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阳双手抱肩,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儿子,良久才说:“看来,古语讲,吃一堑长一智,是很有道理,你去做了一次刺杀的任务,大难不死,回来之后,开始审时度势,站在少族长的角度思考问题了,不错,不错。”
“爹爹,您不担心,他对你下手吗?”曲游拓忧心忡忡地问道。
曲阳轻轻抚摸儿子的头顶,笑吟吟说道:“我有自保之道,不用担心。”
“那就好。”曲游拓忍住下面的话,没有向父亲交代胡氏老族长对他说的话。
曲阳起身,从床头的木箱中,捧出那一件“袖里乾坤”的长袍。摆放在曲游拓的枕边,嘴里说道:“这件袍子,可是不简单。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曲游拓不敢多说,他不知道,若是告诉父亲,自己做了胡氏的内奸,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于是,沉默不语。
曲阳不动声色地说道:“儿子,记住爹爹的一句话,你可以在某个时间,欺骗了所有的人,也可以在漫长的岁月里,欺骗了某一个人,但是,你不能在漫长的岁月里,欺骗所有的人。有一天,你做的事情,穿帮了,露底了,很难收场的。”
“……”曲游拓低下头,沉默不语。
曲阳继续说道:“其实,我们曲氏的的四个长老,都不太相信你能杀了胡氏的那个老狐狸,就像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知道胡氏的刺客没办法伤了我们的老族长。”
曲游拓心头一颤,抬起头,有一种惊诧的眼神望着父亲。
曲阳笑道:“年轻的时候,觉得受辱是件不好的事情,转眼到了不惑之年,觉得受宠其实也不是一个好事情。世间最好的状态,就是荣辱不惊。不然,到头来,都是要还的。”
说话间,屋外传来一阵战鼓之声,紧接着摇旗呐喊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曲游拓问道:“爹爹,外面怎么了?”
曲阳一声叹息,无奈地说道:“还能怎样,开战了呗!”
曲游拓从床上坐起来,跃跃欲试,嘴里说道:“爹爹,我想去外面看热闹。”
曲阳将儿子背在身后,出了屋门,三纵两纵,跳到一棵老榆树的树梢之上,嘴里问道:“这里看得清楚吗?”
“看得清楚。”曲游拓趴在父亲的背上,向远处眺望,只见胭脂林的一片空地上,汇聚了几百只狐妖,这些狐妖分南北向站立,看穿衣打扮,南边的狐妖大多是曲氏一族,也有少数的花氏狐妖助战,北边的狐妖,胡氏与祝氏各占一半。
南北阵营各派狐兵出阵,一阵血战之后,各有伤亡。斗在后来,两方的头目开始登场,曲氏的大长老对阵胡氏的左护法。
曲游拓的内心升起一丝纠结,这两只狐妖对阵,自己该为谁助阵呢?
大长老双手结印,口中念个咒语,头顶悬起三只黑乌鸦。左护法一声冷笑,弯下腰,手捧沙土,堆起一座坟丘,掐诀念咒,坟丘蠢蠢欲动,两个手持钢刀的骷髅兵,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骷髅兵率先发起进攻,挥舞着钢刀扑将上来,大长老手指一挥,三只黑乌鸦一个俯冲,扑到了骷髅兵的近前。一只乌鸦撞飞了左边骷髅兵的头颅,右边骷髅兵斩落了另一只乌鸦的翅膀。
第三只乌鸦绕过骷髅兵,利用自己锋利的嘴,去啄左护法的眼睛。
左护法不躲不闪,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对着乌鸦一指,那只乌鸦像是肚子里吞了鞭炮,竟然“砰”地一声炸掉了,黑色的羽毛散落一地。
紧接着,从那座小小的坟丘中,源源不断地向外钻各种骷髅物,骷髅鹿,白骨蛇,骷髅老鼠,白骨狼,张牙舞爪地扑向大长老。
大长老退后一步,双手叉腰,大口大口地吸气,眨眼之间,肚囊变大了数倍,好似一口大铁锅扣在了肚子上,之后,双手拢个喇叭,凑到嘴边,大声喊道:“啊……”发出的声音好似用金属的刀叉剌瓷碗瓷盘,刺耳、难听到了极致。
