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分为许多方面,有经济制度的改革,也有政治制度的改革,当然还有军事制度的改革。相对于政治制度与军事制度,经济制度的改革所涉及的层面往往更加广泛,对社会所产生的影响也愈发显而易见,其一旦出现失误所造成的影响自然也更加恶劣。
相较于经济制度改革,难度更大、风险更大的则是政治与军事制度的改革。因为军事改革直接涉及国家存亡,其中人事的任命还会影响到朝廷中最核心的斗争和天子乃至皇族的人身安全问题,直接关系到政权的存续,而且军事主官又是极具专业性的职务,其改革存在特殊性,难度之大也自不言而喻。
而政治制度改革中,所要面对的反抗力量则是朝廷上上下下的各级官员。体现在外,普通人能看得见的大约便是反腐倡廉的问题,而其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反倒关系不大。不过,政治改革的风险之大,丝毫不下于军事改革,因为要改革的是朝廷中的政治制度,其所要触及的是既得利益的高官显宦与各级官员的利益,而若是想要施行政策,当政者却还要用这些人,又要利用、又要打击,局面便不可避免地复杂起来。
例如西汉景帝时期的七国之乱,不就是汉景帝想要削弱藩王的实力,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引起的吗?说到底,不过是想要将当初汉高祖刘邦定下的郡国并行制废去,而一律改为郡县制嘛,这是实实在在的政治改革。
在王安石变法中,主要有三大块,即富国之法、强兵之法和取士之法,涉及到政治、经济、军事三个方面。
王安石目光如炬,所改革各项也可谓是切中时弊,然而正是因为这几项改革力度太大,所牵扯的面太广,各种矛盾骤然爆发出来,才给改革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巨大阻力,其改革失败也就不难推测了。
其实,就按照王安石改革的办法,三年之内能将一项法案推广施行得彻底了,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政策,可是这么多政策在几年之内便全部推出,又哪里有时间好好深耕某一项?这就是典型的管杀不管埋嘛!
改革固有制度,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只有政局稳定才能保证各项政策的实施,两千年后前苏联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所以失败,极大的原因便是执政党地位不稳导致政局混乱,其结局是苏联解体随即东欧剧变。
就以郭斌目前的情况来看,因为身处乱世,郭斌手握重兵,反而可以杀伐果断,能够依靠强大的军事力量保证颍川郡中的政局稳定。而且郭斌也从未说过所谓改革的提法,他所有的新制度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提出来的,也都是为了解决日常工作中的实际问题而提出的。
以粮食入股的方式组建阳翟建筑股份有限公司,是为了解决阳翟县粮食短缺的问题;实行新的户籍制度,是顺势而为,解决了当初三万多流民的管理问题;在阳翟县学中推行新式教育,以伏龙山庄学堂中毕业的学子作为教员,是为了提高阳翟县中居民的识字率,是为了文化传播;在塞外三城乃至颍川郡中推行抵用券,表面上看是为了方便结算,降低交易成本,往大了看则是为了使塞外鲜卑人形成对中原经济的依赖,从而彻底解决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
可以说,郭斌通过一个个“新点子”,解决实际工作中遇到的一个个新问题,最终却捎带手地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制度,是极聪明又省力的做法,既解决了问题,又夹带了“私货”,可谓一举两得,很是符合郭斌一贯的行事风格。
要说他所以能想出这么个办法,却也是借鉴了后世改革开放的做法。那位伟大的总设计师说,我们的改革开放就像是摸着石头过河,可谓是极其精当的比喻了。因为河中不知深浅,摸着石头便需要用手一点一点去试探,而当石头摸准了,再迈开步子走路便极稳当。
