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小子们尚且如此体恤,那边招募来的河工民壮们虽然累,相比起之前每年的徭役来,却少了太多残酷。
往年出徭役,根本不会将民壮们当人看待,吃不饱穿不暖睡的是潮湿透风的窝棚,身子骨不那么硬朗的,不过几天就会生病。在这里病了根本没人给请医延药,命大的扛过去,更多的很快就一病呜呼了。
吃不饱睡不好,还有一部分病着,即使皮鞭子抽着,效率也高不到哪里去。
今年的徭役却不同。不但基本能够吃饱,还每日都有热热的咸姜汤驱寒。窝棚也是挑选了地势较高的背风处,窝棚里垫了厚厚的干草,再铺上民壮们的铺盖卷儿,虽谈不上舒适,却也不是太难过,更不会因为湿冷侵袭生病了。另外,这一回的徭役也不完全是无偿地干活,当然也不是简单的发工钱,而是设了奖励机制。民壮们自行分成十人的小队,河工也分成工程量不相上下的小段,然后有个小队抓阄分工后,最后按质按量地比出名次来。第一名的小队,奖励最高,第二名和第三名也有奖励,只是少了许多。每十个小队为一组,每十组为一个工段。工段的第一名,又会有一层奖银……如此一来,各人争胜,唯恐落后,都不用监工,工程效率和工程质量就高的没话说。
杨璟庸带着秦铮,一亲王一侯爷,几乎是日日泡在河工上,穿着俭朴,只带着一个小厮,四处里巡视。他们也不一定真的查勘什么,但有了他们这般上心,那些惯会阳奉阴违、卡油扒皮的小吏们就收敛了许多,河工银子最大限度地用在了工程上,民壮们的待遇也最大程度地兑现了……修建河工的速度和效率高了,而且也没有赶工忽视了质量,相反,杨璟庸和秦铮从工部带来的有河工经验的官吏检验后,都表示工程质量基本都很过关,除了个别需要稍加修补外,竟差不多是一次过关。
如此,一晃进了九月,这一日,刚吃过早饭,秦铮惯例又接到了京城里送来的家书。照例,有妻子写的家书一封,他却没有拆开看,而是先拿起一起送过来的另一张信笺看起来。这封信是陈氏写的,同样是每日跟着邱晨的信一起送过来。相对于邱晨的平安太平,陈氏的书信则是实话实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将夫人每天的情况细细地交待清楚。
因为每日早晚都有信笺回报,是以,陈氏写来的信并不长,寥寥三四行几十个字而已。秦铮一扫而过,几息就将短信看完,然后目光转回来,落在其中几个字上‘随时有发动可能’‘无法安睡……夜不足两个时辰’,秦铮目光盯着几个字,好一会儿才挪开,抬头望着晴好的天空,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杨璟庸就在旁边,毫无顾忌地伸手接过信笺,展开来飞快浏览一遍,眼底闪过一抹浓重的担忧,转回眼来,却看到秦铮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正展开邱晨写来的信笺在读。
杨璟庸没有说什么,只盯着秦铮,等着看他的反应。却没想到,秦铮只是将妻子的信笺看完,目光略一停留,就收起来,连通杨璟庸看过的信一起,重新折好收好。
然后,竟是神色平静道:“今日该去官厅镇那边看看了。”
杨璟庸眼中一抹惊讶、不满闪过,盯着秦铮看了片刻,终于道:“河工有我盯着,你回城看看……”
没等杨璟庸说完,秦铮就果断地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转身走出暂时居住的院子,从护卫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也不等杨璟庸,驱马飞奔,沿着永定河,一路往上游的官亭镇而去。
临近掌灯,秦铮才跟着雍王一起返回驻地,简单洗漱出来,护卫匆匆递上一封信。
秦铮接过来,照旧将先展开陈氏的信看一遍……‘午饭用的香,大半碗米饭,一碗汤,菜色两三样’,又‘午睡三刻钟’。午睡能睡三刻钟已经很不错了……
杨璟庸同样洗完出来,就看到秦铮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欣慰来。他的目光一闪,走过去,恰好接住秦铮搁下的信笺,一扫而过之后,脸色却没有秦铮的放松。
生长在后宫之中,又有了几个嫡子庶子的杨璟庸,显然对妇人那些事了解的比秦铮多,也知道但凡妇人妊娠满月临产之前,也会觉得有那么几天轻松些……说句不好听的话,很是有些类似临死之人的回光返照,能吃能喝,精神焕发。当然,这里妇人孕产的跟临死之人又不一样,临死之人是生命最后的夕阳晚照,都是假象;妇人孕产之所以能吃能喝,也觉得轻松,主要是随着妊娠足月胎位下移之后,减轻了对脾胃的压迫,自然食欲增加;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活动起来会轻松一些,呼吸也顺畅许多,没了憋闷短气的感觉。
杨璟庸沉思的功夫,秦铮已经看完了妻子的信笺,一边习惯地摩挲着信笺,一边神色轻松地抬起头来,目光扫过杨璟庸手中的信笺,道:“午膳用的香甜,午休也能睡踏实……暂时不用担心了。”
杨璟庸的眼眶微微一缩,心中思量着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告诉秦铮,开口说出来的却完全不同:“既如此,我明天回城,参加后日的重阳朝会。你就辛苦些,盯着河工上……”
说到这里,杨璟庸的话语略略一顿,接着,露出一抹笑容道:“工程比咱们想象的快一些,这样子,上冻之前,几处溃决的河堤都能修缮完成,剩下的,来年开化之后,立即动工,必定能够赶在春汛前完工了。”
工程的质量和进程都很令人欣喜,作为主理此次河工的官员,秦铮自然也欣喜。另外,据他所见的灾民们也大多数接受了以工代赈,不说温饱无虞,但至少能够支撑到明年开春,不至于发生饥荒,甚至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等惨剧。
想必,把那些被安置的灾民们的情况说给妻子听,妻子会无比欣慰吧!
