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虎子和爱兰珠大喜之日说起。
因爱兰珠身份贵重,婚礼自不是一天便能办完,兰芽特命连庆三天。特别将女真各部的会盟定在第一天。大婚最要紧的拜堂是定在第二天。第三天则是按着女真人的习惯,来一场赛马大会,女真各部与朝廷驻军欢聚一场。
第一天白天迎客的繁琐仪轨都由虎子身为新郎来完成,爱兰珠自己倒是乐得逍遥。可是爱兰珠心下岂能安定得下,便也都是抠开了窗户纸,小心地望着外头。
想看看女真各部都是谁来了,当然更要紧的是想知道阿玛和哥哥终究肯不肯来。目光一遍一遍在宾客人群中逡巡,见到了女真许多熟面孔,这里头甚至包括凡察叔叔,还有建州右卫的亲友:凡察叔叔的福晋、侧福晋,几位贝勒和她的堂姐妹们。
只是却依旧没有阿玛和格格的影踪,甚至连个建州卫、建州左卫的人影子都没见着。爱兰珠的心便一沉再沉,大喜的日子怎么也欢笑不出来堕。
塔娜明白格格的心情,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格格一起悬着心。
刚用过早饭不久,门上便是一响,兰芽摇着扇子走进来植。
实则节气已是到了初冬,这辽东大地逢着早晚更已是呵气成霜,于是兰公子还总这么摇着扇子,便觉好滑稽的。爱兰珠便赶紧迎上前去,将她扶住,随手将棉门帘子挂上,挡些凉风。
“你瞧你,怎么还摇着扇子,可是这两天还在盗汗?”
兰芽点了点头:“你个大闺女家,到比我更懂了。”
爱兰珠便也跟着一托假肚子:“你说我是大闺女家,外头可个个都把我当成正经的大肚子,但凡从街市上过,哪家的娘子都把我拉到一边儿,给我讲讲这生养的常识。可是你呢,每日里只能在衙署里忙公务,自然没机会学得这些,所以我可不就比你懂得更多?”
于是爱兰珠也更知道,这么频频出汗已是说明兰公子的产期就要到了。
她扶着兰芽小心坐下,兰芽嘶了口气。
腿.根儿那两条缝如今疼得钻心,坐下或者站起的时候都疼得她快要晕过去。
爱兰珠瞧见了,便小心道:“你也别怕。这样的情形我问过那丝缎庄的娘子了,她说这是开骨缝儿呢。现在疼些,到时候孩子能更容易出来。”
“哦!”兰芽一笑:“那我就多疼点吧,没关系。”
说了一会儿兰芽身子的话,爱兰珠便又黯然下来,目光总是忍不住从窗户纸洞里望出去。
拦住便捉住了她的手:“这婚礼我是按着婆家人的规制办的,可是我自己却是娘家客。”
兰芽将“客”发的音用的是“且”。
爱兰珠就忍不住笑了:“难为你,连这口音你也都学会了。”
兰芽点头:“我可是认真当娘家且的哦!”
爱兰珠心下又酸又苦。知道兰芽这是安慰她,就算她阿玛和哥哥不来,她也还有兰公子,不算孤身一人出嫁。
可是兰公子的话,却也是说就连兰公子也放弃了幻想,觉着她阿玛和哥哥是真的不会来了。
她便垂下头去,蹲在兰芽膝边:“公子……罪在我阿玛和哥哥,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么?”
兰芽认真望住爱兰珠的眼睛:“你希望有,是不是?因为只要他们肯来,对于建州的伤害才会最轻,是不是?”
爱兰珠微微一愣,知道兰公子怕是弦外有音,可是一时猜不透,便也只是点头:“是!”
“好。”兰芽垂眸静静望来:“那我就告诉你,他们有了消息。他们说,最迟明晚拜堂,一定赶到。”
“真的?!”爱兰珠惊喜得跳起来。
兰芽面上却并无喜色,只静静盯着爱兰珠的眼睛:“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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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回去歇午觉,爱兰珠便捉住塔娜,方才面上的喜色淡去。
“你瞧兰公子是怎么了?怎么我阿玛和哥哥说来,她面上却并不高兴?”
塔娜支支吾吾,不敢对上爱兰珠的眼珠儿。
爱兰珠便一把抓住塔娜的手腕:“你是不是在赵玄和军营那边听说什么了?你快都告诉我啊!”
