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眉头紧锁,不去看赵淳儿的眼睛,而是将头转向一边,脸部侧面的线条在空气里看起来冷厉且坚硬。
“淳儿!你给我过来!”赵嵩大怒,厉声高呼。
只听扑通一声,赵淳儿登时跪在地上,几步爬上前去,高高地举起手拉住燕洵的袍子,终于大声地哭了起来,“洵哥哥,不要造反,淳儿求你了!”
赵嵩双目喷火,怒喝道:“淳儿,你在干什么?”说罢,策马冲上前来,大同行会的战士们齐齐上前一步,护在燕洵身前,武器对外,森然齐声冷喝!
“洵哥哥,淳儿求求你了!父皇会杀了你的,他会派人杀了你的!”赵淳儿伏地大哭。
燕洵无动于衷,仰头望天,任衣袍被赵淳儿抓在手里,只有在冷风吹起他的墨发和黑袍的时候,才能看到他坚韧的轮廓上轻轻皱起的剑眉,像是一座黑暗中的神祇。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猛烈的交战声,一朵金色的火焰在城南上空炸裂,燕洵和楚乔同时仰起头来,神情严肃。
“十九师冲进来了!燕洵,你若是不想他人陪你一同枉死,就快快束手就擒!”赵嵩挥剑逼退一名大同行会的武士,厉声说道。
“燕洵,不能耽误了。”
燕洵转过头来,缓缓点了点头,随即勒马转身,毫不犹豫地向着城南的方向掠去。坐在地上的赵淳儿顿时失去平衡趴在地上,楚乔和黑甲战士们跟在燕洵身后策马狂奔。远远地,她回过头去,还能看到赵淳儿半伏在地上大哭的身影,还有赵嵩,年轻的男人站在自己妹妹身边,身姿挺拔,手握长刀,骑坐在马背上,冷风吹过他的衣角,连翻飞的墨发都显得那般萧索落寞。
八年相处,终究镜花水月,尽化为子虚乌有。
当自己跟随燕洵走进盛金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十三,你的恩情,我终于辜负了。
“驾!”少女厉喝一声,挥鞭疾奔,将这八年飘零的岁月,一同抛在身后。她的眼睛盯着前方,执着地跟上前面那面黑色的鹰旗!
城南的南安大街上,暴民的乌合之众早已被打退。十九师的师卫长方白榆手拿重剑,浑身浴血,带着十九师的官兵奋勇拼杀,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快马斥候风火般奔回,带回一条一条不利的战报,燕洵坐在马背上,静默不语,面色沉静,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楚乔眯着眼睛眺望远方,沉声说道:“还不行吗?”
燕洵声音低沉,很平静地摇了摇头,“还不行。”
“伤亡很大!”
“我知道。”
楚乔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沉声说道:“燕洵,伤亡太大了,西南镇府使顶不住,再等下去,他们会被打残的。”
“十二师和三十六师的师卫长还在外面观望,此时撤退,他们就会扑上来,那么我们回燕北之路就绝不会太平,一路将会如丧家之犬一般被帝国追击。”
“可是,若是这样下去,我们的人也会伤亡惨重的!单是运送伤员和安排撤退,就会让我们阵脚大乱。”
燕洵眉头轻轻皱起,随即摇了摇头,“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燕洵……”
“阿楚,你先出城吧。”
楚乔一愣,随即眉头紧锁,沉声说道:“我不。”
“阿楚,”漫天的杀戮和血光中,男人面色温和,柔声说道,“你先出城,到赤水旁和阿精一起安排渡河事宜,他为人粗枝大叶,我放心不下。”
“不行,”楚乔固执地摇头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燕洵故意板起脸来,沉声说道:“阿楚,事关重大,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这里刀光剑影,十二师和三十六师又在后面虎视眈眈,我怎能放心留下你一个人!”
燕洵顿时一笑,“傻瓜,哪里是一个人,还有西南镇府使一万兵马在,你不必为我担心。”
楚乔脆声反驳道:“西南镇府使刚刚变节,谁知道他们待会儿会不会再倒戈,我怎能相信他们?”
“若是西南镇府使不可靠,就算你留下,我们也难逃一死。阿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
楚乔神色狐疑地看着燕洵,疑惑道:“燕洵,你真的这么相信他们?”
“我不是相信他们,是相信我自己。”
巨大的喊杀声陡然响起,又是一轮猛烈的进攻和反击,箭矢排空,漫天血污。黑色长袍在夜空下猎猎翻飞,燕洵双眼锐利如星,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的厮杀和鲜血,缓缓说道:“除了依附于我,他们已经无路可退。死战,尚有一线生机;倒戈,却要成为燕北和帝国两面共同唾弃的叛徒。”
“可是,”楚乔不忍说道,“此战杀戮太盛,我怕会有损你的仁明。”
“仁明?”燕洵冷笑一声,“父亲当年就是因为仁明太广,才会死在燕北的高原上,我,必不会如他一样。”
燕洵的脸孔在一瞬间好似被蒙上一层黑雾。楚乔一愣,抬起头来向他望去,低声叫道:“燕洵?”
