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中下人提着水进进出出,待安静过后,只留两名小厮在门口守候,小厮交头接耳。
“又没出来呢!”
“这君公子可当真是个厉害角色,今日侯爷本来都去了乔公子那,偏生他去捣下乱,侯爷就跟着他回来了。”
“嗐,别提了……”
“你瞧瞧这时辰,侯爷又让咱提水进去,难不成——”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楚皓亦衣衫不整的站在门口,眉间带着慵懒,打量着门口二人。
那两名小厮浑身一颤,忙转过身:“侯爷。”
楚皓亦没出声。
这两人今日在他门前都敢嚼舌根,不难想象背地里是如何说那些闲言碎语的,他眸中划过一丝冷冽,这府邸中下人的嘴,也该好好管管了。
“滚。”楚皓亦看着那二人,眼底似淬了冰。
那二人忙起身跌跌撞撞退了下去,楚皓亦把门关上。
“侯爷。”君成从里面走出来,身上遍地红痕,看起来像个被□□过后的小可怜。
小可怜神情冷淡,“我便先回去了。”
楚皓亦抬脚慢悠悠的往里间走去:“本侯不允。”
君成一顿:“侯爷可还是有哪不快?”
楚皓亦:“方才你伺候得好,本侯很满意。”
他说这话的语气,旁人听了,只怕还以为是在说着什么正经事,君成面上一热,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神情,眼眸却还是不禁在房中四处看看,颇为不自在。
他堂堂南平王,竟是因为那等事,得了这么一句夸赞。
君成心口百味成杂。
“所以今夜便留下来吧。”楚皓亦说出后半句话。
他鲜少会让君成留下来,长年累月一人睡觉,已然成了习惯,突兀的多出一人,他怕是要睡不着,但今日就想逗一逗这君成,看他慌乱,似迷了路般慌张的小动物,有趣得紧。
不想君成顿了片刻,一口应下:“是。”
他们洗漱过后,便上了床,君成吹灭了灯,回到床上,睡进了里边的位置,平躺在了床上,他腰间忽而搭上了一只手,君成偏过头,在夜色里对上了楚皓亦的眼睛。
“方才那二人的话,你可有听见?”楚皓亦这会儿心情不错,也还没困倦,便想同他聊上几句。
君成身上带着一种干净的气息,比他闻见的那些脂粉气息好闻多了,他不禁往前凑了凑,下巴靠在了君成的肩膀上。
君成从头到脚,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小侯爷的气息近在咫尺,呼吸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落在他的耳垂,吹得热乎乎的,让他又想起了方才那些事,他连忙打住。
他道:“属下不在意。”
楚皓亦低笑了声,“旁人说你以色侍主,你便没有什么想法?”
“说便说了。”君成说。
他既然做了,那便不怕旁人说。
“你倒是洒脱。”楚皓亦说。
他料想君成也不会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君成本质上,仍是那威风凛凛南征北战的大将军,楚皓亦思及他身上那些疤痕,不由抚摸着那疤痕的位置。
君成浑身紧绷。
“这些伤可疼?”楚皓亦问完又轻笑,“本侯倒是糊涂了,怎的可能不疼。”
他腰上划了那么道口子,便疼的很。
他心中似被重物压着,有些沉甸甸的,他皱了皱眉,心头也不快了起来。
这便是心疼人的滋味吗?
君成喉结滚了滚:“不疼了。”
都已过去,早就不疼了,君成便是受伤,也是习惯了忍耐。
楚皓亦抱着他没再说话,合上了眼睛,许久过后,君成翻了个身,轻飘飘的把手搭在了他背上。
不疼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君成即将要进入睡眠状态时,忽而听到了楚皓亦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睁开眼:“侯爷有何吩咐?”
楚皓亦:“你今日同那苏庭轩见面,他可有说过关于你身份之事?”
君成早已想好了说辞,道:“苏公子道我与他故人相似。”
“哦?”楚皓亦来了兴趣,半支起了身体,看着君成,“你且说说。”
君成还当今日已经过去了,他抿了抿唇,道:“他说我是南平王梁晏。”
“梁、晏。”楚皓亦一字一顿的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
君成听着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只觉背脊一阵发麻,他装作不知,试探的问:“侯爷可认识?”