两边观阵的狐妖纷纷捂住自己的耳朵,道行浅的年轻狐妖,听到这声喊叫,眼角鼻子开始向外流血,摔倒在地,痛苦不堪。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些从坟丘里爬出来的无数骷髅怪,瞬间粉身碎骨,散落一地。操纵法术的左护法只觉胸口一阵,“噔噔噔”向后退了几步,张开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大长老见状大喜,从腰间抽出短刀,朝着左护法飞奔而来。
左护法倒在地上,心中不妙,咬破舌尖,含着鲜血,念个咒语。一阵旋风骤起,那些散落在地的骨头,随着旋风,在空中旋转,眨眼间,化作一条一丈有余的白骨长龙。张牙舞爪,奔着大长老的背后扑来。
大长老只觉身后恶风不善,回头一看,惊得魂飞魄散,那条白骨长龙,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大长老的半边身子咬住,盘旋着,飞上了天。
左护法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嘴角的鲜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大长老被白骨长龙带上了半空,情况万分危急,他顾不得许多,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个符咒,一个火球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左护法的前胸,登时变成了一只火狐。
左护法痛苦地惨叫,嘴里怒道:“你竟然使用禁术,你竟然使用禁术,你不得好死。”
眨眼间,左护法惨死,尸体烧成一团黑色的焦炭。
大长老趁机摆脱了白骨长龙的束缚,纵身跃落在地,手中短刀一挥,身后的几百名曲氏和花氏的狐兵各举兵器,杀入了对方的阵营。
曲阳立在高处,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不忍看眼前的惨景。倒是曲游拓看着热血沸腾,恨不能自己的伤势立刻好转,马上加入战场,杀个痛快。
半个时辰之后,曲氏大胜,胡氏惨败,一阵追杀之后,战事结束,散兵开始打扫战场,地上的尸体挨个补刀,防止有伤兵做了漏网之鱼。同时生擒了几十名胡氏的俘虏,用藤条拴在一起,带回了曲氏的大本营。
曲氏的妇孺立在道路两旁,夹道欢迎战士们凯旋。也有曲氏的狐妖从地上捡起石头,向俘虏的身上丢。
大长老背着手,在俘虏队伍前走过,选了五名身上毛发柔顺有光泽的狐妖,将他们从队伍里翟出来。对身边的护卫耳语几句。护卫会意,压着狐妖来到一口水井旁,打了五桶清水,将这五个俘虏的头颅按在水桶之中,片刻之后,五个俘虏被水活活淹死。一名狐兵赤裸着上身,拿着一把短刃尖刀,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剥了五个俘虏的狐皮。
余下的俘虏,望着眼前血淋淋的五具尸体,吓得瑟瑟发抖,有两个俘虏,直接晕死了过去,屎尿长流。
大长老再一次挑选俘虏,将强壮的狐男挑选出来,戴上枷锁,化身为奴,又挑出十几名年轻貌美的狐女,吩咐手下,一半送到少族长处,另一半送到自己的宅子里。
“辛苦了,大伯父。”不知什么时候,曲游苫已经站在了大长老的身后。
“少族长。”大长老急忙躬身施礼。
“听说,这一战,大伯父杀了胡氏的左护法。真是大功一件。”曲游苫不阴不阳地说道:“敢问大伯父,您是用得什么招数?”
大长老听闻此言,脸色一变,急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说道:“少族长恕罪,当时的情况万分危急,属下万不得已,这才使用禁术的。”
曲游苫冷笑道:“大伯父说说,何为禁术?”
大长老声音颤抖地说道:“初代族长有令,曲氏子孙不得使用驭火之术,若是伤及家园,万狐群起而攻之。”
几百只曲氏的狐妖屏住呼吸,围成一圈,静观其变。
曲游苫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大伯父,您老人家好好想一想,若是胭脂林的狐妖,解禁了驭火之术,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星星之火,可以燃林。百年胭脂林若是被一把火烧成灰烬。大伯父,您说说,这个纵火之徒是不是千古罪人?”
