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步香辰与段成世师兄弟二人,全副武装立在望舒县的鼓楼城头,俯视着整座县城,四只眼睛寻觅着瘟不正的踪迹。
步香辰说道:“师弟,有件事情你要明白,一会儿与那瘟不正对阵,若是师兄不幸阵亡,你一定要担起落枫观观主的重任。”
“师兄,不要说这般不吉利的话。”段成世的眼圈红了。
“过了这道坎,落枫观就能东山再起,师兄即便是死,到了幽冥界,见到师爷和师父,也不会感到羞愧。”步香辰一脸坚毅地说道。
“师兄,我们离开望舒县,另谋出路,不行吗?”段成世开口说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何非要将自己逼上绝路呢?”
“那不是我的人生。”步香辰缓缓说道:“像我这样的人,不成王,便成寇,不会走中庸的道路。我的人生,应该受世人敬仰,然后才能安心地离开人间。”
“好吧!”段成世不再规劝。
夜半三更,望舒县的西北处刮起一阵黑色的旋风,旋风过后,成千上万的黑色虫子汇聚成瘟不正,几日不见,原本八尺多高的瘟不正此时此刻已经身高一丈有余。
“师兄,这个瘟不正为何个头长了这么多?”段成世开口问道。
“每害一个人,他的法力便增长一分,这几日光景,也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他的手中。”步香辰忧心忡忡地说道:“再过几日,待他的身高长到一丈三尺,只怕再想收服他,是比登天还难。”
“师兄,到底该怎么办。你就说吧。”段成世活动一下筋骨,跃跃欲试。
步香辰不理会师弟的话,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天空之中渐渐汇聚成一片黑色的乌云,飘飘忽忽,移至瘟不正的头顶之上。
那个瘟不正听到头顶响起隆隆的闷雷之声,忍不住抬头观瞧,就在此时,一声响雷在半空中炸裂,紧接着,一道闪电迎头劈下,不偏不倚,正中瘟不正的天灵盖。
瘟不正“哼”了一声,单腿跪求,双手死撑着地面。
步香辰见一道闪电没有作用,再一次结印,念咒,第二道闪电劈了下来,再一次击中瘟不正的天灵盖。
瘟不正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无数的黑色虫子从他身体中脱离出来,四散奔逃。瘟不正的个子登时矮了三分。
紧接着,第三道闪电也劈了下来,瘟不正见势不妙,口中念个拘鬼咒,无数的冤魂野鬼从地底爬了出来,拼凑成魂魄盾牌,替瘟不正挡下了这第三道闪电。
无数的孤魂野鬼魂飞魄散,瘟不正因此逃过一劫。此时此刻,他发现了立在鼓楼城墙之上的步香辰和段成世。愤怒至极,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了无数的黑色虫子,而他的身躯好似风化的石像,在狂风中渐渐消散,最后,颗粒无存。
无数的黑色虫子飞到鼓楼之上,将两个老道团团围着。重新化作瘟不正的模样。
“好个狠毒的老道,敢用天雷对付我!”瘟不正怒道。
“前辈的身子骨真是结实,三道天雷都奈何不了你。晚辈着实佩服。”步香辰躬身施礼,摆出一副谦卑的模样。
瘟不正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景元子那个老鬼眼光还是不错的,选出你这样的年轻人,继承他的衣钵,老夫也要忍不住对你挑大拇指。”
“前辈错爱,晚辈愧不敢当。”步香辰一脸平和地说道。
瘟不正说道:“老夫见你们师兄弟二人全身武装,怎么,今夜铁了心要跟老夫拼命吗?”
“正是,今日晚辈想要恭送前辈离开人世。还望舒县百姓一份安宁。”步香辰说道。
“老夫若是不走呢,你待怎样?”瘟不正冷冷地说道。
“那样的话,休怪晚辈得罪了。”步香辰说着,从腰间抽出了木剑,段成世从腰间抽出了黑木短棒。
“等一等,等一等。”瘟不正笑道:“老夫问你们一句话,即便是你们师兄弟二人联手,能奈何得了我吗?”
