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更浅人静。
两个兄弟吃着饭,一直都无言。
饭后施小丹搀扶着哥哥进了客房,让他躺在床上歇息,自己就出去了。
出去了很久,一直都没有回来。
哥哥感受到了弟弟的沉默,感觉到了他与他之间距离,是那样的遥远。
彼此心里都明白着,只是不说出来。
就算说出来又能怎样呢?
施霄轩躺在床上,身乏力衰,体弱病重。
但是那个弟弟没有守看这个哥哥。
他是那样的心事重重,看自己的眼神复杂难测,甚至提防。
他出去也不管顾这个哥哥怎么样,让这个善良淳厚的哥哥心酸痛不已。
但是……
又能怎样呢?
实在疲乏,想睡,却又难以入眠。
门外有一什么声音在响,施霄轩脑中猛地浮现以前毒蛇一般的那双眼睛。
他的心在颤抖,真的应了那魔教曼陀罗宫殿主的话么?
自己把别人当亲生,别人对自己却假殷勤。
施霄轩不愿想他的坏处,他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计。
他是知道得很!
但,自己只愿他好,不论他做什么,自己都认了。
因为他是他唯一的哥哥,因为他答应了那个人要照顾好他。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走到门边,“嘎吱”一声打开门,月光下,一个人吃惊地回头。
哦,那个姑娘……
施霄轩的心颤抖起来,眼睛微微发潮。
她去了,月光下,又回来。
“云姑娘……”
云忆影:“……”
施霄轩:“进屋吧,外面风大。”
小小的烛光活泼地跳跃着,周围散发出动人的晕圈。
云忆影:“我可不是讨你好才回来的!”
施霄轩:“我知道。”
声音很平静。
云忆影:“今天我走了,说不准你的那个古怪弟弟就会把你不知道扔在哪里,你死活都不会管的!”
一阵沉默,窒息压抑,恍惚好久。
“施大哥,别,别生气……开个玩笑。”
“我知道。“
声音很平淡。
…………
他终还是回来了。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施霄轩疲倦地睁开眼,看见了站在床边的弟弟。
本是黯淡失望的眼神,看见弟弟的那瞬间一下又有了活力。
他惊喜地看着这个跑出去这么长时间的弟弟,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会回来!
他以为,他走了就再也不会管自己了。
“啊……”
“小丹!”
他喊着他的名字,这样的高兴!
努力地坐起来,满脸欣喜地看着弟弟。
他,却阴沉着脸,冷冷冰冰。
他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那样陌生,还有拒绝。
看到这样的眼神,这个哥哥又呆坐在了那里。
弟弟不说话,转身朝外走去。
他脚下的小咪咚活泼地在他脚下窜来窜去。
它看了看走出去的小主人,又看看床上的大主人,跑到大主人面前冲他使劲地摇尾巴,示意大主人快起来跟着小主人走。
施霄轩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床上下来,跟着那个冷冰的人走。
施小丹不看他,自顾向前走。
两兄弟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走出了镇子,走到了郊外,沿着路走着,去向他们的家的方向,正渭。
施小丹一个劲地往前走,也不顾及哥哥是否跟得上。
施霄轩先还努力地跟着,走着走着他也是没有劲了。渐渐地步子慢了下来,身子微微哆嗦着,有些歪歪倒倒了。
“呃……”
伤病的人努立支撑着,支撑着羸弱的身,支撑着伤虐的心。
他努力睁开疲倦沉重的眼睛看前面的那个男人,渴求着他能够走慢一点,或者停下等一等自己。
可是,那个人就好像没有感觉似的,继续朝前走,根本就没有回头的意思。
他实在走不动了!
“哎,小丹……”
他低沉的声音呼唤前面的弟弟。
“小丹……走慢点好吗?”
