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保睁眼一瞬,所有方才无意间自身体内散而出的如有实质般的威压、气势、霸息……俱都消失不见,仿若顷刻间化为一道无声息流,尽数敛入了这对明灿自信的眼眸之中。
他似乎还只是之前那个他,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诸位,擒下它就行了。无须打杀。”
丁保笑着说道,众人闻言惊醒,这才想起还有一头噬人的猛兽就在自己身旁,来不及后怕,便再次舞着兵器扑杀了上去。但兴许是丁保这一句话的作用,诸人此番再下手时已经自动自觉地,没有方才那么狠辣。
而对面那白虎不知是累了,还是觉察到了什么,居然也未再多做顽抗,悄无声息地,便被诸人给掀翻在地,拿镣铐石锤给锁上了。
戚叔拿眼望了望诸人,再望了望毫无征兆就老实下来的白虎,最后不得不把视线重新落在了丁保身上,目含深深异色。
接下来,关帝堂内自是一番此起彼伏的请罪辩白之辞,不约而同地把罪责尽数推在了昏厥在地的鲁一身上,言道今日之事完全出乎他的威逼利诱,更是把他说的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甚至连九岁偷看寡*妇洗澡妄图色诱八十岁老奶奶未遂的恶心事都给扒拉了出来。
弓大锤心系先生伤势,也未多做追究,招呼他们带着鲁一回去,治愈伤势后对之严加看管,以后切莫要再受其蛊惑。
瓷娃娃般娇俏精致的小姑娘,端坐寨主之位,侃侃而谈,赏罚分明,进退有据,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她才仅有十岁。
诸人心中大宽,不管是不是真服,此时心里对这位小寨主也是好感多多,跪下磕过头之后,起身着人抬起鲁一便要离开。
“诸位且慢。”
丁保忽然出身喊住了大家,诸人见他笑容煦朗,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却听丁保不急不缓道:“方才说起竖旗之事,告天下诏和斗争檄文已经由鲁秀才一力担当,但要成大事,我等尚需选出一位大先锋,考虑到日后战场需要,这位大先锋往大了说是能征善战,往小了说就是善于烧杀抢掠捣乱子。此职位非常重要,我和小寨主心中暂未有合适人选,烦请诸位头领回寨之后好好想想,看身边有什么善于烧杀抢掠肆扰百姓的合适人选可以推荐一下,也欢迎毛遂自荐。”
几位寨主苦着脸连连称是,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呼啸,妈蛋,自今日起哪个小王八蛋敢下山胡来,老子割了他的卵蛋喂狗!
“此外,还有一事。成大事者,必须善于团结动各方力量,所以才说不拘一格降人才。然起事之后,我黑头山必然要面临敌众我寡之局面,故我和小寨主商议过了,诸位之中若有善于团结动其他各方势力的,尤其是那种能和各类流民马匪相处融洽,对之过界活动而不闻不问处之泰然的人才,将拜之为军师。他日鲁秀才的斗争檄文拟好诏告天下之前,此人,将有幸与鲁秀才联合署名其上……”
几位寨主闻言都快要哭了,都说自己是土匪强盗狠人,但搁在眼前这位丁探花面前,却连人家一根小指也比不上。今日上来闹这么一通,不仅想要做一回真正土匪强盗的愿望未曾达成,这看起来以后还得协助维持周边秩序保一方平安了!
“哦,对了,方才诸位还提到有凌云七寨中粮食不够吃……”
“没有,没有,断无从事,想是之前弟兄们没说清楚,我们都吃得香,吃得饱。”丁保才刚开口,其中一位寨主已经吓得大声叫嚷了起来。
“对对对,够吃,够吃。呵呵,爷们儿们昨晚还喝骨头汤来着。”另一位寨主生怕丁保不信,还举实例加以说明。
“这样啊。”
丁保点了点头,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笑吟吟道:“那我就放心说了。实则呢,黑头山上最近倒是有些缺粮……”
众寨主瞬间石化,面面相觑,心中瞬间万马奔腾,姥姥的,以后没事谁再提议来黑头山,谁是王八蛋龟孙子!
