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染听宣,整衣入宫。
今日却不是梅影迎出来,而是柳姿。
柳姿见司夜染瞧他,便低低而笑:“司公公在瞧什么,是在找谁?”
司夜染便赧然一笑:“好啊,如今连你也敢取笑我。待我见过娘娘,回头再与你算账。”
柳姿便笑出声来,司夜染打起帘子径自向里头走。
背过柳姿,他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了钤。
贵妃正在里间喂鸟。一只周身金丝金鳞的雀儿,立在金漆鸟笼上,歪着头吃着谷子,听见动静便又朝司夜染歪头看来。
司夜染连忙跪倒:“娘娘,奴婢来了。”
贵妃没回头,只盯着那鸟儿,问道:“你难得来一趟,便替本宫瞧瞧这鸟儿。进贡的人说的怎么好怎么好,本宫倒是没瞧出什么稀奇来。”
“而且还特别地凶。你瞧它个子不大,可是竟然能挣脱脚上的金链,飞起来多少个人都扑不住它。你快替我想个法子,怎么能叫它安生了。”
司夜染便笑:“奴婢跪着瞧不清。娘娘总得赐奴婢平身来看。”
贵妃便嗯了一声:“你起来吧。”
司夜染抖抖衣摆,走上前来细瞧那金丝雀儿一眼,便含笑对贵妃说:“奴婢贺喜娘娘。”
“怎地?”贵妃这才偏了一眼来瞧他。
司夜染道:“此雀儿乃是交趾林中祥瑞之鸟,因金羽高贵,被称为‘凤’;又因体格小于真正的凤凰,于是交趾人又称其为‘雏凤’。因极祥瑞且难得,号称只因面见贵人而现世。”
司夜染撩衣跪倒:“雏凤现世,定为拜见娘娘。雏凤亦知,凤主昭德宫。”
“果真?”贵妃这才面上扬起喜色,伸手爱惜地摸摸雏凤的额头,对司夜染说话的嗓音也柔和了下来:“你也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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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赐座,两人坐下说话。
贵妃道:“前朝皇上赏罚城惩过,我都听说了。说起来,万通能因怀仁一事得以擢升,我心里明白,这实则也都是你的功劳。”
司夜染谦恭而笑:“奴婢是娘娘的奴才,替娘娘办事自是应当的。不敢居功。”
“哼,你个猴儿崽子。”
贵妃便也笑了。此番皇后的父亲王谓死了,她自己的兄弟却擢升了,这一起一伏之间,她与皇后之间的胜负便更分明了。她十分高兴。
“可惜皇上却没将紫府给了你。不消你说,我也明白你难免失意。小六啊,你这个小心眼儿里从小想要什么,我如何能不明白?”
司夜染含笑摇头:“娘娘过虑了。实则此事当真不是奴婢的功劳,奴婢不敢向娘娘居功,自然也不敢向皇上居功——这一回的功劳,都是奴婢手下的兰公子。”
贵妃挑了挑眉:“听你的口风,竟是越发欣赏她,倒还想留着她了?!”
司夜染急忙起身:“娘娘容禀。娘娘的吩咐,奴婢自然都谨记在心。只是有些事也并非是奴婢所能左右。此时兰公子虽然名义上依旧是奴婢灵济宫中人,实则她的身份却是乾清宫长随。此乃皇上御口亲封,奴婢岂敢擅动?”
贵妃眯起眼来。
此事内里关窍,便是她,皇上也未曾告知。
贵妃冷冷道:“那是因为皇上并不知晓她是岳如期的余孽。”
司夜染跪倒:“娘娘是误会了。依奴婢来看,皇上分明是知道的。娘娘莫忘,皇上当年曾经十分喜爱岳如期那个擅画的小女儿……皇上龙眼如炬,又有几人几事能逃得过皇上的眼睛去?”
贵妃也是一愣:“皇上既然知道了,怎地留着她,还亲封她为乾清宫长随?”
司夜染叹了口气:“这回她又替皇上立了功,怕已将不仅仅是长随了。”
贵妃一怔,愣愣望窗棂上的氤氲日光:“皇上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怎地渐渐地,连我也瞧不懂了?皇上终究是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凡事都与我商量的孩子……就连我,也渐渐地,看不透了。”
司夜染便趁势道:“若连娘娘都参不透圣意,奴婢便更不敢妄加揣度。于是……还望娘娘体谅。”
贵妃收回心神,转头凝望司夜染,咯咯一乐:“小六啊,你何尝不是也长大了呢?本宫真是担心,有朝一日便连你也看不透了呢。”
司夜染忙请罪:“娘娘何出此言?再说,奴婢如何能与皇上相提并论?”
