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一男一女纵马前行,冬日的草木凋零,寒风瑟瑟。
两人刚跑过马,脸颊起了红晕,一白一红两匹马儿鼻子里噗呲噗呲喘着气,小路崎岖偏僻,只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还有山中鸟儿惊飞的啼叫。
“周役,你要带我去哪儿?”伍钺青越走越好奇,他一路卖关子就是不肯说。
“到了你就知道了。”周役笑着,就是不说。
“行,我等着。”她嗔了这家伙一眼,小枣跟着大白饶了五六个弯,穿过一片又一片干草矮树,终于马蹄挺驻,两人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停在高坡上,眼前是一处谷地,枯草上竟是一片粉白相间的花海,延绵整个山谷的玉兰花,在冬季盛放。
好似丹霞生浅晕,又似素娥千队雪成围,云漫雾绕,恰似蓬莱仙岛。
伍钺青失声浅笑起来:“周役,你怎么发现这么一处世外桃源的。”竟然想到一起去了。
周役跳下马,走过来接她:“是爵爷种下的,他想与长公主一同来赏玉兰花海,可是长公主不愿来,这林子就交我与老曹看顾。”老曹说这片玉兰花海藏得深,樵夫都极少过来,倒是另一处靠近歪脖子大柳树的一小片玉兰花地,常常有游人骚客流连忘返。
搭上他的手,伍钺青跟着下马,山风啸啸,带来阵阵幽香。
“走,咱们到林子里去。”牵着人,周役慢慢走下山坡,脚下的泥土干碎,一踩就滑出大大小小的土块。
要失足跌落坡底,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也够呛,这也是为何这片林地人少的原因。
搀着他的双手做支撑,伍钺青走得挺稳,一前一后下了大斜坡,走几步就到了林边。
落了一地的玉兰花,她都不忍心踩上去。
“周役,这里真的太美了。”她蹲下来捧起几朵白玉兰,仰头望向树梢,只见花朵连绵如片片绯白的云霞。
姑射仙翁何所居?觅得阶庭兰玉处。
周役把她拉起来,还没走进去就看迷了眼呢:“里面更美。”
“真的?”伍钺青被他揽着走进了林间,眼前忽见一朵白玉兰坠落,她惊诧得伸手去接,不忍它落地成泥。
那抹冰雕玉砌的仙影,便是天谴的霓裳羽衣,翻身落入凡尘。
合拢的素手托住了堕下仙台的仙娥,指尖冰冰凉凉,不知仙子泣泪还是山中雾沾了霓裳。
周役捏起她掌心的白玉兰,别入伍钺青一头青丝中:“真美。”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花瓣,笑问:“怎么想给我带花?”
“我见长公主给爵爷编过花冠,用的就是白玉兰,先戴一朵,待会儿我再送一顶花冠给你。”
“周役。”她低呼了一声,佯怒的瞪着心上人:“人家戴花冠那是艳冠群芳,我戴不是成疯丫头了。”
“还有,为什么是爵爷戴?”伍钺青这才反应过来,戴花冠的是驸马爷,而不是长公主。
好生奇怪啊,男人戴花冠是什么样子。
“我不戴,周役,我做给你戴怎么样,我手艺可好了。”她攀着周役的胳膊,促狭的捏住他略方的下巴:“一定很好看,周役,真的。”
调皮的伍钺青,周役还是第一次见,她欢悦的在自己身边转悠,无忧无虑,肆无忌惮,天马行空:“青青。”他低声唤她。
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他,满眼都是周役浅笑的模样,满地新妆衬玉辉,林间相拥的一对男女,女子俏丽男子魁伟。
周役黑眸沉沉,眼眸垂下,一手扣住灵矫的腰肢,一手忽托起她的后脑,俯身以唇封唇。
簌簌,簌簌。
白团纷纷落无声,是羞得花儿闭了脸,朵朵冰凌遇春融。
林深处一对隐在树后的老夫老妻,含笑看着远处那对情不自禁的小情人。
“裴季,咱走吧,把这让给小年轻。”长公主小心翼翼的踩在落花上,她裙摆拽地,走起来很不方便。
驸马爷好不容易把妻子带来,享这片花海宁静,哪有让这两只小鸳鸯喧宾夺主的理。
老了老了,他也是有脾气的:“他们是他们,我们看我们的,林子这么大,我让一半还不成?”
“老不羞。”
“当年也是在玉兰花林里,你做的事儿,比这还羞人。”爵爷跟上妻子,搀着她慢慢往林子另一头走去,他想起过往,不免抱怨起来:“硬邦邦的,不知道你怎么就喜欢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想不懂你。”年少轻狂时,所到之处必定要花团锦簇,所用之物皆熏过花香,成亲后一改以往,竟然闻不得浓香,喜好起清新素雅来。
这人总是三心二意的。
夫妻二人走了一段就歇一歇,长公主拨开丈夫发顶上的落花,玉兰,二人的孽缘就起在这样一片玉兰花海中。
一步错,反而成了一生相携的眷侣。
她今天难得有心跟他出来,看着容华已逝的丈夫,赵恬卸下所有防备算计,终于认认真真的看着这和自己相守半生的男人。
“裴季,这些年苦了你。”她要权,要势,要晋国安稳,父皇做不到的她都要替他做到,收复蘘西八郡,夺取沛河千里沃土。
“我选的路,我不后悔。”驸马裹住妻子苍老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心口:“这里,从来未变过。”
“我知道。”赵恬知道,他初心不改,是爱她爱得发狂的小妖精。
父皇想让她裂地而治,想封她为君。
可父皇失败了,被逼退位当了太上皇,兄长继位称帝。
赵氏宗亲,满朝文武,世家大族都不许公主为君为帝,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这些人联手将她逼回封国。
赵恬不服!
是女子又如何,男子就不是昏君么,她的哥哥就是昏君,昏聩不堪!
是老天爷给了她平乱的机会,老天爷给了她摄政的契机。
她赵恬注定要名留青史,也注定要辜负许多人。
其中就包括她的两个儿女,她的丈夫。
赵恬变成了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长公主——摄政王,天下为公,躬自厚而薄责于人。
对子女和丈夫多是过分苛责,为娘的竟可以舍弃骨肉,为了晋国,为了黎民百姓,所以小儿子恨她。
“裴季,我曾想要杀了你以除后患。”赵恬长舒一口气,把心底深处那句亏欠丈夫的话说了出来。
闻言,裴季双眸璨若星辰坠满,他布满细纹的眼眶一红,莹润的泪珠滚落下来。
那时,她双十年华,少年十六。
迤逦春情后,女子拢起衣襟,少年春色难掩,化作藤精缠住了欲离去的女子问道:“若日后,你真把我放心上当如何。”
刚才还梦泽行雨,烫骨焚身的女子,攸地敛容冷笑道:“我赵恬不可有为人牵制的软处,有,我便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