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着夏泽熟悉的话语声,看向杯底如翡翠般通透的茶水,这一盏诗意与略带苦涩的茶香在鼻尖萦绕。
阿泽,他会放弃他们的婚事吗?
以后身边没有阿泽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萧如悔抚摸着光滑的杯身,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大雪来势汹汹,许多州县的民舍都被大雪压垮了,田地里的庄稼也大都被冻害。可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民间疾苦,一边在雪地里玩耍,一边嚷嚷着下雪天好,当时有一户人家的男人听见他们的欢笑声后,举着木棍从屋里大步冲了出来,作势要把他们的腿都打断。
萧如悔害怕极了,夏泽拉着她在雪地里艰难地跑着,可她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了雪中,眼看那个男人就要追上她,夏泽把她从雪地里捞起,用臂弯抱紧了她蹲在原地,等着那一棍子敲打在自己身上。
她从小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可在夏泽面前,她做不到藏起害怕的眼泪。她能感觉到滚烫的泪水一流出眼眶,就被刺骨的寒风冻住了所有的温热,如冰渣子般扎在皮肤上,一直疼进了心底。
“丫头啊,他身上所经历的劫数,都本应是你独自承受的。”
夏泽被打得背上伤痕累累,厚棉袄被撕裂成残缺的布块。那个男人的妻子死死拽住自己的丈夫,哭喊着将他拖回了家中,扔下他们在荒芜的田野里受寒风肆虐。
她背着夏泽走在大雪没过小腿的田野里,想起八岁那年的秋狩过后,她的老师温先生对她说过的话。她萧如悔一生的命数,却要夏泽替她承担。
阿泽,这是对你的不公平,现在是时候该放下了。
可是现在,当夏泽知道了真相后却没有在萧太宰面前重提当年的事。
“那丫头说的都是胡话,你不要往心里放去。一切有老夫做主,任她再怎么胡闹,你们的婚事都不是她想退就能退的了的。”萧太宰闷头喝下一口酒,将酒樽重重敲在桌上说道。
“如果阿悔真正想要的是解脱,那么我能做的,只有放开手给她自由。只要她活着,只要她快乐,我就没有别的祈愿了。”夏泽如此说道,他的面前摆着筷子,可桌上的几道菜却是一口未动,“岳父大人,眼下我更担心阿悔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她身上似乎有许多我未知的秘密,或许此刻身处于险境却不自知。还望岳父大人替我转告阿悔,我很担心她。”萧太宰看着夏泽,一时未言,他往自己和夏泽的杯中斟满了酒。
“老夫也知道。那日她被何韫从水中捞起,老夫冲动下打了她一巴掌,怪她不识时务在陛下东巡途中闹事。可没想到她借题发挥,反咬老夫一口。看来,二丫头温顺的性子这么多年都是做戏给老夫看的,她此次提出随老夫同来,怕是有着别的目的啊。”萧太宰面色深沉,看着杯中酒,徐徐言道,“她若真恨老夫,那日就不会投身湖中,而是在老夫的饮食中下药,看着老夫在痛苦中死去。”
听到这里,萧如悔拿起杯盏抿了一口微凉的茶。
萧太宰猜错了,其实他的女儿身边确实有一瓶名叫蚀竹草的毒药,这种毒在世上没有解药。一旦渗入人的皮肤就会迅速溶于血液,侵蚀体内的心肝脾肺,最后只剩一副发黑的皮囊包着嶙峋瘦骨,死状相当骇人。
蚀竹草虽然见效极快,可这种会被人一眼识破的毒药,她萧如悔怎么可能轻易用在他的身上呢?
“泽儿啊你且安心,老夫这两日会派人盯紧她。还有一事,今日天未亮时,老夫的一个手下从天上打下一只信鸽,你瞧瞧这张字条上写的是什么文字?都说了些什么。”萧太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拇指粗细的纸条,递到夏泽手里,“陛下东巡祭天是眼下的头等大事,其中万不可有任何差错,若有人企图暗中作祟,老夫定不轻饶。”
“我看看。”
萧如悔正拎起茶壶往杯中斟茶,听见此话时手蓦然一抖,滚烫的茶水直接浇到了桌面上,她放下茶壶,眼底的眸光开始扑朔迷离了起来。
“出事了。”坐在雅间里的楚一沉注意到萧如悔的异常,准备起身往外面走去。
“哎坐下坐下。”陆少卿把他拉回桌边,说道,“你这一出去小娘子的行踪不就暴露了吗?你少给她添麻烦了,来,好生吃菜。”说着,陆少卿往楚一沉的碗里夹了一大块鱼肉,装作漫不在意地朝珠帘外瞥去一眼,却见萧如悔此时也转过头来,望向了自己。
你找我?陆少卿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她摇头,指向陆少卿的后面。
找他?陆少卿又指了指楚一沉。
她秀眉一凝,装作生气的模样。
陆少卿不再逗她了,拍了拍正在埋头扒饭的何韫,说道:“喂,别吃了,小娘子叫你出去。”
“不去我正在吃饭呢,等等,小姐找我?”何韫嘴巴里塞满了米饭,鼓着个腮帮子突然抬起脸道。
“是啊,还不快去。”陆少卿话音还没落下,何韫就麻溜地把碗扔下,掀开珠帘钻了出去,“哟,这跑得比吃饭还勤快!”
“小姐有何吩咐?”何韫被萧如悔叫到酒楼外一个偏僻角落。
萧如悔看见何韫的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不禁笑了笑,替他用手摘去后开口道:“蓝秀用飞鸽寄给我的信,被爹爹拿到手了。”
这一举动惹得何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小姐的纤纤手指划过自己的脸颊,就像冰块上骤然燃起了火,害得他一时结巴了起来,语句不连贯地问道:“蓝秀,和老爷,怎,怎么了,什么信啊?”
她的笑意如烟云般消散,眼底似深潭难测喜怒。
“不是她和老爷怎么了,是阿泽手上有一封很重要的信,你去将它抢来。”她从袖中取出早上从他脸上扯下来的黑布,淡淡说道,“不用担心,他们的前面一桌是三名妇人,你就扮作色心不改的小贼。她们追打你,你就扑向后面一桌,把纸条拿到手后从二楼跳下来,我会在前面的小巷里等着你。”
“跳,跳下来?那不得摔断腿啊。”何韫大惊失色,然后一脸不情愿地说道,“咱们不是有楚大侠,还有姓陆的怪物吗?小姐你让他们上肯定比小的靠谱。而且小的就算蒙住脸,夏少爷也未必不能认出小的啊。”
她轻笑二声道:“何韫,每个人都有秘密,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瞒到底。你想瞒我到何时呢?你的拳脚功夫,你爹可是早就告诉府里的所有人了,这点难度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不是吗?”
“哎这老爷子他怎么什么话都说!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我的功夫也就那样,还怕说出来被小姐笑话呢......”何韫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腆着脸说道。
“我怎么会笑话你呢?何韫,你这脑瓜子里面都在担心什么呢。抬起头来,看着我。”萧如悔揉了揉何韫的脑袋,捧起他的脸对他说道,“相信自己,不是只有你爹引你为傲,你同样是我的骄傲。你的路还有很长,今天只是你的第一步。”
何韫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看向小姐美丽的眼眸,不自信地问道:“小姐,我,我真的可以吗?”
她的脸庞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回答道:“你可以的。”
她放下双手,眼眸里淌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像一尾向着深潭游去的鲤鱼,渐渐地消失了踪影。
“不过我们是不可能骗过夏泽的眼睛,他是很聪明的一个人,我只希望他能明白我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