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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二更(1 / 1)

第七十三章

“常言道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常念这么说着,拉江恕下了高楼。

茶馆那热心的小二招呼说:“殿下慢走,侯爷慢走!下回再来啊!”

常念心想下回再不来了。出了茶馆,夜晚很凉,她小心将披风后的帽子戴起来,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方向。

其实她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回府的方向。

江恕俯身替她系好披风的带子,一面问:“还想去哪里?”

“回府。”

江恕动作一顿,常念垂着脑袋,手指有意无意地捻过红唇,胡乱找了个借口:“出来这么久,祖母会担心的。”

江恕笑了声,老太太这会子说不准在哪玩叶子牌呢。他说:“依你。”他握住她凉凉的手,往右侧方向去。

康定街与侯府所在的定安街不算远。她们慢悠悠地走回去。

明珠和叙清从棋坊出来,正见着二人的背影,明珠俯身问叙清:“我们过去吗?”

叙清滑动轮椅,默了默,才道:“去吧。”

明珠笑了,把怀里的棋盘交给叙清,而后帮他推着轮椅,不经意地解释道:“这样快些。”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都是成双结对出来游玩的,她们各自说笑着,目光停留在绚丽夺目的兔子灯和摆有各式各样小物件的货摊上,来往穿梭而过,似乎没有谁注意到这样特殊的她们。

叙清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明珠心底藏着一点欢喜,说:“上回我说错了,其实殿下是很好相处的人,倘若日后有机会,我想跟殿下去京城看看,也想去皇宫看看,她们说京城遍地权贵,像是金子,还说宫里的娘娘都好漂亮,殿下生得这样美,想必艳绝六宫的虞贵妃更是美人坯子。”

知道叙清不会应答,明珠只当说家常话。不然两个人这么走着,一句话不说,多尴尬啊?总要有一个人先开口的。

虽然叙清确实不怎么答话。

两人行至一家脂粉铺子时,两个年纪五十上下的妇人说笑着从铺子里走出来。她们一眼看见推着叙清的明珠。

身着蓝色衣裙的妇人皱眉停在原地,和善的面容浮起些许不悦,另一身着烟灰色妇人上前道:“明珠?”

明珠依言看去,却先看到不远处她的母亲,一时间,整个人都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僵硬着回道:“陆伯娘好。”

陆伯娘正是身穿烟灰色衣裳的妇人,她快步上前来,好奇的视线打量着叙清,“这是叙大人吧,几年不见,你和明珠倒是还像小时候,总爱黏在一起,唉,可惜了。”

叙清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握在棋盘上的手指却是瞬的攥紧,又忽而放松,握着轮椅向外滑动了些,他滑到明珠的斜前方。

明珠怔怔地站在原地,望他一眼,却发现他看向她的母亲。

叙清仍是温润清俊的模样,向宇文夫人颔首问候:“师母。”

宇文夫人不吭声,终于走下来扯扯明珠,语气责怪:“不是说出来和殿下赏月?怎么跑这来了?”

明珠张了张口,听见叙清温声说:“恰好遇上,还请师母放心。”

宇文夫人不冷不热地应一声,转头向陆伯娘歉意一笑:“天色不早,我便与明珠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来逛逛。”

陆伯娘附和着说好。

明珠匆匆看一眼叙清,她欲上前将那棋盘拿走,不若他拿着棋盘又滑轮椅,定是不便,要是棋盘掉了就糟糕了,可正和陆伯娘说话的宇文夫人忽然用力拽了她一下,“去哪?”

陆伯娘见状,识趣地先走一步了。

宇文夫人冷着脸,拉明珠回去,明珠不放心地回头看看仍在原地的叙清,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叙清垂着眼眸,在喧闹人声里静默。

此番,他本没有回银城的打算,中秋这样的团圆节日,他早就不过了,时越会抽空来跟他喝两杯,不算孤寂。前两日江恕派人来接他,他不好驳了宁远侯的面子,这才临时回了银城,他打算明日就离开。

今夜出来,是提前为宇文先生挑副棋盘作生辰礼,倒也没想到会在棋坊遇见明珠。

几月不见,明珠还是那样温柔,见到他便笑了,她说: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叙清不觉得宁远侯有那份闲心思操心这些琐事,或许真的是巧合。他不动声色地将掌心的白玉镯子放到轮椅一侧的暗格里,才说:好巧。

其实宇文先生的六十寿辰是半年后,明珠的生辰却是几日后。

随后她们便自然而然地在棋坊转了转,看两位老掌柜下了盘棋,直到棋局结束,遂才出来。

凑巧遇见明珠是意料之外,半途遇到师母,倒像是预料之中。

夜市接近尾声,街道上游人渐少了。

叙清慢慢滑动轮椅,打算回府,他独自滑到小巷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忽然停了下来。

是明珠吗?

会是她吗?

他转身,只看到几个穿布衫的孩子跑过,尾后有一个妇人拿鸡毛掸子追着。

“你们几个混球,这都多晚了?还不晓得归家!赶快给我滚回去睡觉!不然叫你们爹拿大棍子来!”

