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容珺顿了下，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仍带着十分温和笑容，瞧不出情绪。
云娆垂着眼，不敢抬头。
只想着她不要再像前世那样，一辈子就只守着容珺一人。
这一次，她想早点求容珺放她离府。
她想和钟钰一块下苏州，以后就和钟钰相依为命。
钟钰是她闺密，前世就曾劝她离开容珺，还说愿意陪她一块下苏州，帮她寻找家人。
她虽然被爹娘狠心抛弃，但仔细想想，兴许他们是有苦衷。
云娆脑中其实有模糊记忆，隐约记得被丢弃前他们也是对她万般疼宠，只是幼时生活太苦，她心中有恨，始终刻意忽略。
她不说话，容珺也沉默不语，就只看着她。
良久，容珺终于迈开长腿，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云娆两排纤长浓密睫毛随着他步伐不停抖着，直到微凉铁笛抵上下颚，被迫抬头。
“不想当通房，”容珺嗯了声，略微沉吟片刻，“可是想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将你迎进门？”
“没有，我不要！”她立刻否决，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有些心虚敛下眼睫，不敢看他。
“奴婢是说……奴婢不敢，昨晚奴婢只是一时胡涂，奴婢甘愿领罚，请公子忘了这件事。”
前世她再拎不清，重活一世，起码也学会了认清现实。
容珺眼中笑意淡了下来，嘴角却依旧扬着温柔弧度。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难以言喻压迫感，压抑得令人窒息，所幸屋外除了有奴仆零碎脚步声外，还有听不太清楚鸡啼鸟鸣，不至于让人觉得难熬。
“公子，热水已备好。”
敲门声响起，云笙在外间说道，恰好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
“领罚，”容珺不理会小厮，冲着她笑了下，温声细语地问：“你可受得起？”
六年前，也就是容珺刚满十八那一年，当时云娆才十二岁，有个丫鬟见容珺外貌俊美且谦逊温和，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时时带笑，便对容珺生出不该有妄念。
那个丫鬟并没有云娆这么幸运，最后爬床不成反倒被容珺叫人活活打死。
笞杖之前，容珺亲自命人将全府奴仆叫上，要护院当着所有人面笞杖，场面之残忍，叫声之凄厉，那惨无人道画面云娆至今都还记得。
就连那道“不许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规矩，也是那次过后才立下。长公主原意是怕其他丫鬟有样学样，祸害容二公子，没想到每次被祸害都是大公子。
云娆自然清楚，这个罚她受不起，她前世也险些被长公主叫人活活打死。
后来她没死，甚至最后还成了容珺通房，后院除了她再无他人，确桩桩件件都证明容珺待她不同。
可那又如何，他们之间身份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鸿沟，待她再特别，他终究只能娶门当户对大家千金，正经嫡女当正妻。
云娆脸色肉眼可见转为苍白透明，一抹不易察觉酸涩，自眼底蔓延开来。
小姑娘左眼尾下有着一颗红色泪痣，平日就衬得那张小脸楚楚动人，如今泫然欲泣模样，更是透着一种含情脉脉缱绻，叫人心疼。
容珺略微沉默，目不转睛看着她良久。
云娆被看得心烦意乱，垂下眼，不想看他。
男人却忽然俯下|身子，修长手指取代铁笛，擒住她下颚，指尖温柔地抚过她脸颊与耳根。
他低声问：“吓着了？”
声音里带着一种低沉缠绵。
容珺握住她腕子，将人扶了起来。
云娆皮肤很白，肌肤欺霜赛雪，滑|嫩|酥|软，前世便令容珺爱不释手。
此时，他就如前世那般，长睫半掩，凤眸微暗，轻轻捏着她后颈，来回摩挲，姿态十分亲昵。
这让云娆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之间一切都没变。
