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抬起眼皮,深邃冷漠的眸子迅速蒙上一层阴霾,目光在她脸上久久停留,并未说话。
上午十一点多的太阳已经很晒,尤晓珍满头大汗的站在阳光下,微微垂着头,倔强的迎着他的视线。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脸上是一贯端庄得体的温婉表情,只是眸底的温度越来越冷。
认识他已经快9年,今天是她第一次见他对人真诚的笑,可那个人不是自己,甚至不是自己的孩子。从25岁初婚初孕丈夫意外牺牲,到如今这么多年,她的眼里只看得见他。
可他的眼里,莺莺燕燕从不间断,也从未有过自己。
她以为他总有一天,也会想要安定,也会想要一个家。她耐心的等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帮他把幼儿园打理好,只为能在更多的时间里,见上他一面,轻轻喊他一声泽哥。
曾经,尤晓珍天真的以为,周泽容许自己这样称呼他,其中肯定有别的含义。直到看到他的妻子,她才惊惶的发觉,这一场梦,只有自己深陷其中。
僵持中,院子的大门再度被人推开,紧接着传来莫莉爽朗的笑声:“安宁这丫头都这么高了啊,过来姨姨看看。”
周泽淡然移开视线,起身迎过去:“嫂子来了。”
“嗯。”莫莉应了一声,留意到几日前才见过的沈依依,脸上的笑容僵了下,想起周泽交代的事,转瞬恢复如常的笑着朝她招手:“依依,你还记得姨姨不。”
沈依依转过身,先看了一眼周泽,见他点头,自己也跟着点头,脆生生的喊:“姨姨好。”
“真乖,过来姨姨抱一下。”莫莉蹲下身子,回头对雷小东说:“东子,把水果放客厅去。”
“好。”雷小东提着两袋子水果点心,笑容灿烂的打招呼:“三叔。”
“还有点用处,都拿去客厅,你婶子在厨房,水果拿过去让她洗洗。”周泽话里有话,几步走到莫莉身边,不动声色的给她递了个眼色,抱走沈依依。
莫莉理解他的意思,笑着把尤晓珍拉进客厅坐下。
“咦,这果盘真漂亮。”莫莉屁股刚挨着沙发,看到茶几上的果盘,立即笑着夸起周泽:“老三,你可真有福气,不声不吭的,什么时候把喜酒办了。”
“她不喜欢热闹,过段时间再说吧。”周泽把沈依依放到沙发上,笑着叮嘱:“要听话,不许尿裤子。”
“依依很听话。”沈依依笑眯眯的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下:“你快去忙吧。”
周泽又笑,并朝她竖起大大的拇指,转身去了厨房。
尤晓珍坐立不安的看着厨房的门关上,求助的望向莫莉。
莫莉摇了摇头,把几个孩子都支去院子里,小声劝道:“老三什么心思,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吗,何苦为难自己。”
“姐,我只是想不通。”尤晓珍低下头,木然的望向大门外:“我到底哪点不好,他怎么就看不上我。”
“听话,这事就这样了,你看老三都有家有口了,你要是想找也赶紧的。”莫莉知道她的心思,只是周泽这些年跟她提过无数次,他只把尤晓珍当弟媳妇看,不会对她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尤晓珍一句都听不进去,发了阵呆,忽然起身上楼。
莫莉本来想拦着,一抬头就见周泽站在厨房门口,无声无息的摆手,遂作罢。
厨房里,周泽倚着出轨,看沈嘉柔把菜都清理出来,一样一样装到盘子里,思潮起伏。原来,陪着女人下厨,并不是一件太无聊的事,尤其看着她又害怕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忽然觉得有趣。
父母出事之后,他从医院回来就把尤晓珍从外省接过来,可那时基本都是保姆下厨,他不常回来,所以也不关心。
再后来,跟他女人一个比一个年轻,偶尔要吃饭也多半叫外卖,没几个愿意给他下厨。说到底,交易就是交易,附加的服务,总是需要额外的投资,例如感情。
可沈嘉柔什么都没提,也没问就答应帮他,简直怪的可以,或者说胆小的几乎没有胆了。
拉回思绪,眼看她准备的也差不多,周泽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去把餐厅收拾下,我来烧菜。”
“嗯……”沈嘉柔细若蚊吟的应了一声,垂着头,后背汗津津的,红着脸去了餐厅。
被人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一个还很陌生的成年男人,如此近距离的盯了将近半个小时。沈嘉柔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女,她能感觉得出,在某个瞬间,周泽对自己或许是有意思的。
然而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恐惧。
