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点了头,示意木澜说下去。“朕虽痛恨后宫有此恶事,但必不愿冤枉了谁。倘若有切实证据能证明尔香你是无辜的,再好不过。”眼里的凉薄之光,忽而划过了陈青青的面庞,弘历已经发觉她的异样,却根本未曾表现出怀疑来。
几次三番的试探,陈青青因着心乱所致,方寸已乱,当然不会发觉。她并没料到,一直铁青着脸,铁腕威严、绝情凉薄的皇上,真心其实是疑了她自己。
这时,凑巧李玉也领着内务府的程永才觐见,见尚且为轮到自己说话,行罢礼,二人便沉着头立在一侧静候。
木澜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子。小心翼翼的打开后,兀自走上前呈于帝后:“皇后、皇后娘娘请过目,这些鎏金珠子,才是秀贵人拿给常在小主的。因所剩不多,统共就这么一小包,奴婢便拣来收着。
并不是什么当门子,更没有裹水银,一颗一粒都是正经的珠子,没有半点不妥。还望皇上、皇后娘娘明鉴,千万别冤枉了我家小主啊。”
张常在紧张的直冒冷汗,双手握拳紧紧的攥着,生怕那珠子会有变化似的。那一刻,如同先掉进了冰窟,再捞起丢进滚烫的油锅里炸,刺骨的寒凉遇上痛不可当的烧灼,张常在硬是忘了脸上的痛楚。
依然由小太监伺候着皇上剪开木澜呈上的这些珠子,却果真与之前那些不同。透透是鎏金的珠子,从里到外一目了然,没有任何的不妥。
兰昕懂皇上的意思,代为开口,肃清道:“即便这些珠子没有问题,也不能证明就是秀贵人交给张常在的。更不能证明张常在没有调换成当门子,再为秀贵人穿成帘子。”
“皇后娘娘,奴婢还未说完,求您让奴婢继续说下去。”木澜生怕自己人微言轻,皇上与皇后不会信。满心的焦急使她声音颤抖,一双眼里尽是苦苦哀求之意,饱含委屈。怎么看着都像是抱着必死之心,定要为张常在鸣冤,有情有义。
“要说便说吧,亦开了头了。”兰昕心里赞许,倘若后宫里多几个这样正义护住的宫婢,或许能少许多是非。摆一摆手,她沉心以待,示意木澜继续说下去。许是不经意的晃动了身子,鬓边的梅花簪流苏拂过耳畔,窣窣的响。几乎是下意识的,兰昕伸手将那簪子取了下来,直到握在手里,她才觉得尴尬不已。
心底是不喜欢这裹着金的绿萼簪,可毕竟是太后所赐,怎么好当着皇上的面儿取下来。何况脱簪到底是不好的意头,平白无故的,难免失了体统。
正思量着重新戴上或许太碍眼了,就听弘历道:“皇后素来不喜欢这样的金银翠饰,不如丝绢珠花,价值虽轻,却有轻灵之美,不失皇后尊贵的身份。这样独具匠心的金裹玉簪,手工精致,坏了可惜,不放收着,时常欣赏就好。”
这样一句寻常的说话,既解了皇后的尴尬,又不伤太后的颜面。且说这样的关头,皇上还是很关心自己,兰昕眼眶微微发红,心里满是感激,低眉道:“多谢皇上。”
锦澜不敢显露喜色,迅速从皇后手里接了簪子,打心眼里替皇后高兴。虽说才犯险毒毙了皇上宠幸了的芷澜,可到底皇上疼惜皇后的心思比怨怼更多。冲着这一份情意在,锦澜就觉着皇后必不委屈。
至少皇上待她的心是真诚的,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木澜听帝后说完话,这才忙不迭捡起一串珠子,正是方才皇上掷向张常在的。“皇上,倘若珠子并不能证明常在小主的清白,那么这丝线必然可以了吧。”说着她捻着扭转丝线,来回几次,才听见“咯嘣”一声,那丝线断成了两截。
“皇上请看,这穿着当门子珠粒儿的丝线,是内务府的出品,细六股成线。”木澜边说,便交给了小太监拿到近处给皇上过目。“可张常在领着奴婢重新搓了八股的中粗线,小主说,鎏金珠子略重些,倘若珠串断了,怕秀贵人有损伤。
这才不辞辛劳,亲手搓了粗线,又因为珠孔细小,这才足足花费了三日的功夫穿才做好。皇上,您请过目啊,这些换成当门子的珠串,真的并非我家小主穿成的,这些线可都是六股的。”
“有何依据?”兰昕听着这回的证言还有些可信度,心里不免松快了一些。“你说珠串以八股中粗线所穿,可有依据?”
