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团急促地离开出云城,踏上了归途。
他们一路头也不回,似乎在担心春胜家的众人会突然反悔,派出追兵把他们留下来一般。
而那个花魁女子也始终没有露面,她坐在马车内不现身,连领头的浅野信茂也失去了身影,一行人在黑甲铁骑的簇拥下很快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宁长忆站在天守阁的廊道当中,眺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内心变得越加沉重。
这些人眼下平安无事地离开出云,也许下一次就带着战争回来了。
而事情也果然不出他所料,仅仅是几日过后,京都就传来了一条让人震惊至极的消息。
征夷大将军平部信郎下达诏令,言出云守护春胜日和有包庇源氏血脉的嫌疑,号召天下大名共讨之!
这一道诏令如同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引起无数人的议论,让他们感到难以置信。
出云守春胜日和拥有“军神”的称号,威名鼎盛,战功赫赫,是一块不好啃的硬骨头。
他的领地在离京畿颇为遥远的西国区域,按道理来说征夷大将军不会干出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可平部信郎却偏偏要费此周折,这其中的缘由颇为耐人寻味。
当征夷大将军的诏令传遍天下的时候,很快便得到了伊势国和备后国两位大名的响应。
他们就仿佛是平部信郎最忠实的爪牙一般,刚好两个国家也在毗连出云国的位置,当即便组成讨逆联军,对外号称有五万大军,实际上真正的有效战力不过两万,一同朝出云国的边境逼近。
收到这条骇人消息的时候,春胜日和第一时间就召集了宁长忆与众位家老,在天守阁讨论起了应对之策。
众位家老被这条劲爆的消息给震得头晕目眩,他们一个个鱼贯入宽敞的室内,跪坐在两侧,脸色皆都惶惶不安。
室内采光极好,明亮的光线透过栅格照耀在春胜日和的主座上,让他的身躯看起来无比挺拔。
不过他的脸色却同样不怎么好看,一双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打量一圈四周道:
“征夷大将军已经派出联军,以伊势国和备后国作为爪牙,不日就要到达我国边境....”
“你们都有什么看法?”
家老们心里一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有些不知所措。
只有忠心耿耿的忠信第一个站了出来,悲愤地道:
“大名,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平部信郎那个狗贼自从入住京都之后,就一直想要钳制住我们,这次他以源氏的血脉作为突破口,不过是一场预谋罢了。”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
“我们出云虽然偏居西国一隅,但也并非没有作战的军队!”
“我提议举起旗帜,联络天下各位对征夷大将军感到不满的大名,一起加入反抗!”
他的话语无比坚决,掷地有声,一瞬间让在场的众位家老都为之侧目,纷纷议论起来。
开战,永远是最坏的一种结果。
人们往往无法接受开战失败后的风险,所以他们往往选择维持现在的局面,甚至不惜割肉。
但对春胜日和来说,就算让他割肉也停止阻止平部信郎的侵略。
更何况他根本没想过这么做,而是在一个月前便开始为今天做准备了。
在忠信的话音落地之后,又有一位家老站了出来,匍匐在地上道:
“大名,不可冒然开战啊!”
这位家老没有注意到春胜日和那冰冷下去的脸色,继续说道:
“征夷大将军威势正盛,又有伊势国与备后国作为前驱,而别的那些国家的大名也在观望之中....”
“他们若是看到我们出云国显露出颓势,一定会加入联军当中落井下石啊!”
“我提议,先守住前线,尝试与敌军议和,同时争取时间联络盟友,如此方为万全之策啊!”
听完他的话语,春胜日和的脸色稍缓。
看来这几位家老都是清醒的,他们也知道平部信郎来势汹汹,绝对不可能轻易退去,必须要寻找办法来击退这位强敌。
稍微松了一口气后,春胜日和侧过头,把目光落在跪坐在身旁、始终不发一言的宁长忆身上:
“长忆,你觉得两位家老所言如何?有什么看法?”
宁长忆睁开双眼,瞳仁当中精芒一闪而过,沉声道:
“两位家老所言极是,当今等待我们的确实只有一战,却又不可轻易展开大战。”
“敌军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以我们现有的兵力和准备恐怕不足以击败敌军。”
“若是我们在开头的战斗中失利,其他国家的大名望风而动,加入进来,恐怕到时候就难以喘息了。”
“当今之计,还是得联合盟友,聚拢全力作出反攻,彻底浇灭敌军的气焰!”