“不认识。”楚皓亦说,“听过,梁晏十五岁出征,听闻骁勇善战,有勇有谋,不过这样貌却不如你这般好看。”
“嗯?”君成偏了偏头,感觉到头发被楚皓亦压住,他头转了回去,没说。
这般亲近的气息,好似让两人之间的距离都消失了,如负距离接触时一样的亲昵。
楚皓亦道:“听闻南平王样貌凶神恶煞,脸上尽是疤痕,吓人的很。”
君成脸色沉了沉,但在夜色的笼罩下,黑得不是那么明显,他抿了抿唇,道:“谣言不可信。”
他不在乎旁人如何说,但不想听到楚皓亦说出那些话,实在是……恼人。
“哦?”楚皓亦手支着脑袋,歪头看向君成,“你怎么知道不可信?”
他心中隐隐约约觉得君成有事瞒了他,可又觉着不像。
君成道:“方才门口两人所说,岂能当真。”
“嗯……”楚皓亦正想着,君成已经伸出手,搂住了楚皓亦,楚皓亦手肘抵在他胸口,半边身体都压在了他身上。
君成:“侯爷,倘若真如苏庭轩所说,我是南平王,侯爷当如何?”
楚皓亦声音低哑的笑了声,似开玩笑,又似认真道:“不如何,若你要报复本侯,本侯收拾东西跑路便是,这世上如此之大,你还能追杀本侯到天涯海角不成?”
当身份发生转变,堂堂南平王被他这般对待,若男人自尊心让他接受不了,楚皓亦已然不会傻傻等他报复。
跑当然是不会跑,楚皓亦要做就要做到底,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
——
春猎定在了半月之后。
这半月里,君成在那天过后,没再去见过苏庭轩,倒是苏庭轩常常会来楚皓亦这儿坐坐,楚皓亦试着旁敲侧击打听过一些关于他“故人”的事,苏庭轩却像是变了性子,忘却了这个人,只字不提,便是楚皓亦提,他也会不着痕迹的别开话题。
苏庭轩说话很有技巧,不会刻意,顺其自然的便让人跟着他的思路一块走了去,楚皓亦提过几次之后,便也不说了。
他没让君成以他护卫的身份出现在苏庭轩面前过,这种把把柄主动给别人的事儿,他自是不会去做。
春猎到来,又将热闹上好一阵,正好可以放松放松,出行前些日的某天夜里,楚皓亦突袭君成所住厢房,却惊讶的发现他人不在。
已是深夜,楚皓亦坐在厢房当中,没有点上蜡烛,细看只会看到朦胧的身影,在窗口一动不动。
夜半,窗外树影憧憧,淡淡的月光落下,如今的天气已经不算冷了,夜里的风吹起来倒是凉爽,安静的庭院中,唯有虫鸣声响。
良久,一翻身影从围墙翻过,悄声无息落了地,却在进入院中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夜色朦胧了君成的轮廓,他眸色微滞。
他房中有人。
君成缓步走进屋内。
“回来了。”楚皓亦的声音在夜里有些空灵,下一刻被风吹散。
君成:“侯爷……怎么在这?”
楚皓亦:“去哪了?”
君成:“……”
他根本没想到楚皓亦会在这,更别提如何找借口了,他回了一趟宫中,才刚得了一个噩耗,这会儿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他恢复记忆之时,便已经去见了一次皇上,皇上这次召见他,是让他参与此次春猎。
可这无形中,便是要将他回来的事公之于众了,他该如何和楚皓亦解释?
“君成啊。”楚皓亦身影步步接近他,站在了窗口斜射进来的月光下,说话的语气很冷静,“你有事瞒着本侯。”
这次他不是猜测,而是笃定。
和谁有关呢?
苏庭轩吗?
