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泽原本是想说点甚么的,没想到被陈暄棒槌似的一杆子搅浑了,只能说两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就打算让几个小辈儿回去了。
谭泽转过脸来,勉强对着陈暄笑了一下:“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亲家二爷可要留下来用晚饭?”
这本来是一句客气的逐客令,没想到陈暄竟然大言不惭地应下了:“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哦,还要劳烦谭御史一件事,麻烦给晚辈收拾个屋子出来罢,我今晚就住你们二爷的院儿里。”
谭泽脸上再次抽搐了一下,但毕竟是亲家,陈家又势大,没法子直接撕破脸。他也只能继续拿下人撒气,连踢带打地让一干仆役去给陈暄收拾屋子了。
他心中不禁想到,鸿胪寺的人都是这么棒槌行事的吗?
听闻鸿胪寺卿那老头子虽是说话春风化雨,但也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看来鸿胪寺的后生全都有样学样,甚至还个顶个的青出于蓝。
他哪里知道,陈暄今日这番棒槌行事,还真是动用了一番鸿胪寺技巧——有底气的时候硬气点儿,没底气的时候客气点儿。陈家当然有底气,而谭家没了谭怀玠基本等于日薄西山,所以陈暄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就算他今天棒槌了,谭泽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一群人食之无味地吃了一顿午饭,各自散了。
见周围没了外人,陈暄这才与自家妹妹说起话来:“若不是廖妈妈来报,我怕是没法儿赶来这么及时,到时谭御史说了甚么那可就不好收场了。你何必一个人苦苦撑着。”
陈月蘅低着头不言语。
陈暄见了又是心疼,半是斥责半是哄劝地对她道:“咱们家有人,以后有了甚么事,别逞强。知不知道。”见陈月蘅还是没太大反应,陈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那掌家的大哥没安排的事儿也一并说出来了,“要么你就干脆回娘家去,谭泽那老头子要是想弃了谭怀玠把自己摘干净,咱家也能护着你受不了牵连。”
“二哥哥。”陈月蘅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显然是从早上气到晚上的她二哥道,“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你这丫头!”陈暄登时有点儿急了,“你一个新派人家出来的姑娘,这才嫁过来几个月,把那三从四德学了个十成十。自己若是过的不舒服,要那死后的贞节牌坊有什么用?”
陈月蘅站在灯前,拨了拨灯花,一条纤细明丽的影子就在灯下摇曳:“二哥哥,话不是这么说的。”
见那灯火亮了些,陈月蘅倒是好整以暇冲着陈暄笑了笑:“坐罢。”
陈暄对自己妹妹发不出火来,只好长叹一口气坐下了。
“我得留下,而且是必须留下。”陈月蘅坐在陈暄对面,两手撑着下巴,“我要是走了,怀玠身后,就再也没有人撑着了。”
陈暄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声,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险些就落下泪来。
谭怀玠这孩子不容易。
人心生来是偏的。他虽与谭怀玠既是盟友又是姻亲,但毕竟没有血脉亲情,中间还隔着一层。他首先能想到的,当然是先护着自家的妹妹。关心则乱,至于谭怀玠怎么样了在“自家妹妹可能要出事”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立即就被他扔到脑后去了。
余靖宁还在辽东前线拼命,若是连陈家,连陈月蘅都退了,谭怀玠身后,就真的再没有人了。
当初是谭怀玠不顾着世人言论和未定的前途,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和旧派和阉党的勾连,义无反顾搭上了新派的船,好处还没见着呢,大难倒是不少。要是真的弃他于不顾,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简直可以说是薄情寡义了。
陈暄默默地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谭怀玠道了许久歉。
“事情也未必就会那么坏啊。”陈月蘅将自家二哥神情郁郁,竟然还安慰起他来了,“聪明如您陈二爷,总不会想不到,怀玠与大批人马兵分两路是为了更好地探查实情罢?兴许只是个没有朝廷驿站的地方,不方便送信呢?”
陈月蘅这番言论倒是把陈暄给逗笑了,指着她连连道:“好好好,你个丫头厉害啊,竟然开始安慰我了。”
陈月蘅摇了摇头,无奈叹道:“二哥哥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子,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爱着急上火。我可记着二哥哥上回说在洋人巷把我给弄丢了,自己吓得当街大哭的事儿。”
那件事是虚惊一场,希望这次也是。
陈暄似乎很想翻一翻白眼:“我真是后悔上回跟你们玩那甚么劳什子游戏,竟然还留了个把柄给你。再别提这事儿了。”
兄妹二人笑了一阵,陈暄再次开口道:“不出意外,你大哥哥已经在文渊阁待了好些时候了。他做事比我稳妥,想必能替你夫婿周旋一二。他做事,你大可放心,千万别思虑过甚……”
“诶。”陈月蘅见陈暄揪着自己嘱咐,忽然又想起一事来,“有件喜事儿忘记与你说了,待你回去,顺便也让爹爹娘亲高兴一下。”
陈月蘅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盯着自家哥哥瞧。
陈暄知她是卖关子,忙道:“好了,你快说。”这一片乌烟瘴气凄风苦雨的时候能出甚么天大的喜事儿。
“我有身孕了。”陈月蘅眯着眼睛笑起来,“三月有余了,先前想着胎还没坐稳,便没往外说。如今也算是稳当了些,今日正好你来了,便也告诉了你。”
陈暄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恭喜自家妹妹,还是可怜一下这孩子有可能成了个遗腹子,百感交集之间,只好接着道:“那就跟忌思虑过甚了,千万当心自己身子。”
陈月蘅浅浅一笑:“二哥哥放心。如今怀玠也算是有了嗣子,我公爹到还不至于弃嫡孙而选庶子,就算他想在消息不明的时候弃了怀玠,再跑去给印公献殷勤,那他到底也不能拿我如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