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宣身上有一股邪性,不知道来自于易叔叔还是他妈妈。他只消眼尾微微一挑,就能让你感觉到一股从骨子里延伸出来的邪气和寒意。
辛月花了三年才能让自己做到像现在这样与他安静的对视。
“谁告诉你的?”易宣声音冰冷。
辛月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易宣,我跟你说过,易叔叔以前做的那些事,你不能再去做。”
“为什么?”易宣打断她,“他什么也没留下,只有那一堆烂摊子。我给他收拾利索了,你不应该夸奖我?”
他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辛月想起她一开始发现易叔叔留下的旧部找到她的时候,那时候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说服他们放弃寻找易琪母女。
没有易叔叔的承建集团是一盘散沙,集团内部明争暗斗,所有人都想上位。曾经衷心易叔叔的下属不愿意看见集团被他们斗垮,一心只想找一个易家人做傀儡皇帝,暂时稳住局面。
易叔叔的生意牵扯着一些黑色的利益,他这次的牢狱之灾也是因此。
辛月仍记得江美带走易琪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易琪漂亮可爱的样子在她的记忆中仍然鲜活。江美说得对,易琪要生活,要正常的生活,那她势必要和从前的一切完全切断联系。无论是江美还是易琪,她们都不足以能够接受易叔叔的生意,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傀儡。
“我听说易老大还有个儿子,不如你把他给我们。”
辛月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知道关于易宣的消息,但那个时候她已经和易宣相处了两年,她疼爱易琪,可她同样不愿意让易宣去涉险。
“不可能。”辛月斩钉截铁地说:“他不是个玩意,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甚至没有叫过易叔叔一声爸爸,说他们两个是陌生人也不为过。你们不能让他去承担那些你们都承担不了的东西,那对他来说不公平。”
“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他妈到底要怎么样才行?!”辛月连着否决了他们两条提议,有脾气暴躁地当场就将辛月刚买的小茶几掀翻了。
辛月看着翻倒在地的茶几和茶具碎片,目光仍然沉静:“那是你们的事,跟我和易宣都没有关系。”
“放你妈的屁!你他妈的不要给脸不要脸!不要以为你是辛哥的女儿我们就不敢动你,老子告诉你,今天你不把那个小子交出来,老子就弄死你!”
后面发生的事情有些混乱,家里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辛月收拾了近两个小时才把家里恢复原状。
她那时很庆幸,庆幸易宣住校。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他在家,她没有把握能让他不被带走。
想到那些事情,辛月的左侧头皮突然出现了一阵针扎似的疼痛,疼痛很快就蔓延到了太阳穴。
“我说过就让那些事情烂在那里不用你管,你为什么不听话?”辛月说着,声音起伏变大了一些。
“你怎么了?”易宣凝眉。
辛月在易宣的注视下突然深吸一口气,而后抬手撑住太阳穴,紧皱的眉头看上去很痛苦。
“头疼了?”易宣见状起身跨步到她身边,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由分说地按着她的肩膀就要将她抱起。
辛月侧过身推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她话音一落,易宣的双眸猛地沉了下来,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阴沉得可怕。
他紧紧盯着辛月雪白的脖颈,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只要辛月轻轻一动,他就会扑上前将她撕碎。
待那一阵密集地如针扎一般的疼痛过去后,辛月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呼。”
“很疼么?”
随着这一声放松的喟叹,上一秒还在处在暴走边缘的少年突然变了语调,他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还算温和。
易宣压着自己的脾气蹲在她身边,握着她冰凉的手说:“月,你需要休息。”
辛月被他突然的温柔摄去了魂魄。他总是这样,在她要对他发脾气或是说出失望的时候就会变得十分温顺,像只大猫,乖乖伏在她手边,用一种充满了无辜的眼神望着她,让她不能狠下心将他被抛弃。
辛月这一次也不出意外地在他这样的眼神下软了心肠。
“易宣,我不想让你出事,你明不明白?”辛月凝眉说:“你听我的话,好好念完高中和大学,等易叔叔出来,他会对你有安排的。”
“如果他没有呢?”说起旁人,易宣的神情倏地冷了下来,“他自身都难保,还会对我有安排?辛月,你太天真了。”
辛月比易宣年长,她给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易宣的姐姐,甚至是他的长辈。但此刻,易宣却用如此冷漠的神情对她说,‘你太天真了’。
“可......”
