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杂乱的狭小房间内。
老人开始渐渐散发出腐烂气味的尸体之上,依附着一张丑陋肿胀的脸。
它吸食着尸体上剩余的养分,那张原本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脸现在已有成年人掌心那么大了。
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空气中的温度毫无预兆地开始降低。
就像是风将云层吹来遮盖住了太阳似的,整个房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深的无法透进去半丝毫光亮的黑暗在走廊中蔓延,将日光一点点地吞噬殆尽,就好像是某种扩大的阴影,将整个居民楼笼罩于其中。
那张脸停止了吸食,它那没有眼白的漆黑双眼微微移动,死死地凝视着走廊的方向。
一阵战栗袭来。
它能够感受到,某种格外强大的存在降临了。
那犹如深渊般庞大的力量几乎令身边的空间都发生了扭曲,那种粘稠凝重的压迫感几乎令每一个低等级的厉鬼都发自内心地感受到恐惧和畏缩。
那张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它没想到,这次……居然是王亲自来的。
“哒。”
“哒。”
“哒。”
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荡着,每一下都令那张脸瑟缩一下,它的表情在贪婪和恐惧之间切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越靠近,周围的光线越暗。
等到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时,几乎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一层令人窒息的绝对阴影中。
门被推开了。
那张脸上的表情在种种强烈情绪的冲突下变得微微有些扭曲,那双漆黑的眼珠突了出来,带着诡异笑容的嘴里激动地喊道:“王!王!您来了!没错……没错,我见到了ace,我愿意为您提供他的一切线索……”
哒。
男人不急不徐地迈步走进房间,鞋底在地板上敲击出有规律的声响。
在终于看清楚男人的脸时,它的神情骤然一僵,定格的表情显得滑稽而怪异。
这……这……
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眼眸微垂着,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
他的五官轮廓极深,在高高的眉骨之下是一双暗红色的眼瞳,在夜色中显得越发妖异诡谲,纵使面无表情,也自带三分森冷的血腥气。
但是……这不是它所注意到的事情。
令它恐慌的是,眼前男人的五官,和先前它幻化出来的小男孩有五六分相似。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男人的视线落在依附着尸体那张脸上,无形的压迫感顿时压了下来。
那种仿佛能够被闪烁着寒光的刀锋穿过的感觉令它僵死在原地,仿佛是感到自己仿佛被一点点地被无情而冰冷地解剖开来,心底里所藏的所有阴暗心思都暴露无遗。
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它发现,它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信息毫无保留地倾倒而出了。
那张脸小心翼翼地发问:
“王,王……请问,我的赏金……”
嵇玄抬起手,惨白的指尖在空气中一滑。
下一秒,那张脸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骤然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它大喜过望,开始贪婪地吞吃消化,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力量飞快地增长着,甚至隐隐有了即将进入下一个层级的迹象。
它的脸因兴奋而变得越发丑陋:
“谢谢您……”
嵇玄:“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但是,还没有等它再说些什么,地板突然缓缓地隆起,一只由森白肋骨包裹着的巨大怪兽从地面之下缓缓地浮现出来,那山羊般的头骨中,下颌骨大张着,仿佛在叼着什么东西。
嵇玄伸出手。
那只怪兽将自己叼着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他的掌心中。
这时,脸才看清,那是一滴悬浮着的血珠。
似乎已经半凝固了,但是却仍然鲜红,在男人惨白的手掌中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它的心里升起。
嵇玄抬起眼眸,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视线落在了恶灵的身上,他平静地说:
“但是,他受伤了。”
……什,什么?
“我的悬赏说的一直非常明确。”嵇玄没有向前走半分,甚至表情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但是那张脸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施加于自己身上的压力骤然倍增,几乎将它压垮,只能紧紧地贴在地面上苟延残喘:
“——不要伤到他。”
那张脸试图争辩,但是它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嘴巴根本无法张开,甚至无法发出半分声音。
嵇玄收回视线。
他用手指摸了摸身旁静静待命的怪兽的头骨,说:
“去吧。”
怪兽调转头颅,头骨上两个漆黑的窟窿注视着眼前动弹不得的恶灵,然偶缓慢地向它游来。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那张脸在心里惨嚎,但是现实中却根本无法作声,它的眼睛里倒印着那向自己逐渐靠近的巨大怪兽,漆黑的眼珠几乎从眼眶中脱落出去,它颤抖的嘴角提至耳根,面部表情因极度的惊恐和绝望而变得越发狰狞可怖。
下一秒,怪兽张开巨大的嘴,露出尖利如锯齿般的牙齿,猛地向它扑了过来。
不——
眼前血腥恐怖的猎食却仿佛根本无法吸引到嵇玄的目光似的,他垂下眼,定定地注视着那滴漂浮着的那滴鲜血。
那是独属于人类鲜血的温暖和芬芳。
他收拢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滴鲜血包裹在手掌中。
嵇玄勾了勾唇角,猩红的眼眸深处闪烁着近乎偏执的独占欲。
——我的。
·
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是最痛苦的。
叶迦坐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呆滞地注视着自己桌子上高高堆叠着的尚未处理的文件报告,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掏空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上班这么不人道的东西……
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呢……
他抬起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钟表,视线追随着秒针一格一格的移动,一边走神,一边在心里煎熬地数着距离下班的时间。
快了快了,还有三个小时就下班了。
突然,他的背后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喊:
“叶迦!”
