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霄轩回到施府,走到母亲住的院子。
魏妩媛看见这个儿子站在门口,她仔细地看,观察着他。
这孩子以往苍白的脸竟然有了些浅浅的红晕,眼睛也不像以前那样忧郁了,隐隐地显出一种少见的温柔和光亮。
她轻轻地叹口气。
“轩儿,你把他放走了吗?”
儿子点点头没有说话。
魏妩媛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温柔地说,“那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施霄轩:“娘,我这就到爹那里去,我去向他认罪。”
魏妩媛怔了一下。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那个男人的面容,紧皱的眉头,阴鸷的眼睛。
那个男人,他会放过这孩子吗?
女人太了解那个男人了,爱恨过于的分明,而且什么事情都不徇私。
这个儿子把他极其厌憎的人给放走了,他会放过这个儿子吗?
或许他看在父子情份上,不会很严重的惩罚,但是他绝不会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就算了。
这个女人心里替自己的孩子担忧着。
也替那个男人,那个自己所爱的男人担忧。害怕这父子间不要发生什么过激的事情,把这个父亲也给伤害了!
她叹气:“轩儿,你要对他做什么?”
施霄轩没听懂她的话:“什么?我对谁做什么?”
魏妩媛:“他呀!”
“就是他把你亲生父亲给弄成现在那个样子,那样悲惨!”
“你要对他做什么?”
施霄轩:“我能对他做什么?他是我的爹爹,我只是去向他认罪,我放走了他的囚犯。他要惩罚我就惩罚吧,仅此而已啊!”
母亲愣了愣,看这个儿子:“怎么,你还是叫他爹爹?!”
施霄轩:“我不叫他爹爹叫什么?”
魏妩媛:“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的亲生父亲是那个人,而不是他……”
儿子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笑了笑。
“娘,你在说什么啊?你想多了!”
“不管谁是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把我生下来的。重要的是,是他把我养大的呀!”
“从小我的生父就离开了我,一直是他细心地照顾我,教育我,保护我,把我拉扯成人。”
“他本就是我的父亲,我一直就知道他是我的父亲呀!”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因为没有生过我,我就可以忽略他所对我做的一切吗?”
“生恩固然重要,但是养育之恩也大于天呐!”
看着这个儿子如此重情重义且心无城府,母亲欣慰地笑了。
“……那,轩儿,你心里不怨怪他吗?不恨他吗?”
施霄轩一愣:“恨他?”
魏妩媛叹口气:“就是他,他把你的亲生父亲贬为囚奴,让他一直那么悲惨,你们父子俩都不能亲近,也使你生生地离开你的亲生父亲这么多年!”
“你……你心里就不恨他吗?”
施霄轩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轻轻地笑一笑,“说什么恨呢?娘,他也是我的爹爹呀!”
“他的性格我们都太了解了,刚正不阿,爱憎过于的分明,他从来都不寻私的。”
“他不知道我的生父是冤枉的,一直认为爹爹是真的叛国,所以不留情地把他的弟弟给贬为囚奴。”
“我想,他心里其实也不是愿意这样做的,不是吗?”
他叹口气:“可是他是大将军呀,他处罚叛徒是他的权利,也是他大将军的责任。只是他不知道他的四弟是冤枉的!”
“再有,就算他跟我爹爹之间真的有什么仇怨,可是我先前说了的,生恩顾然重要,养育之恩,也是大于天呐!”
魏妩媛动容,“轩儿……你……真这样想,就太好了!”
“如果你心中生起分别心,觉得他不是你的生父,而嫌弃他抛弃他,你知道对他的打击会有多么大吗!”
“他有多爱你,你知道吗!”
施霄轩:“当然知道呀!你以为我感受不到吗?”
“娘,我知道谁是我生父的事,你不要在他面前说起。就这样吧,让他一直以为我心里认为他是我的生身父亲。我心里也愿意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爹爹呀!”
“而他本身也就是我的父亲呢!”
母亲眼睛湿润了,感动地:“轩儿,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真的好乖!娘亲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好高兴!而他,有你这样的孩子,也真是他的福气啊!”
“轩儿,你答应我,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他,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好吗?”
施霄轩拉住母亲的手,“娘,当然了,我们三个本就是一家人,我怎会不要你们呢?我把他送走了,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回到你,还有他的身边呢!”