他想起前些日子苏庭轩的异常,扯了扯唇。
“去见谁了?”他问。
君成脚下后撤了半步,又停下,斟酌着语气道:“侯爷,属下只是去了趟茅房。”
“是吗?”楚皓亦明显不信的语气。
君成喉结滚动,心头有种焦灼感,以及一种紧张无措。
“这么晚了,床铺却未动——去见苏庭轩了吗?”楚皓亦的语气很平淡,没有生气发怒的迹象,但这模样更让人忐忑不安。
君成一口反驳:“没有。”
楚皓亦沉默,君成也安静了下来,寂静的氛围在蔓延。
“哗啦”——
花瓶从桌上翻滚到了地上,成了一地的碎片,楚皓亦将君成压在了桌上,君成后腰抵在了桌边,闷哼一声,紧接着就被堵住了嘴唇。
一个隐忍克制,一个裹着风雨欲来的暴戾,一切都在这一刻被触发了某个点,如闸门打开,洪水横流。
“唔……”君成手臂抵在了楚皓亦胸前,想要推开他时,感受到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那想要说出口,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的话统统被他吞了下去。
“慢着。”君成偏过头,胸膛起伏的喘着气。
楚皓亦抬手摸到了他脸侧,指腹轻柔按压,嗓音低哑:“没有下次了。”
他松开了君成。
此事便是就这般糊里糊涂过去的意思。
君成眼底空白了一瞬,忽而抬手拉住了准备出去的楚皓亦。
楚皓亦脚下一顿。
……
两人都没开口,彰显得有些诡异的安静。
“我……想起来了。”君成说。
楚皓亦偏过了头,手不自觉的卷曲,握成了拳头,声音还有些干涩的发哑:“你说……什么?”
君成知道,他说出来之后,一切将会变得不再一样,他无法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也将……看不到楚皓亦,可是他不能不说,不能由着楚皓亦这般误会下去,更不能……到再也瞒不住之后,到所有人都知道之后,让楚皓亦在那种情形下,知晓他已然恢复记忆的事。
迟早是要说的,但他决计不会让楚皓亦逃。
“我一切都想起来了。”君成的声音在夜里有些生涩的冷感,“梁晏,是我的名字。”
只一句,楚皓亦便全然明白了。
他回过神,发觉心跳的很快,他绷紧了肩膀,问:“想起来了,还回来作甚?”
男人道:“有东西落下了。”
楚皓亦扯了一下唇角,才发现唇边的僵硬,原来这么晚出去,床上没有睡过的痕迹,是因为准备离开了吗?
他对君成会想起一切有了准备,但心底难免会有波动。
梁晏见他迟迟未说话,缓慢的进了房中,从枕头下把曾今从楚皓亦身上扯下来的香囊带上,站在了楚皓亦身后。
楚皓亦背对着他,长发散落,身型站的笔直,他听到身后的呼吸声,知道男人就在他的后面,他闭了闭眼,“还不走作甚?”
他不能强留,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还得看梁晏回去之后,会如何做,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楚皓亦暂且可忍上一忍。
梁晏握紧了手中香囊,果不其然,小侯爷无法接受他的身份,而他既然已想起了全部,便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
他深深的看了眼楚皓亦的背影,翻窗走了。
他一定会回来的。
楚皓亦握拳的手发颤,他深深吐出一口气。
罢了,人走了,迟早还会回到他身边的。
他往前一步,脚下一阵刺痛,他“嘶”了声,才发觉脚下踩了碎片,顿时心中愁绪都被驱散了几分,呲牙咧嘴的单腿站在屋子中间。
祸不单行。
——
“听闻侯爷昨天夜里伤了脚,今日卧床不起,皇上派了瑞公公前去查看,那脚似是严重得很呢……”
晌午,围墙上悄声无息的趴着一人,梁晏想起下人早上传来的消息,不由担心了些,昨晚地上碎片碎了一地,乌漆麻黑又未点烛火,确是容易被伤着。
也不知小侯爷昨天在他走后怎么样了。
脚下受伤,卧病在床,又是否会为他而伤春悲秋?
