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细问了几句,这树妖乐焉却也不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姜艾兴趣缺缺,便摆摆手叫他走。树妖似是不肯相信的样子瞪大眼睛看着她,姜艾觉得好笑,揶揄道:“莫非是不信?”
乐焉忙俯首跪谢,抬起头时,一双桃花眼飞起,认认真真的承诺道:“将来若有用他之时,乐焉必肝脑涂地。”
姜艾道:“那你得好生修炼,不然肝脑涂地也拖后腿。”
乐焉面色一红,糯糯应了。似是觉得窘迫,告了辞之后就急急跑了。
这下便只剩下阿潇与姜艾同处了。
阿潇的目光与她撞上,又受惊一样的立刻移开,盯着地面不敢再看,身上不自觉的发着抖。只听姜艾轻笑一声,道:“你怕我?”
阿潇没敢回话。
姜艾自言自语道:“也难怪。”
她听了片刻,见阿潇不说话,便又问道:“你可知我为何来救你?”
阿潇一愣,不由自主道:“为……为何……?”
姜艾说:“只为替阿清报仇。”
阿潇楞楞道:“啊?”
——她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是一个为了没认识几天的女人来动手的人。
……“人”。
若说陆小凤,阿潇的确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来。但姜艾……?
姜艾自顾自道:“她进退得体,心思玲珑,是个好苗子。”
阿潇没懂:“……好……苗子?”
姜艾忽然对着她笑了一下,低低的说道:“阿潇,你不觉得……人类之肉身,在这世上真的很危险么?”
阿潇愣住,她僵硬的转过头,看着死在一旁的蕈妖。她已经没有人形了,阿绫的人皮瘪榻榻的伏在地上,里头不断有黑色浓汁流出,灼烧着周围的草木,发出“嘶……嘶……”的声音,似是在嘲笑她此刻的心惊胆战。
那因为瘪下去而扭曲的面庞,是失踪三年的阿绫的脸,阿绫的脸被搅碎了,弄的乱七八糟的,狰狞、诡异。
…………一点不像爱笑的她。
阿潇颤声道:“你……你本想对阿清姐姐……做……做什么……”
姜艾仍是低低道:“变成和我一样的东西啊。”
她的声音似是有种奇怪的魔力,一切听到的人都会被卷入奇异的、情迷意乱的漩涡之中,阿潇愣愣的,傻傻的,喃喃的道:“你……你是什么……你到底是……什么……?”
姜艾笑了,问她:“你想和我一样么?”
她张嘴的时候,阿潇似乎看见了她嘴里有獠牙寒光一现。她被吓住了,忽然尖叫着后退,尖利的喊道:“你,你不怕我告诉他们么!我要告诉少爷,我还要告诉陆大侠!你不是人!”
姜艾收起了她那副笑颜,用一种怜悯的表情看着她,轻描淡写道:“你觉得我会怕?”
阿潇瞬间失声。
身后有急促脚步声传来,原是陆小凤、西门吹雪与司空摘星。他们急匆匆的赶到,被这一地无人能解释的狼藉所惊,无人言语。
还是西门吹雪先开口的。
他的眼神依然淡淡的,好像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不能让他感到惊讶和害怕。他环视四周,又极为内敛的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慢慢的集中在了姜艾的身上。
姜艾还是很美。
她的发丝微乱,如藻般浓密。一双绿眸宝石般璨璨,即使在这样深重的夜晚也有清透的光透出。她倚着一颗枯树,伸手作势整理她的发,嘴唇微微张开,一呼一吸,一呼一吸,精准的像刻意在控制。
他说:“阿潇,发生何事?”
他真的是个很内敛的男人,比如现在,明明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姜艾,出口问的却是阿潇。
阿潇嘴唇颤抖着,不知该说什么。今夜之事太过离奇,她已无力思考。
姜艾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这是一只妖怪,一只……毒蕈化的精怪。”
西门吹雪微微皱起了眉,重复道:“妖怪?”
姜艾道:“没错。”
西门没有说话,心中自然是不信的。只是此时此地此景着实诡异,枯树、焦土,覆盖着一层不知是何的黑色浓稠汁水,缓慢的流淌,似还发出若有若无的恶臭……
陆小凤忽道:“……刚才赶来时,见一群蝙蝠飞过,遮天蔽日,不似常景。”
阿潇惊呼:“那是……那乃是……”
她忽然闭上了嘴,一双眼睛迅速的扫了姜艾一眼,手开始无意识的撕扯自己的衣角。西门没注意到——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不太在意周边人情绪的人,他只是很漠然的看了一眼阿潇,道:“嗯?”
