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叔的残魄没有回答我,就消散了。
我靠着大门坐了下来,心情复杂听着里面咚咚咚的声音。
当那声音戛然而止,我的心跳也好似顿了一拍。
我站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推开门进去。
李登行已经死了。
我僵在原地半晌,然后把李登行抱进他生前放工具的那口棺材里,给他钉上了。
他不是自然死亡的,他的命数都分给这九十九口棺材了,所以他连魂魄都没了,我无法给他超生。
堂叔说,爷爷害了他却也帮了他,可我实在看不出来,帮在哪里……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静心道场,发现堂叔早就走了,在桌上留下了真正的红绳手链。
童梦瑶后脚跟进了房间,很兴奋的跟我讲述比赛如何如何精彩,还说武试总共有六十四名选手通过,明天一早要展开文试。
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道“今天我们早点休息吧。”
“可是才刚黄昏啊……”童梦瑶敏锐的挽住了我:“怎么了,又有心事了?”
我轻叹一声:“只是累了……”
童梦瑶怔了一下,然后笑盈盈道:“那我也累了。”
吃完晚饭后,童梦瑶拖着恍惚的我洗漱了一下,我们就上.床了。
可我脑子里,一直“咚咚咚”响着,仿佛李登行还在我旁边钉棺材。
我辗转难眠。
一直以来,我都把爷爷奉为信仰,他也一直教导我为人性善、忠义仁孝,我认定哪怕全世界错了,爷爷都不可能错。
直到后来,赵满堂说爷爷拿他种了风水基;
而后,我又发觉了爷爷布下那鬼花阵害我,甚至可能害死了江门村数百号街坊邻居;
到现在,他又害死了自己的亲徒儿……
我觉得我的信仰,正在一点点崩塌,我有一种迷失的感觉,分不清方向……
“又在瞎想了?”童梦瑶侧过身来问。
她能感觉到我心情不好,所以也一直没睡着。
见我点头,童梦瑶思索了一下,然后挽住我的胳膊,靠进我怀里,在我胸膛上画圈。
“六子,虽然你是道家弟子,但儒家有句话也挺适合你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你这人心思敏感,想的太多了,这只会加大你的压力。但你听我的好不好?以后但凡有让你心里过意不去的事情,你就把它放下,专心让自己变的更强大,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而不是瞎想,越想越乱了。”
我偏过头看着童梦瑶,她猛不丁凑上来香了我一口,然后嘻嘻笑着。
我为她掖好被角,把她搂得更紧了,闻着她的发香,道:“梦瑶,哪怕有朝一日,我曾今坚信的一切全部崩塌,你仍旧是我的信仰,对吗?”
童梦瑶笑了笑,在被子下与我十指紧握。
“当然了,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永远……”
……
隔天一早,从武试中脱颖而出的六十多名选手,再次齐聚真武道场,在众人的监督下进行文试。
这场文试简直跟公.务.员的政考一样,有很多管理和政.治.主张的题目,毕竟古文化协会本身就算是半个公家机构。
我倒是不慌,从小到大我翻遍了爷爷收藏的风水典籍,哪怕没把握拿名次,也自信不会被淘汰掉。
然而现场出现了一位令人意想不到的差生——宋凌浵!
“这都是什么鬼题目啊……”
“龙虎山对于道家有什么影响?这……多了座山头?”
“孔子和老子有什么共同点?都是男子啊还用问!”
“庄子和孟子又有何共通之处?都是中国人!!”
“到底是哪个闲的吃撑了的人出的这些鬼题目,就不能问点实际的吗……”
看着宋凌浵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啼笑皆非。
虽然她长生不死,积累了大量历史经验,按理来说在文试方面是最占优势的;
可谁叫她这辈子净顾着追杀我呢,脑子里装得全是杀人技,跟这场文试的主题风马牛不相干。
真是天助我也啊!