春胜日和深吸一口气,展动衣袖,头顶的立乌小帽随之晃动起来:
“你说的不错,在征夷大将军的诏令传遍天下之后,我也收到了几个对征夷大将军感到不满的大名的信件...”
“不过现在大幕刚刚拉起,他们还没有决定出军给予我支持,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对我们很重要。”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敌人攻势迅猛,给我们的时间不够....”
听完大名的话语,众人一片默然。
战场上的机会千变万化,没有打起来谁都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而敌人的联军若是成功攻入出云,铁骑奔腾,一路横扫,恐怕就让他们没有那么多应对的机会了。
宁长忆明白春胜日和的想法,尽管对方早早就为今天做起了准备,但在大战将启之际,一切的事情都充满了太多的变数。
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能保证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敌人会给他们春胜家召集盟友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又再度站了出来,沉声道:
“既然如此,我愿意听从调遣,为大名争取足够的时间!”
这时,春胜千代也站了出来。
她头戴黑色束额,穿着紧贴身躯的红漆具足,由细绳与铁片拼接起来的长靴露出豆蔻般的脚趾,弯曲在地上道:
“爷爷,我愿意和长忆一起,为出云的未来而战!”
听到两人这一番话语,春胜日和的目光微微闪过一丝光彩。
他看向底下宁长忆与春胜未生,抬手道:
“敌军的先头部队是伊势国和备后国组成的联军,他们来到出云境内,要想向我们的腹地进军,首先要攻下的就是松江边上的大宇城。”
“现在,我打算派你和春胜千代带领一万兵马,前往大宇城驻守。”
“你们只需要坚守月余,为我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赢得援军到来,如此便算大功告成,如何?”
宁长忆与春胜千代对视一眼,二人旋即拜倒在地上,道:
“为大名效劳,万死不辞!”
“好!”
春胜日和亲自扶起他们,激动地道:
“如此,我们出云国的未来就交到你们手上了!”
随着大名的命令正式下达,在场所有的家老们也都齐齐匍匐在地上,心情变得如潮水般奔涌起来。
风云汇聚,时局变幻,真正考验他们的时刻到来了!
数日过后,宁长忆与春胜千代二人率领一万人马,由春胜日和亲自送出了出云城。
这一万兵马是春胜日和的精锐,也是他接近一半的兵力。
而派出这么多的兵马,仅仅是为了拖住敌人的攻势,为盟友的到来争取足够的时间,可见他对宁长忆与春胜千代二人的期望。
这一次他们将要前往出云国的边境重城,大宇城,在那里将敌人拦在松江之外,如此方有可能为接下来的出云求得一线生机。
带着大名的厚望,宁长忆他们带着坚毅的面容,很快率领军队奔向了前线。
行军的路上,宁长忆穿着蔷薇圣衣,骑在一头高头大马上,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弥助与藏助则同样骑着马跟在他的身旁,这二人也被他带在身边,为的就是能够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这场大战。
而春胜千代则率领军队,在前方开路。
她熟悉军略,武功不凡,让宁长忆知道了她为何被称为“春胜家的姬大将”的缘由。
在他们身后,无数足轻与骑兵组成了宛如黑色洪流般的军队。
一行人军容肃穆,不断跋涉,他们在修缮过的驰道上绵延成浩浩荡荡的黑线,气势如虹,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洪水般的军队不断进军,卷起漫天尘土,使得大地轰鸣四起。
军队中的旌旗随风飘扬,中央一杆猩红的三旓大纛猎猎翻卷,在黑色洪流的簇拥下奔向前方。
终于,在耗费了三日的工夫之后,宁长忆他们终于带着军队来到了出云国的边境。
这一日,阳光明媚,暖风熏熏,宁长忆则捧着本兵书骑马走在军队的前面。
经过几日的奔驰,众人都有些疲惫。
不过快要到达地方后,他们的心里都明显高兴了许多。
趁着这股干劲,众人在驰道上继续进军。
不久后,在他们的视线尽头,一面低矮的城墙逐渐显现出身影,城墙古老而又破旧,裸露在外的砖块伤痕累累,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此时斑驳的阳光从天空中洒落下来,照耀在城墙的塔楼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辉。
高耸的塔楼下方,几只斑鸠正落在齿状的雉堞上梳理羽毛,看到远方有大批的兵马靠近,顿时受到惊吓,一飞而起,掠过刻有“大宇城”三字的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