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z城出发,上高速走三个小时就到了青溪镇。
秦丞的旅行计划里没有这一站,只有辛月和易宣在这里下了车。
詹清芮想跟着他们一起,被秦丞揪着衣领拎回来。
他趴在车窗上,笑眯眯对易宣挥手:“宣哥拜拜,明儿我们再来接你!”
易宣懒得搭理他,接过辛月手上的旅行袋,头也不回地走。
比起z城,青溪镇又小又破。
暑假还没正式开始,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是皮肤黝黑的老年人,小孩和青年人不多见。偶尔有几个打扮过时且夸张的年轻人路过,看见辛月,他们都要驻足回头看两眼。
易宣神色阴沉地挡在辛月身前,帮她挡太阳,也挡掉那些人的视线。
青溪镇是辛月的老家,但辛月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很少。辛达还在的时候每隔两三年会带她回来祭祖,每次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天。
真正对这个镇子熟悉起来,是三年前帮易鸿德一家找房子的时候。
这镇子太小,没有出租车,两人在路边拦了电辆三轮。骑三轮的是个老汉,问了他们的目的地,他伸出五根手指头,“两个人五十。”
辛月没跟他还价,利落地跳上车,盘腿坐下,又对易宣招招手:“快上来。”
这种电三轮没有空调,甚至没有遮阳棚,太阳从头顶洒下来,晒得人都要化了。这车可能是快没电了,速度提不起来,没有风,更热。
易宣从旅行袋里翻出来一条浴巾,他把浴巾打开,一半摊在手臂上,挡在辛月头顶,一半垂下来,当成扇子,给辛月扇风。
辛月怕热,他也是。
才没晒一会儿,他已经被热得一头汗。漆黑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额前的发被汗打湿成一缕缕的,有点狼狈。
见易宣的脸都被晒得有点红了,辛月摘下自己的帽子盖在他头上,说:“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在今天出发之前,辛月一个字都没有提要来青溪镇的事情,易宣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直到看见青溪镇养老院的大门,他才终于有了些头绪。
下车时辛月给了老汉一百,老汉没钱找,辛月摆手说不用找了。
日头太毒,辛月给了钱就拉着易宣往养老院里跑。
三点半,是养老院里的下午茶时间。
食堂里,易爷爷坐在轮椅上,护工坐在旁边正给他喂苹果。很粉很软的苹果,易爷爷自己不会咬,护工就用小勺一点点刮着往他嘴里送。
是易爷爷先发现的辛月。看见辛月,他抿紧嘴不肯吃苹果,眼睛一直往她的方向看。
护工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见辛月,连忙起身,惊喜的表情看起来跟辛月很熟的,“辛月小姐!你怎么这个时候会过来?”
“正好有时间,我来看看易爷爷。”辛月走过去蹲在易爷爷身边,笑晏晏地:“易爷爷,我是辛月。”
看见她,易爷爷呆滞的眼神明显变了变,嘴角扯开的弧度僵硬得有些诡异。
见他认得自己,辛月很高兴,“易爷爷,今天认得我是不是?”
易爷爷的下巴很轻很轻地点了点。
护工见状笑着说:“每次你来啊,老爷子的状态都很好。”
“易爷爷,今天还有一个人来看你啦。”
辛月回头,易宣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他面朝着他们的方向,压低的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辛月看不清他的表情。
待护工喂了半个苹果,辛月自己推着老爷子回了病房。
这镇上的养老院条件一般,多数都是几个老人挤在同一间病房,像易爷爷这样单独住一间的很少。
病房里绿白相间的墙边有些斑驳掉漆,旧旧的吊扇在头顶悠悠地转,搅动着房间内的空气,带来一些凉风。
易宣倚在窗台上,他冷然地看着辛月给易爷爷喂水,忽然出声:“他还没死。”
辛月手上一顿,轻道:“当年我把你带回去,把易爷爷安顿在这里,本来也以为易爷爷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一晃三年就过去了。”
当年易宣被带回易家的时候正是易鸿德出事的时候,偌大的易家别墅,只有这个不会动不会说话的易老爷子陪着他。再没过多久,别墅没了,易宣一天福都没有享过,就跟着易鸿德逃难似的到了青溪镇边上的村子里。
江美走的时候给辛月的钱很少,辛月挪了自己一部分的生活费才把易爷爷安顿在这里,不仅给他安排了单人病房,还给他请了护工。
这三年里,一开始辛月自己的生活也过得很难,除了要养活自己和易宣,这里的费用也不少。江美留下的那些钱,连一个季度都撑不过去。她只能勒紧裤腰带,自己出去兼职打工。后来经济上稍微有了点起色,她每隔三个月就会来这里看一次易爷爷,陪他说说话,看他状态好不好。
“这两年,易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辛月声音淡淡的。
易宣拧着眉头听完,沉声问:“为什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辛月抬眸望着他,“你还在上学,你能做什么?”