贵妃便舒了口气道:“也罢。皇上的心思,咱们猜不透便不猜了。咱们只说咱们自己眼前儿的话:皇上没将紫府给你,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不够你既然替我立了功,我便不能不赏你。不如这样,我便将皇上欠你的这份儿一同补上吧。”
司夜染暗暗皱眉,“奴婢不敢!”
贵妃便笑,朝帷帐里叫:“怎地,还害羞躲着不敢出来见人么?事到如今,再躲也由不得你了!”
柳姿在外头闻言便抿嘴进来,道帷帐后头去将梅影给扯了出来。
梅影一脸的大红,目光飘向司夜染,却已羞得不敢正眼看。
贵妃便笑道:“小六,既然长大了,便该娶媳妇了。虽说你们在宫里,比不得民间,也没有爹娘做主。可是好歹你们跟在我身边一场,于是今日便由本宫做主,将梅影赐给你当媳妇儿了!”
司夜染刚想说什么,梅影已然跪倒,握住了司夜染的手。她双眼盈盈,深情凝望过来,红着脸道:“六哥,咱们一起给娘娘磕头谢恩吧!”
贵妃大喜,便也拊掌道:“本宫命里无子,情分上又如何不将你们看成自己的孩子!既然已经说到此处,不若索性热闹热闹。小六你这便回灵济宫去操办,本宫好歹也要喝你们一杯高堂茶才是!”
司夜染忙道:“娘娘,奴婢与梅影纵结为对食,也不敢公然行那天地之礼。这于宫规有违。”
贵妃冷冷一哼:“什么宫规!此时,本宫的话就是宫规。本宫倒想看看,谁敢拦着!”
梅影喜不自胜,再度叩头。
司夜染攥紧指尖,木然叩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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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拜别贵妃,出来绕道去看望凉芳。
凉芳纵然还没好全,可是在贵妃的旨意下,得了太医院院判亲自的照料。用的药也都是宫里上好的,于是已然好了九成。
司夜染免了凉芳的礼,屏退左右,道:“你执意进宫,否则宁愿一死,我也只能依了你。也算是,给曾诚在天之灵一个交待。宫中日月长,望你善自珍重,亦好自为之。”
凉芳淡淡一笑:“多谢大人成全。”
凉芳上下打量司夜染:“大人不痛快。该不是娘娘下旨,将梅影赐与大人对食了吧?”
司夜染目光清淡:“你怎知道。”
凉芳轻轻摇了摇头:“奴婢每日衣食还靠梅影姑娘照料。她今早来看奴婢,眉眼之间的神色,已然道尽了今日之喜。”
凉芳目光闪烁望来:“奴婢以为,大人应当拒绝。却没想到大人竟然受了……呵,大人如何对得起兰公子?”
司夜染面无表情,“凉芳你是专情之人,本官倒也佩服。不过这世上并非每一个男子都如你一般。本官身边,从来不是只有兰公子一人。你难道忘了?”
凉芳便笑,拱手道:“是奴婢错了,大人海涵。”
司夜染冷然起身,走向门口去,幽幽道:“本官要你明白,梅影从今起便是本官的对食。她的安危,本官自然记挂心上。”
凉芳微微眯起眼,轻轻一笑:“奴婢自然明白。大人在担心什么,难道担心奴婢会勾.引梅姑娘?”
司夜染冷冷瞥来。
凉芳笑着连忙在榻上叩头:“奴婢说笑。大人切勿挂怀。奴婢是专情之人,大人早知。”
司夜染没说话,只冷冷盯了凉芳一眼,便抬步而去。
见司夜染走得远了,方静言才钻出来,伸手擦着汗道:“公子竟敢与司大人那么说话?奴婢当真替公子捏了一把汗。”
凉芳进宫来,要求将方静言也带走。
方静言若留在灵济宫里也是一个祸害,况凉芳一力保他,于是兰芽踌躇良久,也还是答应了。
凉芳盯着方静言,幽幽一乐:“此地已然是昭德宫,再不是灵济宫;现下咱们的主子是贵妃娘娘,再不是司大人。这昭德宫的屋檐,连司大人都不得不低头。于是从前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此时此地倒尽可想一想了。”
方静言忖着这句话,不由得一哆嗦。
凉芳轻轻拍了拍方静言:“可是对你来说,无论是灵济宫还是这昭德宫,你唯一能倚仗的人,都只有我。倘若没有我护着你,多少人早磨好了刀,等着杀你。”
方静言便扑通跪倒:“公子放心,奴婢,奴婢一定忠心追随,绝不敢有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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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