一一报上献粮数目后,没有人胆敢再做丝毫停留,二话不说要多快有多快地往外窜,只有刁白虫一个人留了下来,也不说话,就是跪在地上不起来。
弓大锤细声安慰了几句,她这才嘭嘭嘭磕了几个响头,抹着泪花起身离开,从步履之沉重凌乱,便可以看得出来她此时内心之震荡复杂,这份因弓大锤宽恕而带来的愧疚和感激,应该是已经在内心深处深深种下来了。
至此,黑头山关帝堂内剩下的一老一少,对丁保真心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弓大锤还好,内心一直坚定不移地信任丁保,觉得自己先生无比厉害,很是与有荣焉,而戚叔作为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家,见惯人情*人性,因此更是敬佩有加,甚至还隐隐存有一丝敬畏,这可是只有当年面对老寨主时才会升起的感觉。
丁保这次伤得倒是不重,除了脏腑受震嘴角溢血之外,多是些皮外伤,敷药包扎过后,他便提议要立即下山回华阳。
二人自是不舍,但无奈他急着回去实现心中大计,时不我待,态度坚决,小姐松口之后,戚叔也只好着人去准备马车。
眼见弓大锤小姑娘有些闷闷不乐,丁保便温声安慰道:“行了,又不是自此天涯两隔再不相见,从这边到华阳也就几十里的距离。我知道你身份特殊,此番暴露之后也不宜再去县学读书,但是我可以过来啊,若是我太忙无暇,你也可以直接去我家宅子里找我,求学求知之道,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见她情绪恢复了一些,丁保笑了笑,忽地心中一动,好奇道:“对了,你好好一漂亮小姑娘,为什么名字要叫大锤?”
自相识以来,丁保印象中的弓大锤一直是特立独行堪称神奇的,她的言行气质跟一般小朋友完全不一样,但此时面对这个问题,她那如白莲花般的小脸却是瞬间凝固,孩子气的窘迫踟蹰显露无异,吹鼓着腮帮子,不愿搭腔。
“说说嘛,我很好奇。”她越是这样,丁保逗弄之心越起。
弓大锤又迟疑了片刻,终是拗不过先生,一咬牙,猛地跺了跺脚,捋起袖子,露出欺霜赛雪的一小截藕臂,丁保正自讶异,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一言不合便要飙掀桌子?突然间眼前一花,还未看得清楚怎么回事,弓大锤小奶包般白皙稚嫩的拳头已经以极快的度,狠狠砸在了旁边的廊柱之上。
更震惊的还在后头,随着弓大锤沉默收拳,那根有些年代的粗木廊柱上,居然生生被她印下了一个三分深的小小拳痕。
这?!丁保猛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位微仰着下巴一脸平静的小姑娘。
这哪是什么大锤,这明明是神锤好吗?丁保可是知道,自己这位小弟子因为羡慕画本中那些个大家闺秀,所以自小拒绝习武,只留心琴棋书画这些雅致事物,平日里衣食住行也都是小模小样一板一眼的,可眼前这情况,拥有这般与生俱来的恐怖度和力量,自身又具备出众智慧和强大内心,不习武成为一代宗师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大锤,我现在答应教你对付天兵之道,助你完成你父亲的遗志,但你也要听我的话,从今日起专心修习家传武功,不然日后遇到天兵毫无反抗之力直接被击杀,谈何完成你父亲遗志?只怕到时自保不成,还要连累为师一起丧命。此事,为师心意已定,不许抗拒拒绝,不许讨价还价,更不许消极懈怠!”
见弓大锤沉思,点头,一旁的戚叔惊喜得快要狂,如果不是场合不当,他真想对着丁保结结实实磕几个响头。
因为,这可是当年连老寨主都完全无计可施,也丝毫说不通的事情。
按照老寨主的感慨,小姐这是什么百年一遇的“道胎之质”,若是下决心习武,修习任何武学都是事半功倍,他日成就完全不可限量,成长顺利的话,成为宗师级人物丝毫不成问题。
见她点头应允,丁保暗松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这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幼小女弟子,忽然就想到了前世一很喜欢的伟人诗词《沁园春*雪》,心中一动,笑道:“大锤,我断你日后成就一定无可限量,名震天下完全不成问题,大锤这名字虽然……呃,传神贴切,但毕竟不算太雅,日后就权当做小名用吧。为师今日要为你取一个响当当的大名,嗯,就叫做弓沁,如何?”
“弓沁,弓沁……”小姑娘认真念叨了两遍,目含惊喜,重重点头。
戚叔哆嗦着嘴唇,心里也默默念诵了几遍,慈目注视着喜不自胜的小姐,眼角隐有泪光闪动。
说话间,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临上车前,丁保忽然拉着戚叔,低声问道:“戚叔,你实话告诉我,苏戈苏捕头与你,谁的功夫要更好一些?”
他对此特别好奇,因为苏戈算是他穿越过来后见过的功夫最好的一位,腰刀在手,寻常十几个汉子一起上也讨不了好,但方才眼见戚叔含怒出手,明显也是个高手,便忍不住想要比较。
戚叔闻言,眼皮子一下恢复成了一条缝,双手重新交叉拢在了袖中,半响,懒洋洋道:“苏捕头年纪轻轻。功夫不错。”
谦虚,但又极其骚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