“只能尽力而为。”步香辰说道。
瘟不正笑道:“我很佩服你们两个人的勇气,若是放到从前,我会全力以赴,使出全部的本事,黄泉路上好好送你们一程。可是,我被你们的师爷封印了三十五年,吃一堑长一智,现在的我,是不会与你们两个硬碰硬的。老夫要用超凡的智慧,将你们两个人打倒。”
“前辈想怎么做?”段成世好奇地问道。
“让你们瞧一出好戏。”瘟不正说罢,迈步走到鼓楼的最高处,捡起鼓锤,开始敲击城头的皮鼓。夜半三更,四周寂静无声,鼓声震耳欲聋,片刻之后,原本漆黑一片的望舒县开始亮起点点亮光,许许多多的百姓听到鼓声,穿好衣服,走出家门,向鼓楼下汇聚,眨眼之间,鼓楼下面已经汇聚了几百名百姓。
瘟不正见城下人头攒动,黑压压站满了人,嘴角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丢下鼓锤,立在城头之上,开口说道:“望舒县的百姓,你们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瘟不正,乃是一名散布瘟疫的瘟神,三十五年前,那一场造成几千人伤亡的瘟疫,是我的杰作。几天前,刚刚爆发的这场瘟疫,也是我的手笔。我想问问你们,你们恨我吗?”
鼓楼城下的百姓屏住了呼吸,没有人敢开口说话,生怕惹恼了这位瘟神爷爷。
瘟不正对人们脸上流露出的恐慌十分的满意,继续说道:“这一次,我的原定计划是让两万到四万人离开人间。但是,这个计划也是有商量的,如果,在天亮之前,你们能放火烧了城外的落枫观,让城头之上这两个给我做对的贼老道在我的眼前消失,我会对你们高抬贵手,伤亡人数会减少一半。我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何去何从,一切在你们自己的手中掌握。”
鼓楼城下的百姓之中,忽然间站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指着城头的瘟不正说道:“好个阴险狡猾的妖怪,你心中明白得很。城中能跟你对抗的,只有落枫观的步道长,现在,你这个妖怪想用借刀杀人之计,借我们之手,将步道长赶出望舒县,之后呢,你真得会放过我们吗?我看未必,城中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你,那时的我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你宰割。”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认同他的观点。
城头之上的瘟不正听罢此言,不住地冷笑,开口说道:“真想不到,一群乌合之众之中,还有你这般见识高明之人,不错,不错。不错。”
一阵冷风吹过,城下的百姓只觉背后寒气袭人,纷纷替这个男人的安危担忧。
果然,城上的瘟不正忽然间收起了笑容,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孔。张开血盆大口,吐出无数的黑色虫子,虫群俯冲而下,将那个男人团团围住,在一阵凄惨的嚎叫声之后,虫群散去,只留下一具全身溃烂,惨不忍睹的男尸。
人群大乱,一阵喧哗声之后,众人纷纷躲避。
惊恐的人群之中,终于有人站出来,指着城头的步香辰高声喊道:“贼老道,害人精,不要连累我们,快点滚出望舒县,再也不要回来。”一人带头,众人纷纷响应,让步香辰滚出望舒县的呼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城头之上的瘟不正对人群的表现十分满意,扭回头,对着步香辰师兄弟二人说道:“瞧见了吗?这就是你们落枫观拼死也要保护的乌合之众,为了这群人卖命,心中不觉得亏欠自己吗?”
步香辰望了望城下的百姓,忍不住一声叹息,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前辈,你可知道,当初我的师爷景元子为何能将你打败,封印了三十五年?”
瘟不正的情绪忽然间有些激动,忿忿地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老贼使诈,若是真刀真枪的比试,两个景元子也不是我的对手。”
“不是这样的。”步香辰摇摇头说道:“你在人间行走,靠得是恐怖的力量,人们见到你,敬而远之。我的师爷在人间行走,靠得是信仰的力量,人们见到他老人家,都会献上自己的敬意。”
“信仰的力量?”瘟不正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什么狗屁信仰。能当饭吃吗?”
“我的信仰就是……”步香辰正色说道:“若是打败了你,望舒县的百姓会将落枫观的道士,奉若神明,顶礼膜拜。”
“你想怎么样?”瘟不正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
步香辰脱掉了自己的道袍,叠放整齐,双手托着,放在地面之上,缓缓地挽起袖子,他回过头,对段成世说道:“师弟啊,落枫观,就托付给你了。”
段成世望了一眼步香辰,一脸平和地问道:“师兄,你要做什么?”
