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枫如临大敌,异常讨厌秦枚。
她拽住何子秋,让他往自己身边挪一挪,颇有意趣得端详秦枚:“皇女在秦国时,是四肢羸弱生活不能自理么?连葡萄都不会剥。”
“我……”秦枚被堵了几句,才认识到夏枫一张绝色面孔下,藏着恶魔的嘴脸,“我不知此事会惹怒贤王。”
“本王没怒,”夏枫嘴硬,“本王只是觉得皇女大脑发育跟不上身体,是典型的弱智,这是病得治。”
何子秋心下存疑,试探道:“是我主动剥葡萄的,与秦妹妹无关。”
咳……秦妹妹?
夏枫脸颊一抽,犟着头:“何子秋,你是要认亲么?”
“子秋哪敢随意认亲,贤王也太看得起子秋了。”
一室之内,三人成戏,气氛冷到北极去。
秦枚就像一条小鱼在冰川下锤死挣扎,不停扑腾,一眼看透川上玄机。
“对不起,子秋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和王女吵架,我怕……”她伤着你。
草……
夏枫恨不得掀起桌子,一把将这小屁孩甩到常宁宫的佛塔上挂一个月,吹成人干后取下来剁成泥。
她的杀气自前厅溢出,把过路的家丁吓得腿软,差点当场表演一个滑跪。
何子秋见好就收,拽拽她的衣袖:“王女,三思,皇女只是开个玩笑。”
夏枫冷哼一声,指着秦枚大骂:“本王不仅能开玩笑,还能把你头盖骨开了!”
秦枚吓得浑身一颤。
书里有头有脸的正派人物,夏枫还不能妄动,怕一步跨太大扯着时间线把夏椿拉下马,搞不好自己也翘辫子。
她甩袖走人,“嘭”一声关上门,朝门外方站起来的家丁命令道:“以后不许皇女到前厅用餐!”
“是!”
好,好专/制!
秦枚霎时明白,为何那些士兵不愿入贤王府。
她转过头,却见何子秋眼底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栀子花一般清俊。
“……子秋哥哥和王女是什么关系?”
何子秋登时敛起笑意,眸光又暗淡下来:“我们……曾是芳邻。”
“王女好像生气了,你去哄哄她吧,我没事……就是有点吓着了。”她垂着一双兔子眼,可怜兮兮望着他。
何子秋剥了最后一颗葡萄,放在她碗里,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皇女,演戏讲究自然,过犹不及。”
说罢,他端起身前那盘葡萄,默默走开。
秦枚抿唇,起箸夹起那颗晶莹的葡萄,警惕端详:看来夏国,还真是卧虎藏龙,都不好对付啊。
“翠涛,你怎么看?”
翠涛上前,恭敬跪下:“依小的看,贤王女与何公子只是配合皇女演戏罢了,不过皇女的戏正巧戳中了贤王的爆点,炸了。”
“我是问你,这两个人,不是问你我的戏。”
翠涛低头:“皇女赎罪。贤王女性格直来直往,内力雄厚,可手茧不多,实在深不可测。何公子善于心计,慧眼巧思,但心有重结,顾虑甚多。二者,皆非善类。”
“依我看,也是如此。”秦枚含下那枚葡萄,细细咀嚼,“我越来越喜欢夏国了。”
夏枫的不平之气瞬间积累到爆表的程度,恨不得一脚把秦枚踹出贤王府。
嗯,下次就这么办。
她脚步一顿,转身折返,想叫管家加强梨花园的守卫,以后没有她的允许,秦枚不可离开园门半步,除开一日三餐,也不准有人探望。
甫一转身,拐弯口撞上一个人。
哐当!
盘子掉在地上,剥好的葡萄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何子秋心头像被人狠狠踩了一下,他肩微微耸了耸,蹲下身去捡,被夏枫一把捞起来。
“别捡了,我叫下人再剥一盘。”
“我没帮她剥葡萄。”他侧目,咬得嘴唇红红斑斑,“我知道你会回来吃中膳……这是我剥给你的。”
心头一片火海瞬间雨打风吹去,裂成丝丝缕缕消散荡然开来。
夏枫放开手,不自在得退了半步:“昂……抱歉。”
“王女道什么歉,折煞子秋了。您还是快去忙吧,这里总要有人收拾的。”
说罢,何子秋熟稔得卷起袖子,再次蹲下身,把葡萄一颗一颗捡起来。
他收拾残局的样子,像极了专业的小厮。
夏枫咂摸不出心头滋味,待他起身,捞走一颗盘子里的葡萄放到嘴里。
“你这是做什么?”何子秋想让她吐出来,“掉地了哪能吃?”