易宣沉默。
三年,他甚至已经忘了还有个易老爷子的存在。比起三年前,老爷子苍老了许多,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油尽灯枯之相尽显。
他不认得易宣,回到病房之后没多久,竟也不认得辛月了。
看着两个陌生人坐在床头,他显得很烦躁。
辛月这时唤来护工黄阿姨照顾他休息,她和易宣站在走廊里。
这个时节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来的时候还是烈日当空,这会儿却阴云密布,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很沉闷。
走廊的窗户不能完全打开,辛月推到极限也只露出巴掌宽的缝隙,大雨前的风吹在人脸上,温热黏腻。
“我想把易爷爷接到城里。”辛月将脸颊边的发丝挽到耳后,脸庞素净,眼眸清澈。
“前两年没能力,现在易爷爷还在,我想我们应该让他能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她侧头望着易宣,声音很轻。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易宣问。
辛月淡笑:“你说呢。”
走廊里很安静,闷热的风吹拂在两人之间。
易宣很深地凝望着辛月的双眸,试图从那里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半晌,他将手里的棒球帽盖在辛月头上。
“随你。”
从养老院出来,已经开始下小雨了。
大门口,送他们来的那个老汉竟还在。
见他们跑出来,老汉扔了手上的烟头,转动钥匙,对他们招招手:“上来。”
青溪镇不是什么旅游景点,镇上的旅馆不多,老汉将他们送到最近的旅馆用了二十分钟。
接近五点,雷声更近了,雨点也更大,黑压压的天色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降临。
下了车,辛月怕一会儿雨下的太大,她让老汉等这一阵雨过了再走。
老汉却摇摇头,“给你送到地方了,我走了。”
老汉骑着电三轮,那倔强的背影莫名地像一个人。
易宣开好房间,走过来拿行李的时候见辛月在笑,他问:“你笑什么?”
辛月摇头:“没什么。”
尽管辛月叮嘱过要开两间房,旅馆老板也表示空房很多,但他仍然只开了一间房,并且不给辛月任何质问和怀疑的机会。
他带她进门,指着门栓旁边坑坑洼洼的痕迹说:“这里晚上不安全。”
他说话的语气很正经,好像一点都没有私心。
关上门,看着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易宣再次主动表态:“我睡地上。”
辛月回头看了眼面上没有任何异常的易宣,又看了眼脏兮兮的木地板:“这地上哪能睡人?”
“那你让我上床。”
“……”辛月垂眸,“这有两床被子,我给你打地铺,将就一晚上。”
一直到暴雨降临,浴室里传来潺潺水声,易宣终于开始觉得秦丞这个旅行的计划还不错。
乡镇的旅馆条件不能奢求有多好,有一台能正常运行的空调已经实属不易。
两人一整天都没有吃饭,窗外大雨滂沱,易宣到楼下拿了两桶泡面上楼。
辛月烧了两壶水,第一道水消毒,第二道水才拿来泡面。
房间里的温度慢慢降下来,泡面的香气隐隐约约地飘散在房间里。
易宣靠在床头,面对着电视。老式的电视机很笨重,因为下雨,信号时断时续,电视画面一闪一闪。
他的视线一直定格在电视柜旁边那道清丽的背影上。
刚洗完澡,辛月头发还是湿的,发梢滴着水,坐在空调的出风口下有点冷。
她等着面泡好,缩了缩肩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多时,带着她熟悉香味的毛巾盖在她的头顶。
易宣周身气息微凉,他一手撑着电视柜边缘,一手撑着墙壁,辛月被圈在他胸前。
辛月抬眸,他正垂眼望下来。
“还没好么?”
他这样问,可手边的泡面他连一眼都没有看。
那双带着阴沉雾气的眸子里,印的只有她一个。
“我好饿。”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