两行清泪从步香辰的脸颊滑过,老道苦笑一声,缓缓说道:“我要去和小师妹相会了。”
“师兄,且慢。”段成世一把抓住了步香辰的袖子,开口说道:“师兄啊,靠我的智慧,是撑不起落枫观的未来的,单是一个祖人山,我都对付不了,赴死很容易,当观主却是难上加难。这个容易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做吧。”说罢,用力一拽,将步香辰拽了一个踉跄,邋遢老道挺身而出,走到了瘟不正的面前。
“师弟,你做什么?”步香辰惊呼道。
段成世回过头,饱含深情地说道:“师兄啊,托付你一件事情,虽然你不是爱书之人,但是,请你看在师弟的薄面之上,善待我屋中的那些书卷,更三叉五,打理一下,莫让尘埃,遮蔽了先哲智慧的光芒。师弟在这里给你作揖了。”说罢,对着步香辰深施一礼,之后,直起身,将一颗红火色的种子,吞进了肚子。
“师弟,你不要做傻事。”步香辰冲过去,想要将种子从师弟的口中抠出来。可是,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段成世的脸颊涨成了深红色,他双手捂着肚子,一脸的痛苦,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一张嘴,吐出两口鲜血。
段成世膝盖一曲,跪倒在地,双手捂着小腹,头顶贴地,身体不住地颤抖,一棵火红色的嫩芽从的脖颈儿钻了出来,迎风疯长,眨眼之间化苗为藤,紧接着,一颗手臂粗细地树干挤破了段成世的脊梁,钻了出来,邋遢老道一声惨叫,“扑通”一声瘫软在地,树干转眼间长成了海碗粗细,开枝散叶,开花结果,无数的猴子模样的果子挂在了枝头。
段成世五体投地,趴在地面之上,身下已经被鲜血染红,嘴角流淌着鲜血,嘴里说道:“吾以吾血祭灵猴,收服瘟神谢苍生。”
无数的灵猴果子从枝头坠落,落地的一刹那,化作一只只长尾灵猴,抓耳挠腮,“吱吱”叫个不停,将瘟不正团团围着。
瘟不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退后两步,嘴里说道:“凭你们这群乳臭未干的毛猴子,也想收服我吗?”
众灵猴一拥而上,有的抱腿,有的抓腰,有的挖眼睛,有的拽头发,将瘟不正死死困住。
瘟不正张开嘴,吐出了无数的黑色虫子,虫群开始撕咬众灵猴,眨眼之间,众灵猴化作一具具的猴子骸骨。可是,即便如此,一众灵猴骸骨也没有放弃对瘟不正的攻击。
城下的百姓瞪大双眼,注视着城头这恐怖的一幕,一群化身骷髅骸骨的猴子撕咬,吞噬着瘟不正的身体。最终,瘟不正在绝望和疑惑中倒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老夫怎么会败在一个后辈毛头小子的手中。”临死之前,瘟不正发出了最后的疑问。
趴在他对面的段成世苦笑一声,缓缓说道:“这世间,最公平的道理,便是一命换一命。”
鼓楼城的地面之上,忽然间出现了一个无底黑洞,阴间的牛头马面从黑洞中走了出来,开口说道:“瘟不正,你在人间犯下滔天罪行,阴司的剐刑台已经为你备好,随我们走吧。”
一群骷髅猴子架起瘟不正的残肢,随着牛头马面消失在黑洞之中。
步香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双手,去抚摸师弟的脸颊,泪流满面,不知所措。
段成世一脸安详地望着步香辰,开口说道:“师兄啊,你可知道,这么多年,一直以来,我都对你有意见。”
步香辰语无伦次地说道:“有什么意见,我改,都是我的错,我该死。”
“师兄啊。”段成世缓了缓,开口说道:“怎么说,我也是快四十的中年人了,我也是要面子的,以后,你能不能不要总当着众人的面,踢我的屁股了?”
步香辰抓住师弟的手,不住地说道:“我错了,我改,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不成,我要罚你。”段成世笑吟吟地说道。
“你想怎么罚。”步香辰六神无主地问道。
“这一次,就罚你,再也见不到我啦。”说完这句话,段成世的双眼之中,失去了最后一丝光芒。
步香辰跪在鼓楼之上,足足三个时辰,天色大亮的时候,他才站起身,抱起师弟的尸体,一步一步,从鼓楼之上走了下来。
围观的百姓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有人挑起大拇指,有人唏嘘不已,有人冷眼旁观,有人不屑一顾。
可是,周围的这一切,对步香辰来说,毫无意义,他托着师弟的尸体,走了大半天,回到了落枫观,他走进段成世的房间,将师弟平放在床塌之上,坐在床边,呆坐许久,站起身,拿起一块抹布,将屋中的书卷仔仔细细地擦拭一遍,不让半点尘埃在书卷上停留,擦着擦着,老道忽然间张开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茫然地望着地上的鲜血,良久,双手掩面,哭了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