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黑红两色袈.裟,玉面佛站在人群之后,遥遥揖首致意。
清清楚楚的温润嗓音掠入周围修士耳中,于是呼痛呻.吟的,打坐疗伤的,低头交谈的全都闻声望了过来。
两年前,凌霜君驯养的灵兽在东海跃龙门,化龙雷劫引来无数修士观望。其后卢秋与成徽子两位大乘期巨擘的偷袭,更是直接将围观人群的数目翻了两番。种种原因之下,导致不少原先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修士,深深记住了凌霜君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与他那身灿然无暇的雪衣。
“是凌霜君!竟然是凌霜君!”有修士脱口惊呼。
元婴女修面色一肃,她完全没想到有比她修为更高的人在场,如果不是玉面佛忽然出声,她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不远处那尊煞神的存在。
“那尊煞神”这个称呼,是派她来无边海秘境探个究竟的人亲口说的,除了让她避开凌霜君这尊煞神,派她来的人还交代了,如果看见凌霜君身边有条小银龙,想尽办法也得捉来。
又要避开凌霜君,又要捉凌霜君驯养的小银龙,若不是命令是那人亲自下的,她简直怀疑是那人身边的双面蛇君故意捉弄自己。
心里再如何叫苦不迭,表面上,她还是得像其他人一样,恭恭敬敬地行礼。
“见过凌霜君。”在场近百修士齐齐执晚辈礼。
“不必多礼。”谢山姿臻首,等那些伤势不轻的修士互相搀扶着站好了,他看向人群后方的玉面佛:“这是怎么回事?”
玉面佛罕见地有些迟疑:“半炷香之前,无边海秘境不知何故,忽然剧烈颤抖,强行将贫僧与诸位道友送了出来。”
“不想还是慢了半步。”谢山姿微不可见地折了折眉头。
玉面佛心下一沉:“谢道友这是何意?”
“五日前落霞宗镇派至宝饕餮衣内的饕餮逃脱,并抓了一名落霞宗弟子,径直往无边海而来。”谢山姿言简意赅地解释,“想必方才的动静,就是它的手笔。”
“什么?饕餮衣里头的饕餮逃了?”
不知是谁沉不住气,大骇失声。
这句近乎嘶喊的惊呼引起哗然大波,在场近百的修士几乎同时变了脸色,连玉面佛亦失了平素的从容镇定。
目睹玉面佛展现出不自然的紧张,沈炼联想到元婴女修和两个金丹期修士之间的交谈,断定无边海境内有什么东西,是玉面佛想要的。
跟在玉面佛身后捡漏的念头转瞬消散,沈炼偏转脑袋,注意到站在元婴女修身旁的两位金丹中期男修,眼底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贪婪之色。
散修不像宗门弟子,有底蕴雄厚的庞大宗门作为支撑。为了凑足修炼所需要的灵石,他们常常到各个秘境寻觅,若是运气好弄到几株罕见的灵草,就能有一笔不小的灵石入账,暂时缓解捉襟见肘的困窘。
这次他们来无边海,便是因为白骨蛙。
然而白骨蛙再好,比起饕餮来说,价值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如果能逮到那只饕餮……背上带伤的金丹男修眸光闪了闪,再次不着痕迹地瞄了眼沈炼的方向。
能用龙骨来炼制法宝固然不错,但是从凌霜君眼皮底下逮小银龙,着实太冒险了,一个不慎,怕是就要步了卢秋老祖的后尘,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倒不如抓饕餮,既容易得手又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受伤男修移开了落在沈炼身上的视线。
受伤男修自以为掩人耳目的举动没能逃过沈炼的眼睛,他受元婴女修掩饰修为的行径启发,早在心念微动之时,将境界压到了金丹初期。
一条才金丹期初期的小银龙,看起来不起眼极了,也令人垂涎极了。
迎着众人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沈炼随意扫了两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并没有看见前脚进来的落霞宗几人踪影,反而见到六个穿着清虚门内门道袍的弟子。
“落霞宗的人怎么不在场?”沈炼布满细小鳞片的嘴唇动了动,“难道他们还没出来?”
“不可能。”
当即有脆生生的女声回应。
说话的是清虚门六位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
“华音!”约莫是清虚门领队的年轻男弟子低喝,试图阻止名叫华音的女弟子说话。
“师兄你让我说。”挣开领队男弟子的手,华音上前两步,大声道:“刚才玉面佛大师说的很清楚,我们所有人都被无边海扔了出来,落霞宗弟子不可能还在秘境之内。你这条小龙说话要有凭据,像这样随口胡说,旁人不明就里,还以为落霞宗弟子不见,是我们清虚门在暗中动手。”
“我华音年纪是小,道理却还是懂的。不错,三十年前我清虚门七位师兄师姐罹难之事,我是要找落霞宗要个说法,但要问我只会当面问,背后下手不是君子所为,我华音不耻做这种事!”