魏妩媛感动得抹着眼泪,“轩儿,你去向你爹爹认错吧,我跟你一起去。”
施霄轩:“娘……”
魏妩媛:“我跟你一起去,这样我还可以帮你说点情。”
母子俩就朝那个男人的房间走去。
大将军施毓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看见门口站着那母子俩,本是犀利冷峻的眼里,一下自然地就盈满了温柔。
这两个人,这一生中自己最最爱的人,也最最倾心付出的人。
特别是这个儿子,也是自己几个孩子当中最器重最付出的一个儿子!
只是这个孩子性格过于的迂腐冷清,心地也过于的慈软,本是把自己刚烈的独门武功尽释教给他,这个孩子因太温和却难把握武功的猛、狠要领。
而且他这样的慈善在军营中,也是难以成就大器的。
这个父亲心里叹了口气。
他温和地看他们一眼,又低头看书。
他以为这母子俩要走到自己身边跟自己聊天,可是,半晌没有什么动静。他又抬头看,竟然看见这母子俩跪在自己的面前!
他吃了一惊。
他站起来,“你们在干什么?媛儿,你起来,你怎么也跪下了?”
母子低着头不说话。
男人走过去把女人扶起来,“媛儿,你干什么?快起来!轩儿,有什么事吗?”
施霄轩向父亲呈上自己的剑:“爹,请您用这剑杀了我吧!”
施毓:“……”
“你干什么?”
施霄轩:“爹,孩儿不孝违背了您的意愿,我,我……”
施毓:“你什么?有什么事快说呀,怎么磨磨唧唧的?”
施霄轩:“我……我把那个囚犯给放了!”
施毓没听清楚:“什么?”
魏妩媛又跪下:“毓,你不要责怪轩儿。这件事我也知道,他放了他,我却没有阻止,你也责罚我吧!”
看着这对奇怪的母子,这个男子疑惑地问:“究竟怎么回事,媛儿,你们做了什么事情?”
施霄轩:“爹,请您责罚我吧,我把他给放了!”
施毓:“谁!放了谁?!”
魏妩媛:“施玥,他把施玥放了!”
施毓一怔:“什么?!”
施霄轩向父亲不停磕头:“请父亲宽恕,请父亲息怒,请父亲责罚于我!”
施毓紧皱眉头,目光阴沉地看着地上这个孩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轩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施霄轩:”请父亲责罚于我,我看着那人实在是太可怜太悲惨了……我……”
“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的四叔,再怎么样他也是爹爹您的四弟呀!”
“如果再继续对他刑责,他确实是挺不过去的了!”
“他如果死去,我心中实在是痛苦难忍,实在是不忍心呀!”
施毓眼睛瞪得大大地:“你说什么!你真的把他放了吗?!”
魏妩媛:“毓,你息怒呀!不要责怪他,轩儿他心地过于慈善,实在是不忍心看那个人那样悲苦,所以心生怜悯就放了他。你一定要息怒呀!”
“而且看那施玥的样子,他确实不知道那个施小丹在哪里,你纵或是打死他,他也说不出来呀!”
“又何苦对他死死相逼呢!”
“更何况,贱妾的命是他救的,而且是他想法把我送了回来。请你看在施玥救我命的份上,宽恕他放过他吧!”
施毓:“……”
施霄轩苦苦哀求自己的父亲:“爹,他实在是太可怜了呀!而且伤害我,母亲和你的人是施小丹,四叔他根本就不知情。这么多年了,他那样悲苦!我祈求爹爹您放过他吧,大人大量放过他吧!”
魏妩媛:“施毓,你就放过施玥吧!”
“你给他一条生路,也是给你自己积点阴德,也是给我,还有给轩儿,给我们这个家积阴德呀!”
施毓:“……”
“嗨,你们真是妇人之仁!”
“不抓住他的狗崽子,不斩草除根,我们一家三口是永远都不得安宁的!”
施霄轩:“爹,冤冤相报何时了!”
“是我们先伤害他们父子的。现在他的儿子要来讨报我们,就让他来讨报吧,可是却不能伤及无辜呀!他的父亲,确实没有半点参与进来啊!”