他心中有愧,见院中没人,翻墙下去,做贼一般熟门熟路的到了院子里,窗户开着,梁晏探头去看,未曾见到楚皓亦的身影。
而此时的楚皓亦,并没有梁晏所想的那般凄惨。
后院中,楚皓亦坐在水榭中,一条腿悬在空中,手中拿着钓鱼竿,旁边还有两名男子作陪,这两名男子能说会道,惹得楚皓亦哈哈大笑,眉宇之间没有半点阴霾。
梁晏来到水榭另一头,所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梁晏:“……”
他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树上,树颤了颤,落下几片落叶,一片叶子掉在了梁晏的脑袋上。
那头楚皓亦转头时,他才惊觉自己弄出的动静太大,忙藏身于树后,心中砰砰直跳,一面希望楚皓亦发现他,一面又不希望楚皓亦发现他,紧张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可没过片刻,他又听到了楚皓亦那刺耳的哈哈大笑,心情很是不错的模样。
是啊,美人在身侧,又怎会被坏心情所叨扰。
梁晏咬牙切齿,这小侯爷三心二意,还当真惹得人不痛快,他在这边站着看楚皓亦钓鱼看了一下午,直到那三人起身,他看着两名男子一人一边架着楚皓亦远去,才离开了。
——
“侯爷是要回去歇着了?”男子吃力的架着楚皓亦的手臂问。
楚皓亦:“回去吧。”
片刻后,他又道:“辰辰,你该同小白练练了。”
两名男子架着他的手,一人脸不红气不喘,一人气喘得似头牛,差距对比明显,楚皓亦看他这模样,差点就要以为自己是块百斤重的铁了。
“侯爷,我是如衫。”气喘吁吁的男子说。
楚皓亦:“……”
他回头看了眼,这处已经看不见了水榭那处。
这几日他在府中处理完公事便钓鱼,每日都是不同的人作陪,他始终能感觉到有一道炙热的视线,愈发的不加掩饰,但视线的主人却从来不露面。
晚间书房亮着烛火,桌边点着蜡烛,融化的蜡烛液从边上流下,楚皓亦把手中的册子放在一边,揉了揉眼角,喝了口茶提提神。
门外小厮推门而入,“侯爷,该歇息了。”
“何时了?”楚皓亦问。
“已经快子时了。”小厮说。
楚皓亦起身:“便歇息吧。”
他坐上了边上的轮椅,他专托木匠打造的,很是方便,他单腿跳着坐上去,小厮在后面为他推轮椅。
花瓶碎片踩得严实,伤口也深,这几日长好了些,却还是不宜用力,明日他便要启程去春猎了,楚皓亦身残志坚,没打算在家中歇息。
这两日南平王王府很低调,少数人已知晓南平王归来,楚皓亦预计皇上是想趁着春猎,让南平王高调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食指敲击着轮椅扶手,下月初他便要同朝内大使,去邻国进行交易,皇上有意让南平王与之同行,这便是他的机会,只要能趁着这次将南平王拿下——
楚皓亦洗漱完,将脚下的纱布拆了,他看了眼伤口,若无意外,再过些时日便可以下地走路了,他躺在床上,下人吹灭了灯关上门出去了。
房内陷入了静谧,楚皓亦呼吸渐渐平稳绵长。
窗外黑漆漆一片,皎洁月光落下,窗口没有关紧,掀开了一条小缝,一双眼睛警惕的往里面看了看,观察了半响,来人打开窗户,从窗外利落翻了进去。
楚皓亦躺在床上,眼下的眸子微动。
有人。
他呼吸依旧轻缓,手已经摸向了枕头下的匕首,来人轻手轻脚到了床边站定。
楚皓亦握紧了枕头下的匕首,随即,来人掀开了他的被子,楚皓亦猛的睁开了眼睛,在那人擒住他右腿时,他一刀挥了出去,来人似是没想到他醒着,有些惊讶的愣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躲开,却还是被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夜行衣。
“撕啦”——
黑衣男人蒙面,旋身往旁边一躲,后退了几步,看得出是个练家子。
房中光线昏暗看不清人的模样,只隐约可见一个身型,楚皓亦还没开口说什么,来人已经当机立断,跑向窗口翻窗逃了。
贯彻了怎么进来的,便怎么出去。
窗户“啪”的关上,楚皓亦没有追,他在床边坐了会,一瘸一拐下床点燃了房中的烛火。
那身影倒是眼熟。
他走到窗边,手中匕首还在,楚皓亦打开了窗户,窗外庭院静谧美好,月色笼罩,增添了几分优美意境。
楚皓亦关上了窗户,回身时脚下踩到一物,他弯腰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只见那是一个他格外熟悉的香囊。
房内响起意味不明的一声低笑呢喃:“堂堂南平王,竟也做起了这档子见不得人的事。”
他想起刚才那人握住他右腿时小心翼翼的举动,莫不是要为他看腿?
