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长风捂着胸口,慢慢坐回到床上。
他身上全是鲜血,胸口处还在嘟嘟直淌。
手心里传来的剧痛告诉他,自己还没死。
虽然可能活不太久,毕竟还活着。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刘陌然平静中难掩愤怒的脸。
“这次……恐怕你不会再给我上药了!”
俞长风凄然一笑,说道:“仍记得当初,你拿剑刺伤我之后,吓的魂不附体,手忙脚乱的给我止血,那时……可真是美好!”
“陌然,你说对吗?”
血与泪交织在他的脸上,凄惨到让人不忍直视。
他忽然咳嗽一声,这一下牵动了胸口伤势,鲜血流的更多了。
云青萱在他背后默默流泪,没有哭出声来。
刘陌然把长剑还鞘,后退了一步,依然冷冷的看着他。
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极度的愤怒反而让她变的冷静。
俞长风觉得身上越来越无力,他想睡觉。
但又知道,此时一睡,恐怕再也醒不过来。
所以他不能睡,因为……还有很多话要说。
他颤抖着手撕下衣袖,堵住胸口的血洞。
看着陌然冷酷的脸,他再次流出了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地上,伤心到将要死去。
这一刻间,俞长风认为自己就不该活在世上。
即便苟延残喘的活着,也唯有无尽的痛苦相伴。
有人为自己而死,有人为自己而伤。
似乎沾上自己,就离倒霉不远。
这世间,还有什么迷恋不舍之处?
“杀了我吧!”
他低下头,黯然说道。
刘陌然不想第二次拔剑。
他已然伤势极重,不需要自己再补,大概也活不了。
当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把目光移开,望向另一个人。
然后,再次握紧了长剑。
雪白的玉手上,青筋微现。
云青萱的泪水终于止住,脸上无有一丝害怕神色。
俞长风出现的那一刻,她心里一切的委屈,都随之烟消云散。
只要这个男人没有背叛自己,她便心满意足。
若能陪他一起死,似乎也算不错的结局。
这条路,她从不后悔。
房中突然很静,秋风从窗口吹进来,扰乱刘陌然额前几根秀发。
俞长风吃力的摇了摇头,心中之痛,甚至超过了胸口创伤。
“放弃吧!”
“你何必……何必如此执着?非要杀了她不可?”
“我想见原来的你,那个善良的陌然……”
“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怀念……”
“陌然……我……我……”
俞长风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逐渐垂了下去。
他只剩下半口气,浑身浴血的样子很是吓人,在床边眼看就要坐立不住。
刘陌然就站在他面前三尺余处,此时想杀他们两个,易如反掌。
她光滑洁白的脸颊上,挂着几滴殷红的血迹,反而给她多添了几分艳色。
在瞳孔的深处,隐藏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最终没有拔剑,蔑然的眼神望了望他们二人,转身离去。
门开了,却没人关上。
失血太多让俞长风神志不清,但他口中兀自叨叨念念。
“陌然……你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我等……等多久……也要……”
云青萱只是不能动,要不然一定给他个大耳巴子。
都要死的人了,还在这发不完的神经?
“她已经走了,你别嚷嚷了行不行?”
她的火气慢慢上来。
俞长风迷迷糊糊听到这句话,勉力抬起头来,面前果然空荡荡无人。
“陌然去了哪里?”
他很伤心,话音中带着哭腔。
“我怎么知道?”
云青萱差点急死,怒声道:“快给我解开穴道,你要死了!”
俞长风苦笑,脸上竟有一分解脱之色。
“死了好!我早就该死!”
“想当初,如果师娘不把我抱回去,或许更好!”
“你说呢?”
他向身后询问。
“我说个屁!”
云青萱几乎气炸了肺,厉声喝道:“再不帮我解开穴道,等你这王八蛋死了,我就把你认识的人一个个全都毒死!听到没有?”
“你总是威胁我。”
俞长风沉默了会,慢慢站起身来。
这一下牵动胸口重伤,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抵达身躯的每个角落。
他疼的浑身颤抖,紧咬牙关转过身来。
冷汗从他额头上噼里啪啦直往下落,每一刻都犹如万剐凌迟一般难受。
“什么穴?”
“神封,快动手!你这混蛋马上要完!”
俞长风眼前朦胧一片,瞧了许久才认准位置,伸单指朝她右胸下一点。
他已然用尽了全身力气,但听得砰的一声闷响,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迷离中,隐约见云青萱活动一下手脚,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
紧接着自己整个人被她扛起,反转过来放在床上,刺啦一声,胸前衣衫也被撕破。
一股舒适的凉意浸入肌肤,疼痛感顿时大大降低。
俞长风仍没有昏迷过去,低声念道:“陌然会去哪?我担心她……担心的厉害,你帮我去找她好不好……”
啪!