木澜郑重的点了点头:“纯嫔娘娘可以为小主作证。那搓成八股的细线,原就是从娘娘那儿拿来的。也是娘娘帮衬着搓了好些,看着我家小主穿得了其中之一的门帘子。”
张常在听了木澜的话,也忙不迭的捡起一根珠串,扭断了线来数。果然一根儿也不多,真就是六股的而已。这一惊奇的发现,果真让她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
弘历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内务府的程永才身上,声音略透出严厉的责问道:“这几个月以来,除了秀贵人,还有哪一宫向内务府拿过鎏金珠子、丝线之物?”
程永才听出皇上的口吻不寻常,刻意放慢了语速,谨慎道:“回皇上的话,方才李公公问起,奴才已经翻查了内务府的记档。除了秀贵人宫里要过鎏金珠子,再无旁人了。至于那丝线,基本上每个宫里头都有领取,粗细不同,用量亦不同。奴才将记档带了来,旦请皇上过目。”
“朕不看了。”弘历略微摇头,言简意赅道:“六股丝线,哪个宫有领取?”
程永才连忙翻开记档,逐一道:“回皇上的话,六股丝线慧贵妃娘娘着人领过、纯嫔、金贵人、陈贵人亦都遣人来领过。”
陈青青大惊,顾不得礼数连忙分辩道:“不可能,臣妾从未领过此物,何以会有如此的记档?程公公是否弄错了?”
“奴才不敢胡说。”程永才显然有些激动,生怕弄错了事情,惹得皇上不满,心急火燎道:“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且说日期正在秀贵人领取了鎏金珠之后。分量还不算少,足足有三团。请皇上过目。纵然奴才有十个胆子,亦不敢冤枉了贵人小主啊。”
“是呢。”兰昕笃定的点了头,饶有兴味道:“程永才不过是当内务府的差事,实在没有必要平白冤枉了你。陈贵人,你说没有领过六股丝线,何以这记档上会如此写。且这赫然记着领用之人,正是你的近身侍婢芝澜。”
锦澜屈一屈膝,不给陈贵人反驳之机,声音清亮道:“启禀皇后娘娘,奴才方才去陈贵人的寝室,并不曾看见鎏金珠子与六股丝线,倘若真是芝澜领取了三团儿,不可能一点儿也剩不下。毕竟六股丝线通常只用来串珠子,制珠帘,总不可能拿来绣花,做寻常的用途。
这么说来,虽然经过几月,亦不可能丁点不剩,未免天奇怪了。”
“芝澜呢?”陈青青惊的花容失色,颤抖的语调着实走了音,突兀难听:“皇后娘娘,一定是芝澜让人收买了,陷害臣妾的。只求您恩准,让芝澜上前对峙。当着皇上、皇后娘娘的面儿,臣妾必然要问个水落石出。”
苏婉蓉查问过钟粹宫上下一干人等,正领着芝澜与云澜过来。听见陈青青心慌意乱的声音,不由心烦,连连加快了步子:“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臣妾正巧领着芝澜来了,陈贵人既然要问,此时便仔细来问吧。”
“芝澜。”陈青青大喝一声,猛然起身朝着她走过去。“我自问待你不薄啊,你何以要这样陷害我?何时让你去内务府领过六股丝线,为何我一点也不知情。到底是谁给了你好处,当着皇上的面儿,你必得从实招来,说啊。”
面对形同泼妇的陈贵人,芝澜的心狠狠一抽,疼的她险些闭过气去。眼圈一红,她的泪水便扑簌簌的掉下来。只见她稳稳当当的跪在了陈贵人身前,连连喊着冤枉,那样子活脱脱的可怜,让人揪心。“小主,奴婢冤枉啊。若不是您的吩咐,奴婢哪里敢擅自做主,自己去领丝线?
奴婢一直一心一意的效忠于您,绝无二心,又怎么会又收买之说。到了生死关头,您欲脱罪,却不能这样诋毁诬蔑奴婢啊。您要芝澜死可以,却不能这样冤枉奴婢。死了还背负着背主求荣的冤枉债,芝澜心有不甘。”
越想越觉得委屈,芝澜缀泪哀求:“小主,您就杀了奴婢吧,奴婢情愿痛痛快快的死,亦不愿受这样的不白之冤,毁了清誉。”
“你说什么?”陈青青恨得牙痒,自以为阅人无数,能洞察人心。却连自己身边的侍婢都未曾看透。不用说皇上与皇后了,就连她都要被眼前这个孤苦受屈的芝澜蒙蔽了,险些以为自己当真冤枉了她。可事实就是事实,陈青青没做过,叫她如何能认下来。“好哇,以死明志,那你就去死吧,命丧当场,或许我会信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