叶迦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子,迅速地调整面部表情,一脸认真地凝视着在桌子上摊开的文件,仿佛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认真工作着似的。
刘兆承:“……”
你以为我瞎吗?
他注视着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勤勤恳恳摸鱼的叶迦,感到自己的眉心跳了跳。
刘兆承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决定将自己从提前心脏病突发的命运中解脱出来:“你,还有程策之,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去医院。”
叶迦:“?”
听到自己的名字,程策之从堆积成山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来,茫然地向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刘兆承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指了指一旁堆在桌上的果篮和礼物:
“这是咱们部凑钱买的,你们俩负责给赵东带过去。”
这就是提前下班的感觉吗!
叶迦精神一振:“谢谢部长!”
“谢你个头。”刘兆承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于其让你在这给我碍事,还不如让你出去跑腿,至少不用在我眼巴前气我了。”
叶迦:“………………”
倒也不必如此真实。
医院。
两个人的怀里被后勤部买的安慰礼物塞的满满当当,一前一后艰难地挤进电梯。
“几层?”靠近电梯门的叶迦问道。
程策之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果篮后传来:“最高那层。”
叶迦动作微微一顿。
这里是与管理局有长期合作的医院,如果只是在工作过程中受到轻伤,或者是被阴气侵蚀,往往都会被安排在下层的加护病房,虽然在位置上与普通病房是分开的,但是整体区别不大。
而八楼以上,则专为与灵异事件接触后,情况极端严重的病患设计。
就像是对待危险的传染病患者一样,被谨慎而严密地隔离起来。
他按下了10楼的按钮。
五分钟后。
在经过了一系列繁琐的检查和身份验证之后,叶迦和程策之两人终于被放了进去。
这层楼十分冷清。
病房几乎都空着,走廊上也并没有护士走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开的太足的缘故,这层楼的气温明显比其他楼层要低的多。
只有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他们都穿着日常的便服,但是腰间的战术袋却是骗不了人的。
他们都是战斗科的成员。
在现在人手如此紧张的状况下,战斗科居然会派遣两个成员来看守一个病号?
叶迦微微垂下眼眸,遮盖住眼底闪过的一丝异色。
一人站起身来,帮他们推开门。
病房里倒是很亮堂,透过一层隔离玻璃能够看到,赵东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病床上,雪白的床单被拉到腰际,除了看上去消瘦了点,他似乎精神还不错,正低头翻看着一本薄薄的书。
他有些诧异地望了过来:
“叶迦,小程?你们怎么来了?”
他们将手中抱着的慰问品一股脑地放下。
“当然是来看你呀!”程策之注视着挡在眼前的隔离玻璃,脸上流露出担忧的表情:“你感觉还好吗?”
叶迦则仍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他抬手指了指那堆成小山似的礼物和果篮:
“喏,部里买的。”
“哎呀,害的你们破费了,”赵东摸了摸后脑勺,懊恼地说:“我都跟部长说过了,这些真的不需要啊……你们等会儿还是带回去吧……”
“不行。”程策之固执地摇摇头:“这些都是大家的一片心意,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不然我也一定会参加的。”
赵东叹了口气,自然而然地调转了话题:
“部里怎么样了?”
“还是很忙。”程策之的脸皱了起来:“尤其是……”
叶迦微微眯起双眼,突兀地插话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寒暄:
“所以,你出什么事了?”
病房里顿时陷入短暂的死寂。
赵东看着叶迦,笑着摇摇头:“果然是你的风格。”
他似乎也没有准备隐瞒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抬手掀开了自己盖在下半身的被子。
距离最近的程策之猛地瞪大双眼:
“这……这……”
叶迦缓缓上前一步。
在男人的腰部以下,是两条肿胀如萝卜的腿,皮肤是青黑色的,两只脚的脚趾肿的挤在一起,透出一种即将爆炸破裂的紫红色,凹凸不平的皮肤下有密密麻麻的东西在蠕动,起伏着,就像是有什么在试图摆脱束缚,从他的皮肤下面钻出来。
那场景令人不寒而栗。
“我刚来的时候,只有脚踝是这样。”
赵东苦笑一声:
“估计……要不了几天,它们就能从我身体里孵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