“够了!闭嘴!”男弟子厉声喝止。
华音仍有些忿忿,碍于领队师兄的威严,到底还是退了回去,没再说话。
被年轻小姑娘怒斥了两句,沈炼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多瞧了华音两眼。
注意到他反常的举止,谢山姿压低声线问道:“她可有不妥?”
“不是因为这个。”沈炼摇头,“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挺泼辣,可惜已经有师父了。”
这下不止沈炼,连谢山姿都特地看了两眼华音。
所谓相由心生,不同于其他以瘦为美的女修,华音脸蛋很有些圆润,性情虽有些娇蛮,眼神却很清澈,可见是从小到大都受宠,没受过什么苦楚。
谢山姿细细打量半晌,发现除了模样勉强尚可之外,这位名叫华音的小姑娘并没有什么其他特别之处。
“根骨不算好,”谢山姿温声劝阻,“而且她出身清虚门,自幼学习的功法与你相左,即使没有师父,你也教不了她。”
沈炼不置可否,他收徒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远没有谢山姿想象的那般强烈。再说他现今的境况,亦不适合传钵收徒。
话题到此结束,沈炼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众人身上。
在他与谢山姿交谈的这么小会儿功夫里,众人因为玉面佛提议独自返回无边海秘境寻找落霞宗几人的事情,已经吵得沸反盈天了。
“多谢大师费心提点,”受伤男修敷衍地拱了拱手,“在下不才,倒也有两手看家本事,不至于刚进去就成为饕餮果腹之物。再说,我这两位好友,精修阵法百年,布个引诱饕餮的寻常小阵不在话下。有我等在旁,虽说没有大用,但掠阵小用总还有些。”
有了打头的,余下几位金丹期散修纷纷慷慨激昂地表示,愿意跟在玉面佛与凌霜君的后头,协助击杀生性残忍嗜吃的饕餮。
群情激奋,玉面佛只得压下到嘴边的劝阻。
“阿弥陀佛。”他垂首宣了声佛号,“那便有劳诸位道友了。”
金丹期的拦不住,各门派筑基期的弟子同样不知轻重。不等玉面佛提及,就有以南域问道宗为首的数位领队,主动表示会约束门下师弟师妹,不给前辈们添麻烦。
言外之意,是他们这群筑基期的小辈也要去,即使明知无边海秘境危机四伏,很有可能去了就回不来,可是为了饕餮身上的那一杯羹,他们宁愿选择冒险。
玉面佛对此心知肚明,他虽是佛修,但也不能干涉他人的决定。
“大师,”见玉面佛没有阻拦其他门派的弟子,被华音叫做师兄的清虚门领队抱拳行礼,“清虚门与落霞宗积怨已久,如今落霞宗弟子身在境内,无论如何,晚辈都要进去与落霞宗弟子当面对质,还望大师体恤一二。”
玉面佛揖首还礼:“清虚门与落霞宗旧事贫僧有所耳闻,今日道友想问个究竟,乃人之常情,贫僧无意阻拦。”
“只是无边海内危机四伏,万望清虚门诸位道友进入以后,能以和为贵,切莫冲动行事。”
“谨遵大师教诲。”清虚门领队携五位同门弯腰行礼。
行完礼,清虚门六位弟子率先迈上台阶,进入生境。
过了片刻,没见清虚门门众人再被丢出来,各门各派的领队纷纷交换眼神。
齐声请示玉面佛,得到首肯以后,各派领队带着同门涌入预先选好的小境。余下八位金丹期散修,略略矜持了会儿,亦客套请辞。
留在小六角楼外的人愈来愈少,随着众人依次进入八个小境,飞角外檐下的红色灯笼逐渐熄灭,光线变得灰暗迷离起来。
“谢道友,”玉面佛在距离谢山姿半丈远的位置站定,“不知道友打算去哪个小境?”
谢山姿看着面前黑.红二色的袈裟,突然想起千年前,自己被温亭候从求不得境带出来时浑身是血的场景。他定了定心神,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一直作壁上观的沈炼:“你想先去哪个?”
沈炼没有回答,他扬了扬下巴,眼神笔直射向了小六角楼的第四层。
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