今夜的夜袭似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叠叠的波澜,经久不息,颠覆了楚皓亦心底的某些认知。
若君成……若梁晏心底对他有恨,那日应当不会就那般走掉,事后也不曾报复,且他在这府中,虽说是欺负了他,可梁晏那夜的表现似并未记仇。
楚皓亦在房中看着那香囊许久,而后塞进了抽屉,上床睡了。
春猎开始了。
天灰蒙蒙亮时,楚皓亦便随着队伍出行,因脚上的伤,他没有骑马,坐在了马车里。
队伍浩荡前行,楚皓亦坐在马车内喝茶,马车边缘被敲了敲,他掀开小窗户的帘子,对上了外面苏庭轩俊雅的脸。
楚皓亦唇边勾起一丝轻佻的笑:“苏公子。”
苏庭轩有几日没见着他了,这几日上门拜访,楚皓亦皆拒了,对上楚皓亦那一双笑眼,他面上微赧,“听闻你腿上伤了,今日怎么样了?”
楚皓亦:“劳你惦记,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苏庭轩没话找话,又问,“今日可还能骑马?”
楚皓亦遗憾道:“本侯今日便是来凑个热闹,骑马怕是……”
在马车的后面一段距离,男人身穿黑色劲装,看着前面和马车里说话的苏庭轩,嘴唇抿了抿,他无意识抬起左手,捂了捂右手上臂的位置。
浩荡的队伍到了狩猎场地,穿着铠甲的侍卫敲锣打鼓,众位大人入位,楚皓亦下了马车,下人推着他的轮椅到了他的位置上。
众人交头接耳,直到皇上到来,坐上首席,现场安静下来,等待着皇上发话。
楚皓亦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没看到梁晏,对面坐在左相身旁的苏庭轩同他视线对上,还朝他笑了笑,楚皓亦回以一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不知这苏庭轩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诸位大人坐在下位,青年才俊也皆准备就绪,楚皓亦身旁的人同他说话,他便收回了视线,端的是名门世家的做派,礼仪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草原森林野物蹿来蹿去,风吹草动皆能引起小动物的警觉,这处是狩猎场已提前排查过,而狩猎过后将会举行晚宴,到了那个时候,梁晏怎么着都会露面。
皇上率领众人入林狩猎,也提前许下了奖赏,楚皓亦遗憾与此次狩猎错过,留在了阵营中修养,皇上离开前还来关心过他一番,看起来态度并没有变,想来梁晏也没有在皇上面前说过什么。
但楚皓亦摸不清他是因为尊严不说,还是别的。
到了黄昏时分,梁晏终于是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众人在行宫中举行晚宴。
梁晏一路低调,直到此刻,以狩猎胜者的姿态,带着荣光一般,满身散发着光芒,在众所瞩目之下,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长发束起,不骄不躁沉稳出现在了晚宴当中。
“臣拜见皇上。”男人声音沉稳,冷峻五官凌冽,他的出现顿时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楚皓亦坐在桌子后,手中把玩着酒杯,目光似有若无的看向了那人群中间的人,梁晏似有所感,低着的头侧了侧,目光直直看向他,两人在人群中对上了视线。
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晚宴很是热闹,楚皓亦却觉应付众人无趣,早早的便退了下去。
他回到了住处看着话本打发时间,还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这南平王今日好生威风。”
“且那样貌,当真是俊。”
“可不是,将那世子爷都给压下去了。”
“这话可说不得……”
南平王在他们王朝的地位举足轻重,而那分量,皆是他用血肉之躯和谋略拼来的,无人敢小看。
过了良久,下人禀报苏庭轩来了,楚皓亦让人进来。
“侯爷。”苏庭轩站在外面叫了声。
楚皓亦放下书:“怎么?”