阿潇说不出话来。
姜艾也漠然道:“既然找到了阿潇,那就先回去再说吧。”
回去的路上,姜艾大概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只略去自己如何神勇天秀不谈。众人皆惊,野狐怪谈,古自有之,他们这些江湖游侠儿自是只当趣听,谁知今日居然有人郑重其事,言这世上的确有妖,且多如牛毛。
阿潇学乖,不敢多言。只是见几人都将信将疑,便嚅嗫着把那怪物娃娃讲的那件婴鬼投胎的事说出,她又想起了今日阿清姐姐是如何在那对夫妇面前护着她的,不禁哽咽起来。
陆小凤叹气,摸了摸她的头,叹道:“妹妹,别哭。”
想到阿清,他也是一幅黯然伤神的样子。
姜艾不言,只抬头望天,明月照人来,月华流照君。夜无论多美,多有诗意,都总是危险的。
西门吹雪也抬头望月,他的想法很难猜。在阿清尸体前,他的确愤怒了,此刻看他,却又已恢复那种冷冰冰的、似仙人般的无欲无情之状。
他如水般凉的眼神从姜艾身边扫过,忽开口道:“你似受伤。”
姜艾看不出情绪的扫他一眼,道:“什么?”
西门吹雪平平的对上她的目光,道:“自从见你,你常捂心口颦眉。”
姜艾不言语。
西门吹雪似是看不出她不欲继续这话题,反而道:“你有旧伤。”
这不是疑问,这只是一个神医在对病人下定论。西门是极为自信、且极为专注的人。这份自信……或是自傲,让他几乎注意不到任何一个人的情绪,即使她的暗示已经这样明显。
姜艾不高兴了。
她冷笑一声,说:“我无伤,你眼力不好。”
西门不恼,只面无表情道:“不可能。”
姜艾便不再理他,快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陆小凤戳了西门一下,小小声道:“她生气了。”
西门眨了眨眼,慢慢的扭动脖子去看陆小凤,很真诚的发问:“何故?”
陆小凤:“…………”
江湖人称西门吹雪无欲无情,人剑合一。哪里会有人想到,此人只是比正常人迟钝个一百倍左右吧。
但身为友人,却总不好不教他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她并不想提起此事,或许是因为此伤中有她所不愿提及的旧事。”
西门吹雪此刻方悟,只淡淡的望向她的背影。
陆小凤又道:“只是你这番话对她却并非无用。”
西门道:“哦?”
陆小凤微笑,道:“最起码,她以后绝对会控制自己的动作,绝不会再捂住自己的心口的!”
西门吹雪楞了一下,皱眉道:“与身无益。”
第二日傍晚,阿飞伤已养好,三人准备辞行。不知是不是西门吹雪心中抱歉,便叫老赵请姜艾去小园中一叙。
老赵前来传话时,陆小凤惊诧不已。西门自傲,从来都只有别人请他他拒绝的份儿,哪里有他巴巴的赶上来请人去叙话的呢?若非个性如此孤傲,他这样的人也不至于活到二十大几还没几个朋友。
足见他是真的被姜艾的这张脸迷住。别人或许从西门那张死人脸上看不出什么,陆小凤却早明白了。
他不由的苦笑起来,想着自己请姜艾来万梅山庄,西门却成了情敌。万幸所有的事还有挽回余地,他不会为了美人与朋友翻脸。
只这片刻,陆小凤心里就已经想了许多许多,想着姜艾逼他调查的事,又想到了那个香艳异常的“代价”,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代价?若没完成她想要他做的事情,他到底会付出什么?
想的心跳如擂鼓,姜艾也还是没看他,跟着老赵去小园了。
姜艾到时,西门背对着她,一身白衣如雪,飘飘然遗世独立。手中握着剑,此剑古朴,剑柄末端有一剑穗,一般剑穗多为红色,他这剑穗却是黑色,同他的剑几乎是一体。
姜艾站着,唤他:“西门少爷。”
西门吹雪慢慢转过身来,垂下眼睛看她,轻轻道:“叫我西门即可。”
他垂眼看人是,总有一种十分专注的神色,好似在对待一件宝贝般——或许是他总是用这样的眼神去看自己的剑。
姜艾微怔,不自然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小园里有许多花,晚风一吹,花果的香气四溢,她盯着不远处的一簇白花——它们的花蕊乃是嫩黄。
她说:“好,那西门,你找我来为何事?”
西门没说话。
姜艾也没说话。
他忽然扯下了那个剑穗,轻轻抛给姜艾,道:“你救我婢女,此为感谢,若有事,持此物来万梅山庄。”
——我可助你。
最后四个字他没说出来,也不愿说出来。仿佛这样会落了下乘。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做到这样已实在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