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果都能算是太平盛世,那也太自欺欺人了些。
一个骄傲的人,在最骄傲的地方,忽然间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朱亚文能够体会一部分,是因为他过去同样有着这种骄傲,觉得自己的才华,让中原变得更加美好。
可是今日才发现,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于是本能地会有些失落。
但是他无法完全体会王寄真的感受,原因很简单,站的高度不同,看待问题的方式也就不同了。
他沉默了片刻,也只能安慰道:
“李易曾经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千万年来,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其实东家已经做得很好了,相比于其他三大诸侯,中原绝对算得上是人间乐土。”
却不曾想到,自己的这一句安慰,却是让王寄真更加痛心。
他转过身子,眼里甚至迸出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亚文,你知道你这句话带给我多么巨大的冲击吗?”
“如果中原这样,都能算是人间乐土,那么是不是对人间乐土的要求也太低了些?”
“在我看来,百姓现在根本就已经到了活不下去的程度,你看看刚刚那个妇人,已经七十五岁高龄了,可是家中有田,却无法耕种,自家的儿子儿媳,都被逼迫着前去务农,生死未卜,一旦出点什么事情,便是阴阳两隔,到时候,会是多么可悲的惨剧?”
“她刚刚所言,最让我心痛的是,就在三年前,她七十二岁的时候,就连她都要被逼迫着去下地劳作,由此可见,青州的吏治,已经败坏到了什么程度!”
“那些饕餮虐民的贼子,更是无情无义到了什么程度!”
“这样的情况,你告诉我是人间乐土。”
“而最可悲的是,现实恰恰还真是如此,在青州,至少百姓还能够活下去,哪怕他们活得很努力,很艰难,但终究还是能够活着,可是在其他三大诸侯呢?”
“百姓流离失所,过得猪狗不如的生活……”
“因此,这一对比,才显得中原还像那么一回事,可是我不想要这样的对比,这种对比没有任何的意义!”
“所谓的太平盛世,都只是在粉饰太平罢了!”
王寄真比上了眼睛。
这一刻,他当真是有了痛彻心扉的领悟。
很多事情,不亲身经历一次,是真的难以共情。
他此次来到中原边陲,隐瞒身份,在当地官吏不知道的情况下,本来只是想渡河去冀州看看,压根没有暗访的意思。
可就是这样,却恰恰看到了自己过去绝对看不到的真相。
他想了想自己过去,也曾经几次出行,去体察民间疾苦。
可是自己无论到何处,看到的都是百姓丰衣足食、看到的都是粮草堆得高高满满,看到的都是当地官吏勤政爱民。
他过去是真的信了。
现在,他才知道,那一切都只是虚假而已。
根本是在粉饰太平!
朱亚文愣住了。
他是读书人,他也是有自己的追求的。
这些画面,他看着也很不好受。
于是叹息了一声,说道:
“东家所言,确实是让人痛彻心扉,但我等又能改变什么呢?”
“光是一个中原的弊病,就已经难以处理了,更何况全天下,千万年来,一切都未曾改变,世道似乎本来就是这样,世人都在追求一个万全之法,可是真有这样的法吗?”
王寄真深吸一口气说道:
“这就是我要去冀州的意义。”
朱亚文一怔,然后明白了。
“东家说的是……新政?"
新政之名,他如雷贯耳。
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甚至,还早就组织研究过。
但正如王寄真所言,纸上得来终觉浅。
光是凭空去揣测,到底感受还不真切,他只知道变革的力度太大了,心中总觉得步子太大,不是什么好事。
这其实就是许多不了解的人,本能生出的谨慎心理。
“正是新政,李易仅凭着新政,便收拢天下民心,使得四大诸侯百姓,无不渴望回归大乾的怀抱,我想要亲眼看看,新政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改变?”
王寄真眼睛之中放出光芒。
“孤一直以来,都在追寻一个能够定鼎万世的法。”
朱亚文咂巴着嘴,说道:
“可是新政,当得起东家的期待吗?”
王寄真说道:
“一看便知。”
众人往前走了几步。
在经历了刚刚这档子事情后,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同时,也对冀州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更有了期待之心。
他们会去想,中原是这副模样,那么冀州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呢?
要知道在过去,冀州可是一个穷地方,远不如青州富裕。
在根基上,地理上,冀州都不具备和青州相提并论的资格。
“我越走越是觉得有些气不过,即便是暂且还不能大规模的收拾那些贼子,但至少也该让刚刚那个老妇人一家人能够团聚。”
“来啊,传我命令,命人速速前往榆钱县,让榆钱县县令立即放人,让石溪村的村民回家,另外,封锁消息,在我回来之前,此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王寄真念头还是不够通达。
老妇人那绝望而悲惨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所以他决定做点什么。
“遵命!”
立刻有人飞马离去。
做了此事后,王寄真明显舒服多了。
众人很快就来到了泾河边上。
看到泾河,朱亚文有些感慨,说道:
“前些日子,泾河之战,血染红了泾河,尸体沉入到了河底,据说连续数日,河水都是鲜红的。”
王寄真点了点头,不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染红泾河的血里,不乏仙门。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的后台也是仙门。
只不过现在仙门已经势弱了,封锁山门,无暇再去管他的中原了。
这也是促使着他来到冀州的原因之一。
泾河河岸,早就有船只准备好了。
众人将马匹,货物,全部送上了船,然后运到了对岸。
上岸后,又往前走不久,便看到了一个村落。
朱亚文显然做过功课,立即说道:
“东家,那里是小王村,冀州旱情之时,小王村遭灾是最严重的一批,据说甚至出现过易子而食的情况。”
王寄真眼前一亮,说道:
“好,就先去小王村看看!”
越是灾情严重之地,越是能看出东西。
虽然王寄真是怀揣着来冀州了解学习的心态,但是内心深处,却是避免不了会有一丝丝的比较之意。
他总还是有些侥幸心理,觉得冀州未必就能强的到哪里去。
说不定,还不如青州呢!
要知道,一直以来,冀州都是一个穷地方。
别说是物产丰富,位于中原地带的青州相比了,就是和其他州相比,那也是差了一截。
这样的一个地方,就算是再怎么治理,又能好的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