燕洵低下头,微笑地看向楚乔,在马背上张开双臂,拥抱住少女单薄的双肩,“阿楚,相信我,在赤水边等我,我们必会一同离去。”
狂风吹来,楚乔突然感觉有些冷,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男人的腰,声音带着几丝难掩的呜咽。
“燕洵,你若有事,我定会为你报仇。”
呜呜的风声吹过黑暗的大街,远处的喊杀声一时间都显得那般遥远,年轻的燕北王面庞如玉,墨发飘飞,他单手挑起少女的下颌,唇边浅笑,四目相对间,是抹不去的脉脉情深。八年相伴,性命相托,生死之交,深情厚谊都刻在骨髓之中。
燕洵双眼如同深潭幽水,低声说道:“阿楚,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要听好。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在地狱里陪了我这么多年,谢谢你在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没有遗弃我,谢谢你一直站在我身边。若是没有你,燕洵他什么也不是,早就已经死在八年前的雪夜里了。阿楚,这些话我以后不会再说了,我会用一生来弥补,有些话,我们之间不必说,应该互相明白。阿楚是我燕洵的,只是我一个人的,我会护着你,带你离开,我八年前牵了你的手,就再也没打算放开过。”
楚乔缓缓闭上眼睛,夜晚的风像是沙沙作响的蚕,心如桑叶,被一点一点地轻轻啄食。
燕北,火雷原,回回山……
“燕洵,我从没有家乡,是因为有你在,我就把你的家乡当成自己的家乡了。”
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收紧手臂,心底是大片大片的湖水,温暖如春。“阿楚,相信我吧。”
男子轻叹,他没说要她相信他什么,但是阿楚明白,她在心里跟自己说,相信,当然相信,不相信他又能相信谁呢?在这个世上,他们只有彼此了。
“阿楚,有一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少女脸颊洁白,通天大火的辉映之下,竟有几分绯红,她仰起头来,温柔一笑,“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哈哈!”年轻的王者爽朗一笑,顿时低下头去,双唇轻轻地印在了少女如花的唇瓣上。
那一瞬,楚乔闭上双眼,任自己的思绪在无尽的深渊中跌宕下坠,八年的点滴于心海中翻覆滚动。远处喊杀震天,近处刀兵如火,整个真煌帝都都在他们的脚下颤抖号叫,发出野兽末路一般的悲鸣。金碧辉煌的盛金宫火光冲天,万顷金楼付之一炬。腐朽的帝国长老门阀贵族们,难以置信地揉着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八年前,没有人会相信那两个一无所有卑微如土的孩子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胆量和实力。
八年后,再也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切,昔日的幼虎已经长大,它狰狞着锐利的爪牙,撕裂帝都的城墙,就要冲出这浑浊的天地。
“阿楚,等着我!”
“嗯,”放开双手,楚乔笑靥如花,“放马燕北,踏雪回回,燕洵,我等着你!”
大风呼啸而来,少女轻叱一声,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向着西北城门策马而去!
燕洵骑坐在马背上,看着楚乔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夜空之下,他的身形好似高原上笔直的大树,没有半分弯折的痕迹,“历史不会记住细节,它只会记住结果,而这个结果,是由胜利者来填写的。”
“世子!十二师坐不住了,三十六师也有兵马调动的痕迹!”
斥候兵快马奔来,燕洵点了点头,低声默念:“是时候了。”
一道明亮的光芒闪过夜空,耀眼的礼花灿烂夺目,蔚蓝色的光华闪花了众人的眼睛。
荒凉的原野上,一队人马正在快速行进,看到烟火,齐齐停了下来。
“全面反击开始了。”楚乔面色坚韧,沉声默念,燕洵,保重。
“驾!”
寒风凌厉,青草萋萋的平原上,少女一马当先地向着赤水河岸奔袭。高高的城楼上,男人面容坚韧,高举壮行酒,“战士们!燕北的荣誉皆在汝等身上,燕北高原的万千父老,生死存亡皆系于我军今日一战。燕洵于此,静候诸位凯旋!”
上万士兵同时振臂高呼:“殿下万岁!燕北不会亡!”
“燕北不会亡!”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帝国上空,就连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盛金宫也在这喊声中瑟瑟发抖。燕洵一把拔出战刀,于冷夜高楼上厉声高呼道:“燕北军鹰,当翱翔于大地百川,不被金甲束缚。燕北的战士们,用你们的刀告诉帝都的窝囊废们,何谓燕北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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