“……”
“我,走不动了……”
前面的那人也不知道听见没有,依然大踏步向前走。
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这个哥哥用手靠着路边的一棵树停下,虚弱地喘着气。
感觉到了身后脚步的停下,那个冷冰的男人总算是回过头。
他看见靠在树上这个疲惫已极的伤病深重的男人,看见他披散乱发,体衰无力……
如此可怜……
这个男子冷漠的眼中不易察觉地浮出一缕怜惜。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向那人走了过去。
施霄轩感觉到他向自己走来,他抬头看向弟弟。
弟弟看这个哥哥,看见他脸上的伤痕,他的脸,憔悴又病态。
冷酷的心终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忍。
“唉……”
他沉闷地叹口气。
“怎么,你身体差得很吗?”
见他这样关心自己,这个哥哥有些受宠若惊,对他讨好地一笑:“没什么的,回到家里,爷爷那里有药……”
施小丹:“我本来是想来救你的,可是,可是发生了一些事,我……”
这个男子撒着谎,为自己辩护。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瞒着这个男子没有告诉他。
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他也说不出口。
施霄轩温和地看他,一如往日那样地对他慈爱着。
“不要说,小丹……哥哥知道。”
施小丹沉默一会:“其实,你心里是怀疑我的!你是我哥哥,我能不管你吗?”
施霄轩急忙说:“不,小丹。”
他目光深情而温和专注地看着面前个弟弟,“我相信你,你的话我怎么会不相信!”
“小丹,不要把别人的话放在心里,哥哥永远爱你,相信你!”
施小丹怔怔地地听着,避开这个自己哥哥的目光。
“哥,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前面走走就回来。”
他不再看面前这个人,他慢慢走开。
小咪咚在二者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大主人,停留下来陪伴施霄轩。
施小丹慢慢走着,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中走到一个潭边。
他抬起头,仰望着高渺的天空,独立空空旷旷的天地间,他是这样孤独,寂寞。
面对面前这深幽寂静潭水,反射着清幽幽深的冷光,他的面目是如此悲怆,如此痛彻心扉。
他再也压制不住了,终于爆发了!
“不!”
“不——”
他狂吼着,冲着强悍无敌的天地吼着!
狂吼着!
他面色是那么苍白,像一张白纸。
浑身由于激动而剧烈地发着抖,发着抖!
“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喊着,撕裂了嗓子大声喊着。
“你心里明白得很!你是了解我的心的!你为什么要否认现实?你为什么要强迫你自己相信我?!”
“天……”
泪水从他坚硬的腮上滑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啊?!”
“你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们的儿子!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亲哥哥?!”
“你叫我如何面对你!叫我如何对你!!”
“可是,可是……”
“我真的恨他,我真的恨他们呢!!”
“这可叫我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他喃喃说着,泪水从腮角滴下。
一颗,又一颗,滴落。
“天!”
他看着那空旷而深远的天空,如此静谧,任由这个男人在下面撕吼而不有所动。
“天!你为什么要玩弄我?为什么要玩弄我们啊?!”
他痛苦地蜷缩在地,抱着头,紧紧用力地抱着头,头痛得似要裂开!
“我该怎么办?爹,爹,帮我!告诉我!”
“告诉我——”
他跪着,啜泣着。
“汪,汪!”
小咪咚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它对着这个小主人大声地狂吠着。它是那样的焦急,好像有什么事要这个小主人去解救。
见它这样,施小丹有些惊讶。小狗对他叫,然后又回头,好像在示意他,那边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站起来跟着狗向回走。
狗飞快跑着,在前面引路。
施小丹心里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来,他加快了步子。
他回到了先前跟哥哥分手的地方,那棵树下却没有哥哥的身影。
他四处看,也没有看见哥哥,不由得一阵恐慌在心里升起。
小咪咚继续向前跑,“汪汪”叫着,他紧紧跟了过去。
一直走,走了一程,小狗跑到前面去了。
他跟过去,看见哥哥已经昏倒在前面的路边。
哥哥见他走了后,以为他又把自己抛弃丢下不管。他歇了一会儿,等不到弟弟回来,终是失望了。
只好自己又咬着牙坚持往前走。
再怎么着,还是要回家呀!