或许是因为出身最底层的庄户人家,妻子总是怜贫惜老,上一次独自进入疫区救治疫民,抵抗瘟疫;这一次的水灾,又毫不迟疑地让庄子上安置灾民……之后又预购粮食、以工代赈等等,想法子救助受灾的老弱妇孺度过灾荒之年。这样心底纯良温厚的人,活人无数,也必定积下无数阴德……这样的人,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她和孩子一定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眼下工程进展迅速而顺利,人心稳定,也不用两个人都在这里盯着,雍王要回京参加重九朝会,等雍王回来,他就能够回城……上一次生昀哥儿,他奉命出征,远赴川陕;这一次她生产,他一定要赶回去,守在她身边!唐朝有魏征护卫御驾,他秦铮为国为民做的足够了,也让他为自己的妻子做一回守护之人,届时,他顶盔掼甲手持长槊立于门口,必定能够抵挡一切阴祟之物。
心里这么思量着,脸色也难得地放松着,秦铮抬眼看着杨璟庸,点头道:“好。”
杨璟庸看着对面之人一脸的放松愉悦,还有他手中捏着的信笺,眼睛微微一眯,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他脸上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很有些刺眼,目光一转起身,将手中的信笺往桌上一撂道:“奔波一日着实疲惫了,我就早去歇着了……今晚,你也可以放心,好好睡一觉了。”
话未说完,人已经挑起门帘走了出去,一路回自己居住的东厢去了。
秦铮心情难得的放松着,也没有留意杨璟庸的异样,随意哼了一声,垂了眼,又细细地阅读起妻子的信来。看了两遍,要了纸笔开始写回信……
‘起名之事暂且不急……或者,你可以给他们起个小字……周岁或者启蒙再起大名不迟……’
一时,将信件写完,秦铮将手中的笔搁在笔山上,拿起信笺又细细地读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错漏疏忽,这才吹干了墨迹,填进信封之中,唤进秦义来,将信笺交给他:“传话给老先生,让他夜里警醒着些……就请他老人家这些日子守在府里吧。跟他说,等我回城,补偿他两坛五十年陈酿的荔枝酒!”
秦义接了书信,凝神仔细听了侯爷的吩咐,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得到侯爷的确认,这才领命告退,从屋子里出来,将信笺塞在腰间的牛皮信袋里,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径直投京城方向而去。
眼瞅着天擦黑已经酉时末刻了,从通州一路快马赶到京城也得近一个时辰……他必须赶在关城门前回去,否则,信件不能及时送到耽搁了……哪怕侯爷不会动用军法,他们自己也受不了!
第二日,吃过简单却还算美味的早餐,杨璟庸就骑了马带了小厮长随护卫,由众人簇拥护卫着,骑了马一路往京城回去。
临近重阳,恰是秋高气爽、艳阳明媚之日,一路上寸草皆穗,树叶灿黄赤红,一片绚丽灿烂之色,丝毫不逊于春日盛景一片。惯会欣赏美景,享受生活的雍王爷今日却完全没了游玩赏景的兴致,一路阴着脸,打马飞奔,那神情,仿佛赶着回京城有什么要务似的。
------题外话------
这几日家里有事,每天回家差不多都八点多九点了,疲惫不堪之下,根本没有效率……
还好,今天差不多处理完了,没特殊情况,明天中午左右就能更新了。
没能好好码字更新,在此跟亲们道一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