改革中是允许犯错误的,因为既然是试探,便总要有摸不准的时候嘛,只要摸准了石头,后面的步子能够迈得稳健,便算是成功的改革。人力总是有时而穷,一个人的见识总是不可能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的,因此想要大笔一挥创立一套完善的制度,则无异于痴人说梦,其设计的制度也无异于纸上谈兵。
在我们后世的改革开放之中,领导人从来都是指明方向,然后让下面的人去尝试,去自己探索,成功的就形成制度,失败的就立即取缔,整个社会十几亿人口一起伸出双手探索改革的道路,一起为了改革开放出主意,找路子,焉有不成之理?因此,可以说后世的改革开放在伟大设计师的掌握下实施,虽是自上而下发起的,却是一场实实在在的自下而上的改革。这种遵循事物自然发展规律的改革之路,才是真正正确的道路。
伟人就曾这样评价过王安石在熙宁年间的变法,说他“可谓有专门之学者矣,而卒以败者,无通识,并不周知社会之故,而行不适之策也”。由此可知,一个人的经历是有限的,其所能掌控的政治资源也是有限的,故规则的确立,若是由一个见识超卓的伟大人物来事无巨细地包打天下,终于会脱离现实。
如今,有了许县陈氏的支持,颍川郡政治一体化的进程已经基本走上正轨,剩下的,便是思想的统一与军事一体化的进程了。
庄园经济的模式,使得地方豪族能够在庄园之中自成一体,许多规模庞大的庄园,除了盐、铁这样朝廷管理极其严格的生产和生活必需品外,关起门来甚至可以自给自足。而这种庄园经济的模式,正是天下大大小小的庄园可以在黄巾之乱中有自保之力,能够长期抵抗盗匪、乱军骚扰的根本原因。
庄园中为了维持秩序、抵抗外来入侵,大多有数量不等、装备不一、训练程度参差有别的武装力量,这些武装被称为部曲。在黄巾之乱初起时,朝廷明发诏书解除党锢之禁后,鼓励天下豪族地主征募部曲,协助官军剿灭黄巾乱军,所用的除了临时征召的民军,就是这些部曲了。
郭斌深知,在如今庄园经济为主体的经济模式下,作为在一地有一定实力的豪门大族,势必要维持一定数量的军事力量。这既是为了抵御随时可能出现的黄巾余孽,也是维持庄园内安定秩序的保证。
就这个问题,郭斌曾与戏志才进行过深入的探讨。如今的戏志才较之刚刚追随郭斌时也获得了极迅速的成长,非但在处理地方庶政时愈加得心应手,处理问题时所站的高度也获得了极大提升。
看来无论是在历史上多么出名的谋臣,想要避免眼高手低的毛病,都要经过实际的锤炼。想要真正发挥其全部能力,便需要在日常的行政工作中磨砺锻炼,非但戏志才,荀彧、徐庶都是如此,郭嘉表现则最为明显。便是关羽,如今也褪去了大部分的江湖气,在政治上越发成熟,在军事指挥能力上也有质的提升。因此,如今郭斌麾下的诸多武将之中,除了赵云之外,能够独当一面的帅才,就只有关羽一人了。至于张飞,于武学上成就虽高,在治国理政方面却是兴趣缺缺。
对于各族部曲的问题,戏志才对郭斌道:“如今黄巾虽平,然战乱未消,各地盗贼蜂起,为祸地方。阳翟、长社附近因有我大军坐镇,自没有敢于前来立足之人,可其他地方却总是有黄巾余孽流窜作恶。故此,目前情况下,绥靖地方实为至关重要之事。”
郭斌道:“志才所言甚是,不过各庄园蓄养家丁部曲,违抗朝廷法度,却终是一大腹心之患,日后天下安靖,怕又会成为祸乱天下的一颗毒瘤啊!”
戏志才点头赞同道:“主公所虑,正是忠心中所想。只是若要使得各地豪族解散部曲,非得从内外两个方面入手方可。”
郭斌喜道:“哦?却是哪两个方面?”
戏志才道:“外则剿灭黄巾余孽,使颍川境内再没有盗匪为乱;内则发展经济,彻底破除如今各处以庄园为基本之经济形制。”
郭斌听了,心中暗赞:“好一个戏志才,不愧是历史上曹操看重的智谋之士,看问题果然是高屋建瓴。”仔细分析一下戏志才这两个方针,第一个是要剿灭流窜在颍川各地的黄巾余孽,使得地方没有山贼盗匪为祸,那么各地庄园便没有了非聚集起庞大部曲武装的理由,虽不可能完全消除部曲的存在,却可以将其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而第二个,要彻底破除以庄园为主体的经济形式,才是真正从根子上杜绝地方武装存在的根本手段。
“想要破除庄园经济,难度不小,志才可有什么好办法?”郭斌问道。
戏志才看了看郭斌,一笑道:“主公明知故问,你不是一直在这么做吗?”
郭斌老脸微红,与戏志才对视一眼,朗声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