塔娜难过地低下头去:“奴婢也是隐约听得人说,咱们都督和贝勒爷答应在最后的时间里来,是为了争取时间调动兵马,外加麻痹兰公子,让抚顺关放松警戒……”
“你说什么?”爱兰珠便是一惊:“你说我阿玛和哥哥,暗中调集兵马?!”
“没错。”塔娜深深垂下头去:“……虽然奴婢也不想相信,可是格格您总归该明白以都督和贝勒爷的性子,是当真能办出这样的事儿来的。”
爱兰珠倒退三步,一把扶住门框。良久才一把抓住塔娜的手:“塔娜,我写一封信,你趁乱出抚顺关,去找我阿玛!我哥哥,我已是顾不上他,可是我得最后一再劝说我阿玛!”
塔娜便也毅然点头:“好,奴婢就算跑断这双腿
,也一定设法找到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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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女真各部首领会盟饮宴,建州卫和建州左卫没有出席之外,其余女真各部均到齐。
兰芽当晚言笑晏晏,颁出朝廷旨意,赐予各部首领以指挥使、指挥佥事等各级朝廷官职,并且赐蟒袍、玉带,金牌、玉圭。
女真各部首领均喜出望外,心悦诚服拜领。凡察等知道董山在京师大闹鸿胪寺的几个首领,端着自己的蟒袍玉带,心下不由得暗笑:想你建州这般大闹,抢到的不过是一个庖厨腰上的铜牌,想要的蟒袍玉带一概没得着;可是今晚,他们其余这些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着了。
建州妄自尊大久矣,这回兰太监真真是当面甩了他们两个响亮的大嘴巴!
女真各部会盟欢宴至午夜,各部首领全都发誓忠于朝廷,安定地方。午夜过后,各部首领才兴尽而散。
兰芽忍住身子的不适,一直陪各部首领熬到深夜,待得回到自己的房间,已是累得满头虚汗。
虎子不放心,追过来要亲自看着,兰芽一边叫双宝拧温毛巾给擦汗,一边踹了虎子一脚:“你去瞧瞧爱兰珠。”
虎子出门而去,兰芽才又认真盯双宝一眼:“你也去睡吧。明天还有一顿好忙。”
双宝便双眸宁静:“公子放心,奴婢早已都准备妥当了。明天再忙,奴婢也绝不会忙中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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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女真各部欢宴,爱兰珠自然是悬着心睡不着。
塔娜已经悄然走了大半天了,她也怕被人发现,于是根本就不敢睡。
这时借着月色清幽,忽然间窗户纸上黑黢黢印了个身影。她便一怔,待细细辨来,却知道了是虎子。
她心下一时之间又是甜蜜,又是忧伤。
她便赶紧披衣下地,开了门。
哗啦,一片月色泼入。万籁俱寂。
她只仰头看他的眼睛。
星野,星野……曾经分离的那些日日夜夜,每当漫天繁星笼盖四野,她便会发了疯一样地想他。今天,他就在眼前,而且她就即将要与他拜堂,可是她的心情却还是一如曾经,依旧还是——发了疯地想他啊。
她深吸一口气:“会盟宴散了?你,该没喝醉吧?”
虎子酒量自不当醉,且要提高警惕防备建州突袭。不过他身为新郎,又是此时兰芽手下主将,于是女真各部的首领没少了灌他酒。他更替兰芽挡下无数回敬酒,于是这周身上下还是染了浓浓的酒气。
他便眯眼望她:“其实……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所以我来问问你,趁着天还没亮,你若想要反悔,眼下还来得及。”
爱兰珠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摸黑来想与她说的话,竟然是这个!
爱兰珠紧紧抓住门框,闭眼苦笑:“怎么,原来是你事到临头,又想反悔了,不想娶我了是么?那你想没想过,兰公子又该怎么办?”
“虎子将军,我与你郑重说一遍:我之所以要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行不行?我是为了兰公子,我是心甘情愿为了帮她!你若反悔了,现在也还来得及,反正我说了那是个野男人,没有你,我自己也能担下这桩事儿来!”
虎子摇头:“不是我反悔,我也是不想委屈你。爱兰珠,就算你我拜堂,我也不敢保证将来会将你真如妻子一般看待。”
爱兰珠闭眼点头:“我明白,你是想告诉我,便是拜堂,你也还是未曾对我动情。”
爱兰珠霍地睁开眼,目光如清风朗月:“我不要你的情,我只要你的人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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