中午吃饭,尤晓珍的脸色一直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沈嘉柔的眼神,格外的冷。那种冷,包含了嫉妒、不屑,还有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嘲讽。
沈嘉柔敏感的觉察到她对自己不喜,是因为周泽,无奈的情绪悄然蔓延心底。所幸,她们吃过午饭就走了,谁都没打算和她深交。
她们走后,周泽接了个电话也走了。沈嘉柔收拾好餐桌,想着反正不出摊,便带着沈依依去了附近的医院,继续挂水。
儿童输液室里人很多,沈嘉柔找了个位置抱着沈依依坐下,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袁淑华打过去。
离婚起诉状被驳回,这就意味着不管她跑到哪里,都只能算是和跟韩林哲分居。按照韩家人一贯的做法,即便闹到可以离婚,出轨的那个人,也一定是自己。
电话接通,袁淑华的语气照例不太好,开口就骂:“是不是又缺钱了?你这么大个人了,能不能别一天到晚跟我伸手,我怎么生出你这么贱的女儿。”
“妈……”沈嘉柔喊完,死死的咬着下嘴唇,好一阵才松开:“我不要钱,能不能帮我去法院,重新递交离婚起诉状。”
“韩家说了,离婚可以,但是要你赔二十万的损失费。”袁淑华一听不是要钱,语气缓了缓,火气依然很大:“想离自己回来办,我没空。”
“好。”沈嘉柔闷闷的挂了电话,迟疑片刻又给父亲打过去。
电话接通后,她把和袁淑华说的话重复一遍,却听父亲说:“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你妈最近发神经,一毛钱都不给我,门也不让我出。”
“那算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沈嘉柔失望的挂了电话,疲惫靠向冰凉的金属椅背。
父母不帮忙,韩家又是如此不要脸,她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才好。
出神中,沈依依拽了拽她的袖子,奶声奶气的说:“叔叔让我叫他爸爸。”
“不许叫!”沈嘉柔回过神,立即严厉呵斥:“听到没有!”
“我没叫。”沈依依扁着嘴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我亲他可以吗。”
“也不可以!”沈嘉柔烦躁极了,一想起两人在厨房做饭的情形,心底更加无名火起。
天知道她多渴望那样的生活,渴望到差点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沈依依大概是被她扭曲的表情吓到,又不敢大声的哭出来,眼泪一直流个不停,直到累的睡了过去。
挂完水回到周家老宅,不见周泽在家。沈嘉柔把沈依依放到小房间,做贼一般上了楼溜进他的房间,把自己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都拿了出来,跟着整理好行李袋,又搬回隔壁楼的小房间。
晚上周泽没有回来,沈嘉柔睡到天快亮时,准时爬起来洗漱,然后背着沈依依去出摊。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的很大。比起头几天的不知所措,如今的沈嘉柔,已经可以很泼辣的跟人讲价,偶尔遇到故意刁难的客人,也能应付自如。除了不参与其他摊主买马,她在市场里,越来越如鱼得水。
而且跟周围一起摆摊的人熟识之后,沈依依也很少烦她了,自己挨个摊子溜着玩,小嘴念念有词的给大家伙逗乐。
转眼一个多星期过去,周泽依然跟失踪了般不见人影。沈嘉柔每天卖出的水果越来越多,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整个人自信满满。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她算了下手里的钱,便带着沈依依去逛夜市。
老城区夜市里卖的东西都不贵,而且每走一段路,就会有一家两元店。放置在门口的大喇叭,一天到晚喊着:两元你买不了房,买不了车,也去不了莫斯科……
进了其中一家两元店,挑了一本简笔画,又买了画画本和彩笔,沈嘉柔付完钱,便带着沈依依一路逛着慢慢往回走。
通往周家老宅的巷子有些偏僻,一路过去,不少人家大门都开着,老老少少散落各处纳凉。
沈嘉柔抱着沈依依,踏着满地晕黄的光线,心情放松的跟她说:“一会妈妈教你画画好不好。”
“好,依依要画画。”沈依依抱着自己的蜡笔,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画好多好多花。”
“嗯,我们画好多好多的花。”沈嘉柔揉揉她的头顶,想把她送去幼儿园的念头,再次闪过脑海。
说笑间到了门外,她刚拿出钥匙,忽然一辆摩托车飞速开过,跟着脚边多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沈嘉柔反射性的抱着沈依依往后避开,冷不防小门忽然打开,娘俩齐齐跌进一个带着酒气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