“只要趁葡萄不注意捡得快,就能吃。”
何子秋:……
良久的沉默。
夏枫砸吧砸吧嘴,五官不期然得皱到了一块,朝盘子里吐出一颗葡萄籽:“酸。”
他噗嗤一声,自嘲问:“王女是嘴里酸,还是心里酸?”
她接下这球,直直打了回去:“都酸。”
何子秋一张脸倏然红了,比旁边迟季的海棠还红。
捏着盘子的手发紧,他眼神躲闪开来。
夏枫,你究竟怎么看我的。
是被你玩弄于鼓掌的玩物么?
夏风微抚,于廊中荡漾,吹下院内大片的桃花瓣。
落红纷飞,飘飘荡荡,如雨划过何子秋的翠簪,降落在他的头顶。
夏枫抬起手,何子秋随着她的动作怔怔掀起眼帘,目光停留在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
他以为她要帮他扫走头顶的花瓣,谁知她食指轻轻勾起,指节停留在他略暗的眼下:“何子秋,你昨晚为什么哭呢。”
他瞳孔骤缩,呼吸急促,仿佛要跳出胸腔。
“不单纯因为青龙症和伤疤吧。”她的声音淡淡的,轻轻的,在他听来却分外有重量,“出了无名村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受了什么委屈……是不是应该和我说说了?”
夏枫移开手,无奈地朝他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别怕得罪谁,我帮你报仇。”
何子秋喉结上下滚动,直觉告诉他,这是他唯一正面与她对峙的机会。
机不可失。
但他好怕,好怕真相真的如他知道的那样。
何子秋欲言又止,夏枫耐心得立在原地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也没有结果,夏枫难免有些失望。
她侧身与他擦肩而过,准备离去。
何子秋陡然转身,鼓起勇气质问:“夏枫,是不是你,杀了我全家。”
原来,他一直在怀疑她。
她回身,一眼望进他眼底。
“没有,不是我。”
他双瞳的瞳孔逐渐放大,清透如镜,照出夏枫真诚的脸。
“你有没有……和百草行房。”
这都什么问题?
夏枫耳根一提,眉梢一挑,往后就算何子秋问你有没有八只脚,她心底定也毫无波澜:“没有。”
一颗心重重落回胸口,何子秋的手不禁颤抖起来,葡萄又滚落了几颗。
她回答地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解释,更没问他前因后果,却是那么有说服力,叫他一门心思信了。就像一把钥匙,清脆得“咔擦”一声,便打开他身上所有的枷锁。
夏枫难得的表情有些晦涩。
她嘴角死死绷着,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有人嫁祸她?若被她查到是谁,定叫那人挫骨扬灰!
愤懑完了,夏枫扭身离去,要找管家。
一阵窸窸窣窣,啪嗒啪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何子秋小跑着跟上,自她侧面探过头来,笑若春风:“夏枫,那你当初,是发自内心救我护我的?”
夏枫一愣,她好久没见到何子秋这样薄唇微勾、甜得人心间发齁的笑了,上一次还是在无名村。
“嗯,当然要救你。”
对方的脸越发红了,直蔓延到耳根,他捡起了从前的性子似的,偏生要趁热打铁、一问到底。
“那……你方才说心酸,是不是吃醋了?”
夏枫脸一抽,仿佛无名村里的日子又回来了。
“何子秋,你问这么多干嘛,我现在心情很差,别惹我。”
她装上一脸厉色,挥手将档视线的何子秋拨开。
谁知跟屁虫何子秋抬脚就又跟了上来,像寄生在她身上似的,怎么也甩不掉:“夏枫,以后还会对别人如此吗?”