“他这一辈子这样凄惨已经如此不堪了,我们再不能把他逼上绝路呀!”
“爹,爹呀!您如果真的把他弄死弄残了,你叫孩儿我怎么活得下去,叫我良心怎么过得去呢?!”
说着,这个孩子流下泪来。
魏妩媛:“是啊,毓,你放过施玥吧!我什么都不奢求,我只求跟你,还有轩儿我们一家三口能够在一起平平安安地过后面的日子,这才是我最大的幸福呀!”
“我实在厌倦被什么仇恨,什么阴谋给纠缠!”
“你就放过他吧!”
“退一步海阔天空,就给轩儿,给我,给你,给我们一家三口一个宽松的空间和心吧!”
看见母子俩跪在自己面前这样苦苦哀求泣不成声,这个男人刚硬的心也终是软了下来。
他心里思忖,本是自己先针对那贱人,把他贬为囚奴,还把他卖了,把他们父子俩生生分开。
那个坏小子在这施府里扮着女儿相,忍声吞气地活,也着实受了些苦。作为一个有情感觉的人来说,他的儿子对自己产生怨恨想要报复也是可以理解。
冤有头债有主,害咱们的是那个狗崽子,与他的那个贱人父亲是没有关系的。而且,因为以前父母辈的恩怨自己把仇恨报复在那个贱人身上,把他这一辈子弄得够惨!父母辈的恩怨也算是做啦了结,自己也没有必要死死纠缠不放,再把他给牵扯进来!
而且那贱人已经被自己这个心慈善良的儿子给放走了,如果自己还是逮着不放,强行又要把他追回来,追究这件事不放,必然会伤了这个儿子的心,也定会使自己与儿子之间产生隔阂。为了那么一个下贱的贱人,这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还有那贱人也确实是把媛儿救了,并送了回来。人也是要讲良心的,有仇要报,有恩也应记情,就算是不方便报答,也不要把那贱人太逼得过甚了!
况且兔子逼急了,都还要咬人!
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大起大伏,这个刚愎男人的心也是有些变化了。
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也有些倦了。年龄也大了,家人平安幸福在一起,这才是真正最重要的啊!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的母子,男人心软了下来。
他叹口气。
他扶起地上的女人,“算了,你们已经做都做了,我又何苦故意跟你们搅着劲儿呢?把他放走就放了吧!看见那个贱人我也心烦!”
“你们说得对,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轩儿,你作为一个将士,竟敢忤逆上级命令,擅作主张放走罪人,这个罪,为父却是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而放过你!”
见父亲放过饶恕了那个可怜人,施霄轩心里别提多高兴。听见父亲这样斥责自己也不顾了,一个劲给父亲磕头:“谢谢您!谢谢爹爹!谢谢您大人大量!轩儿做了错事理当受罚!还请爹爹按律刑责!”
听到自己的丈夫要刑责自己的宝贝儿子,这个母亲又着急了,她拉住男人的手:“毓,你要怎么对他?他可是你的儿子啊!”
施毓:“他还知道是我的儿子吗?如果他心里认为是我的儿子,他就不会擅自做主把那个贱人给放了!”
母子俩见这男人又生气了,一下噤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轩儿,”施毓看着跪在脚下的儿子。
“你再是我的儿子,可是你私自释放囚犯,这个罪,为父是不能袒护你的!我把你关入狱房禁闭半个月,好生思过吧!”
魏妩媛惊叫:“什么,把他关在那个狱房里吗?就是关那个人的地方吗?那里又脏又臭,怎么能把他关在那里呢!这么冷的天,会把他冻病的呀!”
“这样吧,你就把他关在他自己院子里,不让他出门就行了!”
“哼!”面对女人这无理的取闹,这个将军冷面呵斥。
“女人家懂什么!我没有严惩他已是循私了!你还这样坦护他!真让人失望!”
“他做出这些放肆的事情,都是你这个母亲娇惯出来的!你还在这里替他求情!”
一番话把这个女人呛住,闭上嘴不敢再说了。
施毓:“来人!”
门外走进来两个士兵。
“将罪将施霄轩押入狱房半个月,不准任何人探访他!”
他瞪了边上这个母亲一眼:“对这罪人一切严格按囚犯待遇对待,不准有人例外给关照!”
守卫抱拳领命:“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