祈祷,祈祷能带着这个秘密,一起下地狱去见阎王。
可惜,阎王也不肯收留她,收留这个秘密。
而乔月话,才刚刚说了个开头。
“当年你夫家,洪家,乃江南监造司瓷器库司正,专管向内务府进贡官用瓷器,娘家涂家则是天下闻名的玉瓷制造者,你又是家中第七代传人,经你手烧出的瓷器,比玉还美,比玉还值钱,对不对?”
团娘呆若木鸡地听着,身体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
乔月的话,犹如一把利刃,一点一点,将她包裹好疗养清的伤疤,慢慢揭开。
“涂家之所以那样得宫里主子信任,就是因为他们有一项别人不能有的手艺。仇人可化成玩器,于指间眼前日日把玩,夜夜相伴。”乔月眉心倏地一凝,春水般的眼眸中霎时有戾气迸出:“所以后来涂家倒势,也有人传言,是碰了不该碰的人,成事之后,皇上要杀他全家灭口,甚至包括亲家!”
团娘扑通一声跪下了:“乔老板,不不,小公主,这事实在怨不得我夫君,他,他生于优渥,从不知何为忧愁。少年得意,生性又乐天,从没经历过失意的心情,只知听从主上的吩咐,家里的手艺也是祖代传下来的,其实他自己,并不能做得了主……”
乔月不去扶她,任她在冰冷的石头上跪着,咬紧牙关,眼眸深处掠过一道血色寒芒:“他做不了主,所以就将我娘的骨灰,烧成了瓷瓶贡进了宫里?!”
团娘惊得脸都扭曲了,头挨在石头面上,捣蒜似的磕着,好像这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本能。
“不是不是,公主殿下您误会了,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乔月竖起食指摇了摇,笑得十分温柔,然而如水双眸里像是含了清幽冷月,冰冷无丝毫温度:“没有没有?以前我总在想,为什么老天待我如此不薄?将要送命时,就有雪球这群狼儿来救,将要成年时,就有你和齐叔来相助,我有不懂的人情事故,你们教,不知道的前情往事,你们告诉我。”
话到这里,语气忽然转得凄厉而决绝:“却没想到,你们两个各自都有昧不下去的恶极罪过!说是助我,其实是替你们自己赎回良心债!”
团娘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
“你们怕什么?”乔月一步步向她逼来:“怕将来下了地狱要入油锅?还是怕将来见了地下的亲人不好意思直面?哦对,你还有个女儿,”乔月昂首,斜眼睇着团娘,清丽黛眸中露出愤怒:“如果你女儿知道她的母亲竟是如此助纣为虐地一个人,并因此送了她一条小命,阴曹地府里,她还会叫你一声娘吗?!”
团娘心肝俱裂,终于一头载倒,昏了过去。
乔月默默站在她瘫软的身体旁,眼中仿佛蕴着血色寒光。
文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搂住了她的肩膀:“也算问出来了,打算拿她怎么办?”
乔月还是没说话。
她心里对团娘不只有恨,跟齐叔一样,这个女人也是受人蒙蔽,她的家族妄想攀附权贵,最后落得一败涂地,连累了她,也连累了她的女儿。
很难说她没有过失,可跟男人们想比,她就算有心有迂回劝和,也不会有多大效果,更别提,她本就是后院里一个管家奶奶,外头的事,她是通不知道的。
“叫强子他们来抬她到耳房去,”乔月骤然转身,不想再看团娘焦枯的脸:“给她些汤水。”
文玄点点头去了,乔月这才觉得身上都是汗,连贴身小衣都湿透了。
原来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决绝。
乔月苦笑了一声。
对曾经冒犯过自己的人,她还是下不了死手。
也许因为自己有娘的血脉,她忽然想到齐叔药姑都竭力赞许的,主子娘娘宽厚仁德的品质。
由不得的,又苦笑一声。
娘啊娘,虽然女儿在狼群里长大,学会如何搏命求生存,还最终还是没有湎灭人性。
真要那样,跟西平王春水娘她们,也就没了区别了。
晚间团娘醒转来,第一眼就看见药姑,然后便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事情最终还是这么个结局。”
药姑给她递上一碗药汁:“什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