“我忙死了,哪有时间对谁都温柔。”
得了想要的话,何子秋心头啵啵啵乐开了花。
多日的阴霾在一刹那一扫而空,他奋不顾身追上去,哪怕她不想让他跟着,他也偏要黏着她。
原来,他的努力从来都不是白费的。
他的心上人没有杀他全家。
她也没有强迫百草。
这一切都是误会。
她为他荡平尘巢,为他手刃客厅里欺负他的人。
她还不嫌弃他是个青龙症,还帮他要了皇太君的雨花舒痕膏。
何子秋高兴极了,从未有过的高兴,连走路都轻盈许多。
一下子想通了似得,豁然开朗,小心翼翼把这份回应在心墙上帧装。
早知道,早点坦白了说就是了,他怎么这么傻。
这极度快乐的氛围产生出巨大的冲击波,把一旁脸很臭的夏枫打得无处遁形。
“何子秋你有完没完,干嘛突然这么高兴!昨儿还哭得跟小花猫一样,莫名其妙。天气这么好,回小桃园晒晒太阳,别跟着我。”
“我不,你分明就吃这套。”
淦……男人果然是善变。
夏枫:怕了怕了,告辞。
她加快脚步,唇角却不由得勾起,心头一块石头也渐渐落下。
她家的小孩子,终于走出了阴霾。
往后,她要给他最好的。
碑谷坐落于临海往西几十里的两座苍山之间,周围断崖残垣,谷下江河底部尸体纵横,轻功不足者均不得攀壁而过。
悬崖深处有一处隐蔽铁门,锁链尖钩,寒锋煨血,门口插了一条染血玄旗,在鹤唳崖风中猎猎作响。
明月当头,一点翠色于枝干间电光般移动,一群身着黑色夜行衣者,看似无序得于峭壁攀援,绳索弯钩,几个投掷便轻巧降落。
领头之人如游鱼滑入暗门,挤过贴胸的崖缝。
直至山洞中部,四围霍然绽开,脚下多出数级石阶。
越往下气温骤降,众人嘴里呼出团团热气。
头顶山壁逐渐开朗,待出了一圆形洞口,霍然绽开。
往来暗门中人严密把手各个通风关口,山壁之中牢房众多,血腥扑鼻,堪称人间地狱。
领头之人挥挥手,其余个人于身后站成一排等候。
她带着一个下属往上层走去,弯弯绕绕,曲径通幽,穿过一逼仄长廊,来到门口点有一小火把的幽市。
咚咚咚。
“何人?”
“瑾棠。”
吱呀——
她推门而入。
此间敞亮,一天窗正朝悬崖最陡峭之地,由藤蔓在外遮掩,甚是隐蔽。
女子择位而坐,指腹不耐地敲打扶手。
良久,自屏风后走出一黑衣女子。
她手推一把轮椅,轮椅上做了个女人。
那人几近瘫痪,腰部被懒腰折断似的,唯有上身能动。
夏瑾棠一惊:“何人把你殴至如此惨状?”
“地狱阎王”本名阿罗,再不复当初风采,她别过头,“啧”了一声:“师父,你不在天京不知情,天京出了个贤王,名夏枫,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高手中的高手?
夏瑾棠转着左手大拇指的翠扳指,眉头紧皱:“哦?你与她恶战一番?”
回忆起尘巢那几个弹指的“恶战”,阿罗不禁哂笑:“我被单方面的碾压了。”
摩挲翠扳指的拇指一顿,夏瑾棠若有所思:“以你之力,竟未能探出对方上限。”
“……”阿罗瘪瘪嘴,“能力不在师父之下。”
“嗯。”夏瑾棠勾唇,展出一抹阴险的笑,“嚣张。暗门也不是后继无人,当初老祖初创我门,甲级以上门人均有一专训信鸽相配,千里均可寻,除非身死。”
“师父的意思是?”
“发个任务给‘路人甲’,倾尽全门,给予她最多的赏钱为报。”
阿罗略有迟疑:“可是,‘路人甲’当初血洗我门……”
“暗门本就是杀手组织,‘路人甲’乃门中翘楚,她当初接了赏金令,为钱弑师,可见其人金钱至上,反而好拿捏。”
“师父说的是,我这便亲笔传信。”
夏瑾棠点点头,丹凤眼觑了起来:“看来,待我回京,便有戏看。”
一只信鸽自碑谷而出,灵活飞过大江南北,展翅不休。
它忽上忽下,边探边行,于几个落日后,停在小桃园主卧的镂花窗槛上。
夏枫好多年没看到这只信鸽了。
她拆下它脚踝上的密信,“哈?”了一声。
纸条上用狗爬一样狂草写道:愿你即刻赶赴天京,刺杀贤王夏枫,赏万两黄金。
夏枫仿佛看到了智商盆地。
她手一甩,把纸条扔到一旁的蜡烛芯上,低声骂了句:
“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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