明月照着冷清的小巷,光辉送着她们远去,耳畔逐渐安静下来。

不知怎的,叙清笑了笑。

大晚上的,她一个姑娘,还跑出来做什么。

怕是他疯了,才有这样的念头。

高墙上一个蓝衣青年一直跟着这抹清瘦的身影远去,没有主子吩咐,就这么默默跟着。

叙清回到叙府时,浓云早已遮住了月亮,灰暗的夜里,府门口有抹微弱的灯光。

叙清似有所感,远远看去,一瞬间,直接僵在原地。

看到他,那抹微光也动了动,试着走近些,而后跑过来。

是明珠提着灯笼。

她额上冒了汗,跑到叙清面前,气都没喘匀,便道:“母亲近日风湿痛,脾气不好,今夜……你别在意,她平时也总这样的,我和父亲都说让着她。”

叙清紧紧攥着轮椅扶手,压抑的低声几乎是克制不住的发颤:“你还出来做什么?若是遇到歹人怎么办?怎么还是不懂得保护自己?胡闹!”

明珠许久没听他说过这样多的话,就像小时候,叙清最唠叨,她回头看看她的婢女,笑道:“你忘了吗?音枝是你亲自选的,有些功夫在身上,就算遇到歹人也——”

“明珠!”叙清抬眸看她,隐藏在黑夜里的眼神复杂极了,他欲言又止,像是有许多话要说,最后却是缄默,唤一声:“九州。”

隐匿在黑夜的蓝衣青年神不知鬼不觉地现出身形,“大人。”

叙清吩咐:“送她回去。”

明珠急忙道:“等等!”

九州迟疑一会,又退下。

音枝也退到一旁。

夜色笼罩的空旷处,明珠与叙清对立。

半响,叙清才开口,他声音复又温和,没什么情绪起伏:“明珠,你是该去外面广阔的天地看看。”

明珠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叙清说:“京城遍地权贵,那样的风水养育出的世家公子远比西北的要儒雅随和,他们有才学明事理,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往后平步青云,是意料之中。”

明珠明白过来了,急急解释道:“我那时候说想去京城看看绝不是这个意思!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那些西北没有的繁华,而不是独自留在那里!”

叙清看着她,笑了:“明珠,你知道我去不了,也不会去。”

“我……”明珠的视线匆匆掠过他残缺的双腿,喉咙一哽,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倘若有机会,我更不是一定要去…”

“好了。”叙清无力地打断她的话,低了声音,去哄:“明珠,我没有怪你,也没有多想,想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无需顾忌我,知道吗?”

明珠垂头不说话。

他早在她心底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根脉相连,她怎么能不顾忌他啊?

过几日,就是她十八岁生辰了。

殿下说的对,她真的没有几年可以等。家里会为她安排亲事,街坊邻居会议论她的闲话,她不能再这样温温吞吞的含糊下去。

明珠湿润的眸子里忽然有了坚定,她问叙清:“你说过会娶我的,如今还作数吗?”

叙清一怔,神色变得晦暗:“那是小时候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明珠通红的眼眶忽然滚落一滴泪。

叙清心口被揪紧地撕扯起来,可他还是道:“明珠,我知道你明白,这些年我鲜少回银城,待你也一落千丈,是期望你寻个好人家嫁了,我不将话说破,给你我留下颜面,却不想,误了你。”

曾经年少,他总冲在前面保护她,他想护她一辈子,可是天不遂人愿,这腿没有了,再也长不出新的,他站都站不起来。许多事情,都随之落空了。到如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拖着,他反将最珍视的人伤得最深。

叙清比谁都爱明珠,他也矛盾,或许他迈一步,也是可以的。可今夜陆伯娘投来同情的目光时,看到师母的冷淡时,他忽然醒悟。

不可以。

她们在一处,没有人会祝福,而是用那样晦涩同情的目光打量,最后摇摇头,叹一句:可惜了。

谁可惜?

他今日种种,已然挽不回。

可明珠那么好,凭什么要因为他受这些异样目光?

叙清缓了缓,才一字一句,接着道:“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明珠,听话,去寻一个健全的良人,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会陪你走下去。”

明珠用力蹭去脸颊的泪水,抬眸看他:“若我十八岁生辰那日,你不来,从前过往即刻一刀两断,此后再见形同陌路,若你来,不论如何我都只嫁你。”

说完,明珠抹着眼泪跑开了。

婢女音枝追上去,九州也远远跟着,送她们回去。

叙清痛苦地阖上眼眸,任由冷风吹拂面颊,将他心底那些许动摇吹得支离破碎。

常念和江恕回了府,并不知明珠和叙清在后头,又发生了那样不好的事情。

十五过后,干旱许久的西北终于下了场雨。

清晨起身时气温又降了。

常念预感自己这个冬日恐怕不好过,也格外注意起来,早早穿了厚衣裳,就连五禽戏也自觉练起来,虽然还没有学完。

晚膳后,她主动去书房找江夫子。

江夫子不在。

常念坐在椅子上等,百般无聊地看看桌面,却惊奇地发现一本诗集册子。她翻开看看,好多用笔圈画出来的地方,像是,在认真学?

那糙汉……哦不,她亲爱的夫君,竟然开始学作诗了么?

常念忽然想到,她可以教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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