云青萱双手上满是鲜血,忙到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依然气的给他一个耳光,只是看他身受重伤,没敢下手太狠。
“你又打我做什么?”
俞长风的脸色虚弱到了极点,双眼已经睁不开,口中兀自嘴硬。
“陌然多好,她从来不打我,哪像你动不动打人?”
“你快些把我扶起来,我要去找她了……”
云青萱停下手中的动作,茫然地看着他的脸。
这人失心疯了吧?还是旧病复发?
那女人刚刚打完你,这么快就忘得干净?
再说,她方才怎样对我,难道你没瞧在眼里?
云青萱咬起牙齿,恨不得一剑捅死他。
不过看他神志模糊的样子,心知不能与他真的计较。
她很委屈的低下头,接着忙。
那人的胡言乱语,她只做放屁,不往耳朵里去。
……
……
俞长风不知自己昏迷多久,直到觉得有些渴,下意识里很想喝水。
他睁开了眼睛,轻轻扭了一下头。
自己躺在地上,面前是一尊神像,左肩插着一把拂尘,手持长剑傲然而立,颇有仙风道骨之态。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有点熟悉,在哪见过呢?
愣了一下,他忽然明白过来,此处不是那座道观吗?
自己何时回到这里?
不对,自己应该在哪里?
俞长风觉得脑子里很乱,他静下心来仔细回想。
一幕幕记忆,如画卷般展开。
他想起了一切。
于是他更加的心痛,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哭了一会,他抽了一下鼻子。
但闻得脚步声响,一人走到身边,蛮横地把他的头掰了过去。
两张脸照面。
相对无言。
云青萱瞪着红红的眼睛,似乎刚哭过。
俞长风感觉自己无颜面对她,亏欠这姑娘的……太多太多。
一瞬之间,他半句话也开不了口。
就连道歉,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云青萱扭脸望向一边,淡声道:“为何瞒着我?”
她只问了一句话,很简单。
但却给俞长风带来大山般的压力,胸口似乎被堵住了,闷的难受。
他知道云青萱问的什么,却无法回答。
她怪自己没有实言相告,其实陌然已经今非昔比。
害她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更险些受人所辱。
俞长风猜她此时应该愤怒无比,故而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云青萱没有出手打他,她侧着脸,珠泪缓缓滑落。
俞长风更是歉然,只怪当时自己一时没有把话说明,连累她受惊一场。
沉默片刻,他心想我要不先道个歉?
不过没等他开口,云青萱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说道:“你有多少事瞒着我。”
这语气不像询问,更不是审问。
她说的很平淡,犹如一句闲聊。
意味明显,反正我问了出来,你爱说不说,一切随你。
俞长风深深地叹了口气,胸口顿时一股疼痛。
他皱起眉头,缓了两下说道:“我全说就是了。”
事到如今,他无法继续欺骗,也不忍再瞒。
那辆马车从巫仙教起行,辗转几日出了云南。
他很快说到第一个重点,心里砰砰直跳,有些害怕。
“苏……苏羽珊挺着大肚子来找我。”
俞长风偷眼瞧她一下,脸上吓的失去血色。
苏羽珊,大肚子,来找他。
就算是个略微愚笨的人,也能品出其中的深意。
何况云青萱?
她心下恍然,却没有动怒。
因为她缺少生气的理由。
自己和这个男人非亲非故,两姓旁人而已。
就算他和别人生下一万个孩子,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她接着沉默,等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带着陌然逃跑,遇见圣龙教的瘸子,就是教主。”
“我和陌然被俘,在地牢中关了三个多月。”
“那天苏羽珊杀出一条血路,我们三个逃了出来。”
“但这……只是瘸子和陌然定下的计策。”
“瘸子传她武艺,并且教她避毒之法,所以你的毒虽然厉害,但也奈何不了她。”
因为刘陌然在其中,故而他没有使用奸计两个字,而是用了计策,显得高明与干净。
这仅仅是个很小的细节。
但云青萱心细如发,她的注意力集中之下,任何关键的东西也能快速的分辨出来。
她闭着眼睛,嘴角扯起一丝冷笑,很细微。
俞长风看到了,他心里突的一下,慌忙接着说下去,唯恐让她揪住不放。
……
“陌然刨开了她的肚子,将婴儿扔到湖中。”
“苏羽珊被人接走,后面,也没有发生更多。”
说到此处,一股忧伤涌进心头,俞长风黯然落泪。
对于那个孩子,他仍是难以释怀。
每每回忆起,心中都如刀绞一般。
云青萱听完了,转头看着他的脸。
“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