苏庭轩笑道:“闲来无趣,侯爷可要一同出去走走?也好做个伴。”
楚皓亦也不想闷在这房中,可若是和苏庭轩出去的话……
“罢了。”他说,“我这腿上有伤,也不宜走动,且天色已不早,苏公子——”
“侯爷。”苏庭轩打断他,“侯爷唤我庭轩便好。”
楚皓亦一时摸不清他是何意,他还没想好说辞,外边又响起了一道声音:“苏公子。”
这道声音楚皓亦可就耳熟了,他坐直了身。
苏庭轩转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梁晏,两相权衡之下,他同楚皓亦道了别,关上了门。
楚皓亦摩挲着书册的纸张,唇边溢出一丝笑。
真是……好得很。
他眸中神色逐渐幽暗。
一炷香的功夫,外面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晚宴还在继续着,大臣们杯觥交错,热热闹闹的声音传来。
守候在楚皓亦门外的下人进来,道:“侯爷,南平王求见。”
楚皓亦让人进来了。
房内没多少东西,一览无余,楚皓亦就坐在床边的位置,梁晏拨开门口珠帘,抬脚走了进来,脚步声沉稳,楚皓亦拿着书,并未看他。
“侯爷。”梁晏站在他面前道。
楚皓亦这才不急不慢的抬眼,勾着的唇角似诱惑着人一般,“南平王。”
才几日不见,便分外想念啊。
梁晏走到他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道:“夜里看书,对眼睛不好,侯爷……”
“你且过来些。”楚皓亦把书放在了一边,抬着头说。
梁晏抬脚走过去了些,“侯爷有何……”
话再次被楚皓亦打断:“你且帮我看看,我这脖子后边可是扎了东西?一下午都不舒服得很。”
梁晏便弯下了腰。
他这一系列听话的举止,让楚皓亦心中隐约有了数。
梁晏伸手去撩开他肩头头发,却又在碰到他头发的瞬间顿了一下,以二人现下的关系,他应当慢慢来才是,如此这般逾越,会不会显得过于急色?
“怎的了?可是看不清?”楚皓亦问。
梁晏:“烛火暗淡,容我再多看两眼。”
“这样……”楚皓亦道,“你且再低下头看看。”
梁晏闻言便又靠近了些,他抿了抿唇,心跳动的节奏有些飘忽,似整个人都飘在空中,够不到底,犹如站在高楼之上,凭空往下探出脚时的感受,靠近着刺激又危险的源头。
还不等他看出个什么结果,他腰身被人搂着,翻身往后一推,直接跌到了柔软的床榻之上,楚皓亦擒住了他的手,将他两只手压在了脸侧,俯身靠近了他肩头,偏头呼吸落在他耳垂。
“这般久都没看出来,南平王莫不是眼神不好?”
梁晏:“……”
他脸上带着似喝醉了一般的酡红,“侯爷……这是何意?”
“何意?”楚皓亦笑了声,“君成何必同我装傻。”
他习惯性的念出了那个名字。
梁晏不曾说,他的名是叫梁晏不错,但君成,是他的字。
楚皓亦上来便扯他衣襟,梁晏挥着手阻拦,却没真的较劲,想着楚皓亦腿上还有伤,他又不知伤处具体在哪,万一不小心崩裂,他又该心疼了。
于是这般拉拉扯扯,楚皓亦瞬间就拉开了梁晏的衣襟,然后看到了他手臂上包扎的白纱。
梁晏喘着粗气看着他,也不阻拦了,放弃似的摊开了双手。
多日不见,侯爷竟这么的热情如火,真是……让他望尘莫及。
“传闻南平王行事光明磊落,不想也会做那偷袭的事。”楚皓亦说。
梁晏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误会了,他想去拉衣襟,却也知为时已晚。
楚皓亦言笑晏晏的靠在了他身上,眉眼都带着勾人的风情,“南平王方才可是想了些什么?”