“好了。”易宣霍然起身,声音恢复了冷然:“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不用管。”
“易宣。”辛月觉得很无力,她只是想要他过正常一些的生活,为什么就这么难?“你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她无奈软绵的语调在易宣听来有一种她对他独有的宠溺,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没那么糟糕。他弯腰一把将辛月打横抱起,侧脸俊美异常,“好。”
辛月仰头看着他,易宣歪头,侧脸在她额头上蹭了蹭,沉稳的声音如一首催眠曲,“睡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易宣已经成年了,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辛月能从他臂弯的力量中感觉出他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年轻的荷尔蒙。
他们不应该太亲密,辛月知道。但她现在很累,累到已经没有力气挣扎,而易宣的肩膀又是那么踏实。
她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自己陷入睡眠。
辛月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她经常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睡着之后又很容易被惊醒。她家里没有时钟,全部都是电子表,因为她受不了在寂静的深夜里听见秒针转动的声音。
她的失眠症在遇见易宣之后变得更严重了。虽然她的睡眠时长增加了些,但睡眠质量却直线下降,她时常陷入梦魇。这是造成她头痛症的主要原因。
只是这样的情况却又不存在于易宣在家的时候。
辛月在房间里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听见他倒水,翻杂志,然后拉开阳台的门,“嘭——”点开打火机。
这些平时对辛月来说是影响睡眠的噪音,但这些噪音如果由易宣发出来,似乎又成了安眠的音符。
她昏昏欲睡,但又不想让他抽烟。
困意在她脑中只挣扎了一下就被完全赶了出去。
辛月昏沉地起身,拧开房门,往右手边望去,易宣果然在那里。
他撑着阳台的栏杆,随意地把自己清瘦的身子搭在上面。朦胧的夜色中,他手中的烟不时明灭,淡淡的烟雾拂过他的面庞。
那个场景,神秘如幻境。
夜风将尼古丁的味道送进屋内,辛月嗅到,打了个喷嚏。
易宣听见声音回头,“醒啦?”他随手把烟掐灭,双手往兜里一揣,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关上阳台门。
他身上仍有烟味,所以他并不靠近辛月,而是绕过沙发去开灯,“七点了,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辛月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的青影让她看起来很憔悴。她指了指卫生间,又指了指易宣的口袋,“扔掉,会烧起来。”
轻而易举地被拆穿,易宣并没有觉得有多尴尬。他耸了耸肩,按照辛月的指示办。
辛月听见卫生间里抽水的声音响了两次,易宣才出来。
他体贴她的乖顺模样总能叫辛月对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一觉睡了快七个小时。辛月很久没有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睡眠,虚不受补,她这会儿昏沉沉,手软脚软地差点跌坐在地上。
她勉力走到沙发上坐下,入眼看见面前的彩绘茶几,灰蓝色的台面上有大朵盛开的山茶花。辛月又陷入了一阵恍惚。
这个茶几,是易宣给她买的,在那些人到家里来之后的第二天。
他说旧的那张不如新的好看,硬要给她把茶几换掉。也巧,旧的那张确实被磕坏了一个角,辛月便没有多想任由易宣将茶几换掉了。
现在想想也很奇怪,辛月没有满足那些人的要求,还闹得那么不愉快。她原本以为他们不会就那样放弃,还跟易宣说让他暂时不要回家,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要跟他们长期抗战的准备。
但自从那天之后,再没有人来找过她。
他们为什么不来了?
辛月抬头问易宣:“易叔叔的那些手下,为什么没再来过家里?”
易宣沉默,面上一片冷然。
辛月又问:“你那个时候就跟他们达成一致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