谷鑫给宋凌浵开小灶搞了个复赛,把她捧回来了,可这场文试,定然要让谷鑫的努力付诸东流了。
就在此时,我却看到宋凌浵的橡皮擦动了一下,挪到了考卷试题的B选项上。
而B正是正确选项!
风刮的?巧合?
宋凌浵自己也没当回事,顾自选了A。
可紧接着,橡皮擦又挪动了一下,指住了下一题的C、
也是正确选项。
有鬼!
我使足目力向四周打量,最后发现是八宅门那个宋灵宝在捣鬼。
他没使用任何道法,所以别人也看不出端疑来;可我一眼就捕捉到了他桌上有个墨砚。
举办方是发了圆珠笔的,宋灵宝却借口用不惯,强行把墨砚带上了桌。而他使用的正是八宅门的移门换府之术。
风水中其实蕴藏着很多看不见的“场”,比如磁场、力场。
越厉害的风水师越会调动场的力量。曾今有很多捞偏门的,故意给金主指点个错误的风水,使得场位错乱,无形的力量频繁将装饰品打翻、推飞,甚至干扰电流短路,搞得就跟闹鬼似的,再以驱邪为名讹诈金主一笔。
八宅门是风水堪舆领域数一数二的名家,这宋灵宝更是个中强手。他故意坐在了道场的乾位,正对宋凌浵所在的坤位,把那大有名堂的墨砚往乾位上一压,就形成了相互干扰的两个“场”。他在这边捣鼓他那墨砚,宋凌浵桌上的东西也会相应移位。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宋凌浵,但我不能让他得逞。宋凌浵一心暗杀我,她越早淘汰我越安全。
思考着,我悄然拆掉钥匙链上的水果刀,割破自己的手指。
我将笔拨下去,然后接着捡笔的动作,把这染了我精血的小刀深深插进地里面。
直起腰后,我表面上思考试题,背地里狠狠一脚踩在刀把上。
宋凌浵桌上指着选项C的橡皮擦,顿时翻跳到A上去了。
宋灵宝大吃一惊,四处张望;
我却把脑袋枕在胳膊上,不与他照面。
脚下仍旧不停的踩踏刀把,把它当钉子一样钉下去。
我所处的正是试场的离位,而水果刀是金属,属金,金是最能破坏风水的东西;
我搅乱了离位的磁场,磁场之力被反逼坤位,就干扰了宋灵宝在乾位的施法。
两股力量以那枚橡皮擦为交汇点,不停角力。
宋凌浵傻了眼的看着橡皮擦在桌上跳舞,最激烈的刹那,猛一下弹飞了出去。
宋凌浵赶忙接进手里,但监考人员还是走了过去。
“你干嘛呢?”
宋凌浵不语,只是脸色难堪的看向还在手里跳动不停的橡皮擦。
监考人员也看到了。
可出乎我预料的是,他装作没看到,只是撇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警示:“别画蛇添足!”
宋凌浵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而且很不想接受的样子,脸色很难看。
我则下意识望向了评委席。
我发现谷鑫左手上,多了串文玩链子,好多颗蜜蜡跟金刚围蹙着中间的一根九眼天珠,一看就价值连城,难怪他今天红光满面的。
天珠是西域的玩意儿,想来是班参喇嘛送的。
寻常的天珠,都价值几十万,班参喇嘛送的想来是极品,恐怕得上千万了!
谷鑫既然敢收下这么重的礼,就意味着他有十足的把握帮宋凌浵通过这场文试,谁让他是主办方呢,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
想到这里,我摇摇头,把水果刀从地里拔了出来。
没用了,黑幕太多了,宋凌浵肯定能胜出。
我答完最后几题,起身去交卷。
路过宋凌浵的时候,我“一不小心”摔在了她的桌子上。
我不留痕迹的像试卷渡入了一股玄黄气,将试卷烘热。
监考人员立马搀起了我。
我也没停留,冲宋凌浵笑着挤了下右眼,就离开了。
离开真武道场后,我径自下山,来到了茅山脚下那棵老槐树旁。
黄毛已经久候多时了,一见到我,就着急询问江流儿的下落。
我让他等等,然后避到山背阴,把容貌恢复了,走了过去。
黄毛一楞:“你就是江流儿?”