梁晏绷着嘴角不言。
楚皓亦:“那本侯是否可以当南平王其实……享受得很呐。”
后半句话他是在梁晏耳边说的,梁晏呼吸一滞,闭了闭眼。
“侯爷莫要胡说。”
“我胡说?”楚皓亦现已对梁晏的心明了,有恃无恐道,“南平王好生无情,一日夫妻百日恩,让我且算算我们做了多少日夫妻——”
他话还没说完,身下的人翻了个身,俯身堵住了他的嘴,楚皓亦抬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半响,梁晏抬起了头,沉沉的黑眸染上了潋滟之色。
“侯爷这些日子好生快活。”梁晏将不满发泄出来,咬牙切齿,“我一离开,便左拥右抱,呵。”
他冷笑一声,这张脸看起来极具威慑力,透着阴冷,但眸中柔软的神情驱散了这份冷厉感,成了似在闹着别扭一般。
他声音低低的说:“侯爷招惹了我,还想那般轻易甩开,便是不可能了。”
楚皓亦恍然大悟:“南平王莫非在我府中插了眼线,日日监视我?”
梁晏见他抓错重点,脸色铁青:“不曾。”
楚皓亦扬唇笑眯眯道:“那便是你亲自来了。”
梁晏:“……”
“你若不喜,我便遣散他们又如何。”楚皓亦扣着梁晏的脖子往下按了按,支起上半身亲了亲他的唇,“你可承认,你这里有我?”
他戳了戳梁晏心口。
梁晏抓住了他的手,按住了胸口,心脏跳动的力度传达到了楚皓亦手心,“待你实现诺言,再来同我问这话。”
“你不信我。”楚皓亦道。
梁晏听着这话耳熟。
楚皓亦:“那日你绝情离开,本侯可是伤心了许久。”
梁晏:“我……并非想离开。”
两人一个没想真的走,一个以为他不会留,光想着日后再夺回来,以至于就这么误会了。
却又不约而同的,在这一天你来我往的共进了一步。
楚皓亦拉下了他的衣领,舌尖勾勒着他的唇形,如品尝美味的糕点般,由外到里,尝了个遍。
君成变成了梁晏,仍旧是那熟悉的味道。
……
翌日一早,服侍楚皓亦的小厮端着热水过来,便亲眼见着南平王整理着衣襟从房内出来,甚至还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浑身带着难以言喻的气息。
小厮被他那一眼看的双腿发颤。
侯爷、侯爷不会出事了吧?
都说南平王胆大包天,在军营之中,若有小兵不服从,他可不管对方是何王孙贵戚,一律按军法处置,而侯爷又是南平王最瞧不上的浪荡纨绔。
小厮端着水的手不断的颤抖,他只是被临时推来伺候侯爷的,若侯爷出事,他该怎么办?
“过来。”南平王开口了。
小厮战战兢兢的走过去。
梁晏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他瞧着有这么恐怖?
他端过了小厮手里的盆,推开门走进去,又关上了门,小厮被严严实实的堵在了外面。
梁晏端着水进去,把盆放在了桌上。
楚皓亦坐在床边,梁晏拿帕子浸了水,蹲在了床边,抬起了楚皓亦的右脚,楚皓亦抽了抽腿,没抽回来。
昨夜过于放肆,他脚底的伤口崩裂了,渗出了血,昨夜看到床上几滴血,他未曾弄伤梁晏,本还疑惑从何而来,今早却是知晓了,一早蹬腿时便被脚下伤口给扯到了。
梁晏拿帕子仔细将他脚底血迹抹去。
楚皓亦道:“我自己来便是。”
他不习惯旁人碰他的脚,上药都是自己来的。
“无事。”梁晏道,他手中的脚修长白皙,摸起来如玉般细腻,他不由指腹摩挲了两下。
楚皓亦另一条没受伤的脚踢了踢他的膝盖,他抬起了头。
楚皓亦呼吸有些沉,道:“本侯自己来。”
梁晏:“为何?”
楚皓亦:“没有为何。”
他不想回答,便没有为何。
梁晏:“是我动作重了?”
楚皓亦躬身,挑起梁晏下巴,如调戏良家妇女般:“你可是明知故问?”
梁晏眸中划过片刻的不自在,他垂眸,触及到某个点,又慌忙别开视线。
“南平王,不想受苦便放开我。”楚皓亦语气分外嚣张。
梁晏喉结滚了滚:“不放。”
那哪是受什么苦。
楚皓亦:“……”
梁晏眸光沉沉的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犀牛望月、懒态复萌投的地雷~
感谢流光、琴声弦断灌溉5瓶;江湖小话本灌溉1瓶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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