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禅房内传来声音。
门口的人听到,蓦然间停住了脚步。
借着门口浅浅的烛光,他缓缓地回头望去,隐后跪在蒲团前,依旧背对着他。
“说两句就走,你这个皇帝当得,也太没骨气!”
只这一句,门口的人笑了。
随着“吱呀”一声,禅房门被重新关上了。
门内的两个人,一个站在堂中央,一个跪着佛堂前。他静悄悄地走过去,扶起了隐后。
“唉……”
“没想到哀家一生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到最后,竟要在这山寺之中,度过余生。明月梅山笛夜,和风禹庙莺天。”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对于哀家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母后能体谅儿子就好。”
他的目光往四周扫了一眼,“这个房间里太过朴素,一会儿儿子吩咐老和尚,让他给您增添些物件儿,您看着也喜欢。”
不料隐后却摆摆手。
“哀家老了,还要那些做什么?”
“可怜在宫里斗了一辈子,竟要临到头,才能看清除这人世间的好,如今这里优雅干净,侍女也都伺候得很好,哀家住得十分安心。”
二人相视对坐,中间隔着一盏灯豆。
她怔怔看着殷帝,一双眼光不住地打量,端详。
“你瘦了,可是奴才们伺候得不好?”
殷帝淡淡一笑。
“母后定是多心,前儿个御膳房的存档呈上来,儿子的食量不仅没减,还增添了不少。”
“哀家不是说这个。”
隐后蓦然收回目光,脸上笼罩上几分沉郁。
“今年宫里又新添了几位妃嫔,想是你劳心的缘故。女人的事情,就让女人自己去解决,你身为帝王,应当劳心苍生,后宫的事,不必管太多。”
被一眼看穿,殷帝垂下了头。
“是,儿子牢记母后教诲。”
说罢,她便从围炉上取过一壶响水,取来一套紫砂茶具,亲手泡了两杯香茶,递一杯给殷帝。
“这是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你尝尝。”
“谢母后。”
他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惊异。
“母后的这茶水,倒比御膳房的还好些!只是……”他忽然微拧着眉头,眼中有些心疼,“这些事情,让婢女做就好,您又何必亲自动手?”
隐后笑了笑。
“以前奴才们伺候着,倒不觉得,如今自己动手,反而更能领略这其中的好处,皇帝你定然想不到,哀家可是因祸得福。”
“母后贤惠。”
刹那间,听到“因祸得福”四个字,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看着面前窘迫的人,隐后放缓声调。
“后宫与前朝一体,不管冯妃犯下什么罪,你都不能发落。”
“母后……知道了?”
面前人瞥过他一眼,抿了一口手中的香茗。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殷夙那小子能被你收服,也算了了哀家的一桩心事,冯妃再好,也只是个女人,不值得。”
“可是母后……”
隐后一双矍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难道你真的要为了她,痛失自己的左膀右臂么?母后已经不在朝中,你的处境势单力孤,还要处理的烦事还有很多!”
听到这里,殷帝才缓缓垂下头。
他的眼皮垂下,眉头紧皱,暗暗思忖着。
“来,喝茶。”
隐后又将一盏香茶推向他。
看着殷帝的神情,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唉……”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你只问问你自己的心,如若你容得下她,就用能容下的法子;如若容不下,便也有容不下的法子。”
“你是这大殷的帝王,有克制的理由,也有任性的权力,你想做什么,别人不敢说半个‘不’字。”
那一双杀伐决断的手,蓦然紧握。
茶水在手中沸腾,逐渐四溢。
“儿子,容不下。”
这一声中,带着无尽地恨意与狠意。
见他这副样子,隐后亦偏斜着头,悠悠道:“仁慈是帝王的最大禁忌,你可以手下留情,却不能够懦弱可欺。”
刹那间,杯盏碎成了粉末。
杯中的水早已干涸,一缕细细的粉末,从殷帝手中悄然滑落。
“是,儿子明白了。”
他立即站起身来,跪在了地上,郑重地向下一拜。
“孩儿多谢母后。”
座位上的人半弯着身子,朝他虚扶了一把。
“你既然享受着独立的自由,也要承受这独当一面的苦楚,万物相生相克,以后的路还长,哀家不能陪你一辈子。”
面前人沉吟。
透过桌前豆大的灯火,她看见那明朗的眼中,有复杂的情绪闪过。
半晌后,那眼中跳跃的火花,逐渐消褪。只留下一汪漆黑的镇静,如同深潭般,不可捉摸。
壶中茶温未尽。
他站起身来,拱手道:“时候不早,儿子改日再来叨扰母后。”
只刹那间,隐后的眼中溢出泪花。
那犹疑的挽留中,带着丝丝哀求。
“你……下次何时再来探望哀家?”
他亦抬起袖子,擦过一把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对不起,母后,是儿子不孝,儿子只是想要打理好这江山,其他的别无所求……”
“最近气候不好,母后早些安歇。有什么需要,只管和老和尚说。”
“你……还是在怪我么?”
“儿子……不敢……”
听着他夺门而去的声音,隐后的眼中,闪过缕缕哀楚。
七月二十八日。
暴雨接踵而至,日日瓢泼,伴随着电闪雷鸣。
皇城的上空,却始终有一团阴翳,在不断地盘旋游离。
大臣办事得力,街坊间关于后宫的流传,终于绝迹了。
谣言来得快,散得也快,大殷的宫中,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琼华殿西殿。
小夏子带着一帮小太监迤逦进来。
在他的手上,还捧着一道圣旨。
澹雅远远儿地看着,脸上划过一道窃喜,急忙跑进殿来。
“主子大喜!快些准备着吧,奴婢见夏公公拿着圣旨过来,估摸着……又是好喜事儿呢!”
良嫔放下手上的小银匙。
她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却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假意训斥道:
“慌什么!咱们殿里的恩典还少么?把你高兴成这样儿,你是本宫身边的大丫鬟,可要稳重些。”
澹雅急忙低下头,却仍旧笑着。
“是是是,主子教训得是!”
“您放心,咱们殿里的人,个个儿都是规矩的,才不像那边儿。”
说着,她的嘴往西殿努了一下。
良嫔的脸上,洋溢着舒畅的笑容。
一行人走近主殿,良嫔正在殿内迎候,却没想,他们竟然直直地走过,前往西殿去了。
众人的脸上错愕。
转眼间,那丝错愕变转变为愤怒。
良嫔绯红着脸,孤身站在殿中央,脸上像被打了似的,红白交加,青紫横行,双手绞着手上的锦帕,竭力挤出一丝笑容来。
“都散了吧。”
“是……”
说完,她便转身回到内殿,忽然遭此一变,澹雅亦心生胆怯,踏着小碎步跟了上来。
她始终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空气陷入了沉默的死寂,西殿的方向,小夏子尖细的嗓子音传来,钻入二人的耳中,分外的刺耳。
“戚彩女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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