许是男人指腹带着粗粝薄茧关系，尽管手劲不大，小姑娘如羊脂凝玉一般脖颈，依旧一转眼就又晕开几抹羞红，绽出极致艳来。
容珺人前儒雅谦和，芝兰玉树，云娆和他相处十数年，对他脾性十分了解，非常清楚这男人完全不如世人想那般纯良。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他一把扣住细腰。
“别怕，”他含笑看她，表情有些无可奈何，“不过是说笑罢了。”
云娆心头微乱，正告诫自己绝不能被美色迷惑，男人就忽然低下头，吮住她嘴唇。
下嘴唇被含着，云娆有一瞬失神，抵着他小手抡起拳，就要往男人身上搥，他却又马上松开她腰肢，若无其事偏过头去叫水。
就只是蜻蜓点水般一个吻。
云娆神情错愕，没料到容珺会耍流|氓，脸色由白转红，羞愤得想打人。恨不得像以前被欺负狠了那样，扑上去，狠狠咬他一口。
满室狼藉，美人桃腮带晕，满目羞红，提水进屋云笙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直到要进净室前才开口：“殿下派人传话，要大公子洗漱完毕过去清欢院见她。”
“还让您带上云娆姑娘。”
果然，昨夜动静长公主早就知晓。
云娆手指微蜷，明白这顿板子逃不掉，这个罚她终究要领。
清晨天色微亮，凉风习习，街道上还未有熙来攘往人群与喧嚣声，清欢院奴仆却已全动了起来。
院内静悄悄，几名粗使婆子正在洒扫。昨日太子命人送来数十盆名贵花卉，廊檐下，几个小丫鬟正忙着剪枝、浇水。
云娆跟在容珺后头来到清欢院，正屋内，丫鬟婆子恭敬低着头，左右排开，长公主端坐主位。
永宁长公主为当今圣上长姐，出身高贵，自幼就被先皇捧在手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脸上总是挂着盈盈笑意。
云娆却是怕极了这位长公主。
长公主表面和善，手段却是极为狠戾，嚣张跋扈，否则也无法成为容珺继母。
两人进到堂屋时，张妈妈正猫着腰在永宁长公主耳边低语。
堂屋内十分肃静，长公主似乎事先已有吩咐，两人一进屋，伺候下人就尽数退了出去。
张妈妈不知说了什么，永宁长公主听完之后淡淡扫了云娆一眼，不发一语。
容珺上前，拱手行长揖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长公主微微颔首，淡声道：“母亲听闻昨日宴席上，太子殿下见珺哥儿醉得不轻，欲留你于私宅歇下，珺哥儿却推拒太子好意，大醉而归，可有此事？”
“是。”容珺说：“儿子不敢叨扰太子殿下。”
“珺哥儿胡涂了，你如今初回京，往后还有不少事仍需仰赖太子，怎可拂了他好意。”长公主一声无奈轻叹，以眼神示意张妈妈上前。
容珺笑：“母亲说得是，是儿子犯胡涂了，待会就让人准备一份厚礼送到太子面前请罪。”
长公主神色欣慰看着他：“如此甚好，你有空该跟子扬多学学，怎么就不想，你们兄弟俩，太子都有留，偏你一人坚持回府。”
“其实回府也没什么，偏偏……”长公主声音低了下去，意有所指地瞥了底下云娆一眼，笑得冷淡生疏。
谈话间，张妈妈已经来到云娆面前，凌厉目光毫不客气在她身上来回扫视，看得云娆脸色煞白。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云娆却还是害怕这次又如前世那般，被人扒到只剩一件心衣与亵裤，当成物品上下检视。
前世她一心只想护容珺，再难堪也咬着牙撑了过去，如今时过境迁，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鲁莽无知傻姑娘，一点也不想被人如此羞辱。
她面色镇定，掩于衣袖下指节却已用力捏到泛白。
张妈妈从小侍奉长公主左右，在宫里见过美人无数，像云娆这般削肩纤腰桃花面，天生一双勾魂眼娇媚美人，她见过不少。
可像云娆一样生得秀丽绝俗，浅浅一笑，眼角眉梢便透着羞涩甜，看得人心里又酥又痒，妩媚中透着娇憨清纯，却是屈指可数。
就是个天生祸水。
妖精。
眼前小姑娘白里透粉又娇又媚，似能掐出水蜜桃，满身雪肤衬红花，眼尾残留几许桃花意，张妈妈哪里看不出发生何事。
她冷哼一声，抬手就要将云娆拖到长公主面前，好让主子瞧清楚这妖精究竟都做了什么好事，手腕却突然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