家,家就在前方。
家是自己这饱受伤痛的身心,歇息修养的地方。
那里,那里有疼爱自己,不会算计自己,不会虐待自己,不会抛弃自己的亲人呀!
他走着,努力地向回家的方向走着,走了一程,终还是体力不支,倒地昏了过去。
小咪咚见主人这样,吓了一跳。自己无法救助,便寻味去把小主人给找了回来。
小咪咚冲到大主人的面前,对他叫着,用嘴拱他。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咪咚太着急了,它用嘴咬起主人的衣服使劲地拉扯,企图把他给拉起来。
可是这样小的一个小狗,又如何拉得动地上这么重的昏沉的男子呢?
人没有拉起来,把他的衣服给拉扯开。
男人身上的肌肤暴露了出来。
施小丹跑到他的面前,他正要蹲下身呼唤这个哥哥,却被眼前的这个景象震呆了。
哥哥的衣服被狗儿扯散开,他身上的肌肤暴露在他面前。
这是一具什么样的躯体呀!
身上密密麻麻纵横着各种大小的伤痕,有些都还没有恢复,依然血糊糊的,有些已溃烂流着脓!
真是惨不忍睹!
这个弟弟站在那里,呆呆的。
他缓缓蹲下身,把这个哥哥身上的衣服完全撩开,把他的裤脚提上来。
他看见了,这个哥哥身躯上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痕。
伤痕各式各样的都有,其中一些曼陀罗宫邪魅的刑法留在他身上,已是他在敌国所受刑责的伤害远不能及的!
此刻,这个弟弟他已经是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自己的哥哥,这些日子都遭受到了一些什么样的惨烈啊!
那些曼陀罗宫妖女,那些妖魔鬼怪,他们是怎样凶残而没有人性地在虐待这个囚犯啊?!
真的是想都不敢想,让人恐惧,全身发麻!胆小的人看了,禁不住噩梦连连!
可是,可是这个哥哥,在自己的面前却一点都不提起他所遭遇的那些非人待遇。
他用他的衣服把自己的伤躯紧紧裹住,里着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和噩梦!
此时,这个心肠冷硬,扭曲变态,心中充满暴戾和仇恨的男子,他自己冷酷的心终于被戳痛了,深深地戳痛了。
这个哥哥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自己带给他的!
他的这一切苦难都是为了自己!
如此的慈悲,如此的善良,如此的坚韧!
如此的宽容!
而他在自己面前却一点都不计较,他就默默地替自己承受,替这个弟弟承代着一切苦难!
自己那样冷酷地待他,他却没有一丝埋怨和后悔。
这样的哥哥,这样的爱着自己!
自己竟然还怀疑他,还排斥他,为了自己自私的复仇去害他!
冷酷暴戾自私的人柔软的一面,终于被感化回来了。
他颤抖着跪下来,跪在这个哥哥的面前。
哥哥本是高贵的贵族公子,从小万千宠爱一身,从来没受过什么苦。可却是因为自己,一次又一次让他遭受这些本与他无关的残酷。
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啊!多么的冷酷啊!
这个男子,忏悔着跪在地上。
向这个伤痕累累的,已被虐待得不成人样的哥哥忏悔着。
他手哆哆嗦嗦,把这个哥哥抱了起来,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中。
他啜泣着,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是满了他的面了。
他哭泣着,哭泣着,任由自己哭泣。
就算是他想控制住自己,泪水也还是控制不住往外汹涌地涌流。
他的哭泣声惊动了昏迷中的男人。他缓缓睁开眼,看见了面前的弟弟,也看见了自己被他紧紧地搂抱着。
弟弟抬起头。
他看见了弟弟脸上满满的泪水,这一刻,这个哥哥伤痛寒冷的心真是感动啊!
“哦……”
“小丹…”
他努力张开干坼的嘴唇,想要说什么。
弟弟又把他紧紧抱住,把脸靠在他脸上,不停泪流,已是涕泗滂沱。
“对不起,对不起……”
他喃喃着,喃喃着,如此椎心饮泣。
向他道歉,向他道着歉……
“原谅我,原谅我啊!“
“哥哥……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