大长老额头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流,捣蒜一般磕头赔罪,嘴里一个劲地说道:“属下知罪,属下该死,求少族长责罚,求少族长看在属下为老族长报仇心切的份上,饶属下一命。”
曲游苫一脸的纠结,寻思一阵,开口说道:“可是,我转念一想,初代老族长留下的规矩,就一定是对的吗?”
此言一出,众狐哗然,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曲游苫继续说道:“我祖父在世的时候,胭脂林是我们曲氏一族的,没有其他姓氏的狐妖,胭脂林的每一棵树,每一个果子,每一滴水,都是我们曲氏的,可是,后来胡氏来了,那群土匪,强盗,辜负了我祖父对他们盛情款待的一腔热忱。他们赖在胭脂林,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后来,得寸进尺,竟然觊觎整片树林的统治权,为此,不惜发动了曲胡大战,多亏了我祖父的拼死抵抗,这才抵御了他们的无耻进攻。后来,我祖父寿终正寝,我爹爹即位,胡氏觉得我们曲氏软弱可欺,趁机发动了第二次曲胡之战,多亏了我爹爹的英明神武,这才消灭了他们的痴心妄想。时隔百年之后,胡氏再一次动了邪念,派胡念奴那个狗贼接近我,想要囚禁我,以此来要挟我爹爹,幸亏我识破了他的奸计,一记反杀,结果了他的狗命,胡氏一计不成,又生二计,竟然派刺客,行刺我爹爹。”
几百曲氏狐妖听得义愤填膺,纷纷怒吼道:“杀尽胡氏一族,替老族长报仇雪恨。”
曲游苫迈步走到大长老的近前,伸出双手,将他搀扶起来,高声喊道:“大家说一说,对付胡氏一族那样的强盗,土匪,还用遵守初代老族长立下的规矩吗?”
众狐高喊:
“一把火烧了胡氏部落。”
“踏平胡氏一族,那个部落的男狐为奴,女狐为婢。”
“与胡氏一族不共戴天,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曲游苫弯下腰,替大长老拍打膝盖上的尘土,笑眯眯地说道:“大伯父,你是我们曲氏的英雄,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对我说,只要我有,倾囊而赠。”
大长老惊魂未定,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扑通”一声,再一次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属下什么都不要,只要给老族长报仇雪恨。”
曲游苫在大长老的头顶,轻轻拍了三下,嘴里说道:“放心,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曲游拓躲在狐群的角落里,冷眼旁观,之后,小声地感慨道:“做族长就是威风,可以把位高权重的长老,当小孩子一般戏耍。”
曲阳说道:“这个小孩子的身后,有三百亲兵卫队的支持,那是我们曲氏精锐中的精锐,单挑出一个,以一敌十,三百年来,一直守卫在族长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大长老若是有半点轻举妄动的迹象,只怕性命不保。”
曲游拓一声叹息,嘴里说道:“就是这支精兵,眼睁睁地看着老族长被刺客所伤,却无动于衷。”
“……”曲阳一时语塞,良久才说:“曲游苫的手段,我琢磨不透。”
曲游苫再一次搀扶起大长老,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大伯父,今夜再辛苦一趟,带着你本部的子弟,去祝氏一族的地盘,杀他一个人仰马翻,如何?”
大长老哭丧着脸,开口说道:“少族长,我本部的子弟,只剩下寥寥九百,去祝氏的地盘,只怕有去无回。”
曲游苫笑道:“大伯父,兵多有兵多的打法,兵少有兵少的打法,你不必与他们硬碰硬。九百狐兵,带着九百只硬弓,九千只雕翎箭,摸黑儿过去,九千雕翎箭射完了就跑。等他们反应过来,你们已经安全撤退了。我派二叔接应你。你们撤退的时候,速度一定要慢,让祝氏发现你们,追杀你们,等你把他们的追兵,引入二叔的包围圈,再杀他一个回马枪。让那些姓祝的知晓,到底哪个姓氏,才是这胭脂林的主人。”
“这个……”大长老一脸的为难。
曲游苫笑着说道:“我给大伯父准备了庆功酒,等你明日挫败祝氏的锐气,咱们叔侄把酒言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