见我点头,他居然当场给我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我急忙搀起他:“有话好好说啊,这文试本来就搞得跟学生考试似的,你再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是校霸收保护费呢。”
黄毛连连点头,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找到你就好了恩公,我真怕把这事儿办砸了。”
“恩公?”
“对啊!”黄毛兴奋道:“虽然咱俩没见过,但我能变得这么有钱,可全都拜您所赐啊。”
黄毛耐心的跟我解释了起来。
原来,两个多月以前,黄毛还是个江门村附近的无业游民。穷的实在吃不起饭了,就寻思着去马路碰瓷。
他在马路上守了一天,都是些几万块钱的小车,秉着穷人何苦刁难穷人的思路,黄毛没有出手;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居然驶来了一辆马车。
这年头,啥都是颠倒过来的,用旧物的比用新玩意儿的有钱,能养的起马的,绝对不是穷人。
黄毛一狠心,就睡到马路上了,结果那车子居然直接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然而有惊无险,黄毛并未受伤,那辆马车只是幻影而已。
帘子拉开,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声线却极其冷淡。
“跟过来。”
黄毛自知撞邪了,撒腿就溜,却大吞口水的看见那台马车背后绑着个破袋子,一边跑一边掉银豆子。
黄毛眼都直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跟了上去。
等他从贪婪中清醒过来时,马车已经不见了,他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一个山洞。
洞里摆着一张香案,案子上供奉着一张遗照,而且非常奇怪的摆了两尊灵位,一个上写着“爱孙江流儿之牌位”,另一个上则写着“世祖江流儿之灵位”。
在灵位前整整齐齐的摆着三样东西——五根叠放整齐的金条,一串珍珠项链,和一个锦囊……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打断道:“洞里供着我的牌位?你确定?”
“必须的!”黄毛连连点头:“当时我还不知道是你的,只知道这人叫江流儿,但现在一看你这模样,真的跟那遗照上的一模一样啊!”
我心里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儿,急忙问:“那山洞外面,是不是就是江门村?”
“你咋知道!??”黄毛讶然点头。
顿时,我头皮发麻——
在几个月前,我假扮阎王去寻找被白劲松绑架的童梦瑶,结果反而被嫁衣女截到了归妹山上去。回来之后,我就做了个噩梦。
我梦见自己跪在一个阴森森的山洞里,给一尊灵位磕响头,磕的头都破了,似乎在祈求原谅。
我迷离迷糊的抬头一看,当场吓得踉跄后退。
那牌位上,赫然贴着我的肖像!
我毛骨损然,下意识转身逃跑,却摔进了一地泥水中。
不,是血,好多的血……
从山洞口,一直蔓延到了整个江门村,到处都是开膛破肚的尸体,和翻出白眼的断首。
遥远的村落中央,血海残肢之中,嫁衣女端坐在一张老藤椅上,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吓软了,想逃却爬不起来。
无意中,我看见了自己在血水中的倒影,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爷、爷爷??”
砰——
我摔了个屁股蹲。
黄毛又好笑又抱歉道:“对不起啊兄弟,我看你发呆,就轻轻推了一下,没想到你跟没骨头似的……”
“没什么……”
我站了起来,却仍旧感到大脑很混乱。
当初做完这个梦,我也没多想,因为梦就是梦,再离奇也只是潜意识的反射。
可我万万也没想到,那个山洞,居然真的存在!
我很确定那天没有被鬼打墙,更确定的是我从来没去过那个山洞,我不应该无端端梦到那里,不可能有这种巧合!
除非……
除非我真的去过那里,只是我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