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敞开,晏满坐在桌后,将手中的纸团成了团,往不远处的竹筒中掷去,小厮站在他身后,低头小声的禀报着。
“明日王公子府中小少爷满月酒,送来了请柬。陈少爷后日邀请主子一块踏青同游诗会。莫老爷家里养了两只狗生了崽,道是要庆祝……”
晏满提着毛笔沾了墨水,“满月酒我便不去了,让管家从库房中挑两样东西送过去,后头那些都推了。”
“是。”小厮应了声。
晏满毛笔在纸上大笔一挥,飘逸潇洒的字落在纸上,便是“春意盎然”四个字,他拿起来观赏了一会儿,终于是没再把纸揉成团往地上扔。
“苏公子那边如何了?”
小厮听到“苏公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位苏公子,但好在也是个机灵的,道:“今日晨时,听狗哥说苏公子吃了两碗粥,看起来胃口不错,还……”
“还什么?”晏满最不喜欢人说话吞吞吐吐,这话中便带了几分不耐烦。
小厮:“还问了主子的喜好,但狗哥不清楚,便没说。”
狗哥名叫韦修,正是晏满送到苏边意那边伺候的小厮,他是晏满从外头捡回来的,雪天险些冻死在外面,问他叫什么,他说没有名字,晏满说贱名好养活,便叫他二狗,那是还小的时候,后来便改名叫韦修了,因为晏满说二狗这名字不好听。
如何说辞,都是他来定,不过在这待久了的下人都习惯叫韦修狗哥。
说话间,晏满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排字,他将毛笔搭在旁边,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这封信纸拿去给他吧。”
小厮接过,“是。”
于是,当天下午,苏边意从韦修手中接过了一封信纸。
“这是何物?”他问
“今日早晨,公子问我城主喜欢些什么,城主听闻,便吩咐小人给公子送来了一封信。”韦修一板一眼的说道,性格看着就是个老实的。
苏边意一听他这话,顿觉手中信纸烫手。
他知晓他问下人什么话,大概都会传到晏满的耳中,但没想到晏满会给他回应,还专程命人送了信纸过来。
“我知道了。”他面上有些羞赧,“你先出去吧。”
他平日不是脸皮薄的人,只是这信纸给他感觉,像是在背后偷偷说人家的话都被听了去。
房中的人退了下去,只剩下苏边意一人,他站起身在房中转了一圈,觉着自己怪极了,这心口的位置,从方才就开始砰砰砰的剧烈跳动着,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又像是刚唱完一台戏的那种兴奋和激动。
他把门窗关好,打开了信纸。
【爱吃豆腐,嫩的豆腐,肉食,不忌口,爱喝酒……】
信纸上的内容杂乱无序,也许是写信的人想到什么便写什么,在写到爱听戏时,又说起梨园中的茶好喝。
苏边意看到这,那心脏跳动的节奏才慢慢平缓了下去。
他是想回梨园的,唱戏为了糊口,也是真心喜欢,自小师兄弟中,他便是里头最能吃苦的一个,挨过罚受过训,也因唱戏吃过苦,但还是不记疼的喜欢。
可是他也知道不太可能了。
【……边意有何想知道的,都可以直接来问我。】
落款晏满两个字写的漂亮,苏边意拿着信纸,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墨痕。
他想起这两次的见面,除了那夜,晏满待他,都是温柔的。
——
晚上,晏满如昨晚所说,又来替苏边意上药了,今夜是用了晚膳过来的——清汤寡水不是他的口味。
外面夜色正浓,苏边意本坐在房中床榻边上,点着蜡烛看戏本,这是他为数不多带过来的东西,但真说起来,这都是苏风仁的戏本,属于他的一样都没有。
天色不早了,他原以为晏满昨日是随口一说,但心中忐忑,他拿着药膏,想了想该如何上药,打开之后,又盖上了。
看见那白色的药膏,他甚至都已经能回想起晏满给他上药时的感觉……这等事要不还是罢了。
他把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下床要去吹蜡烛时,门开了,“嘎吱”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明显。
苏边意顿在了原地。
晏满穿着一身长袍,锦衣玉带,束发上一根玉簪做工精细,他关上了门,径直往里面走去,看到了正想吹灭蜡烛的苏边意。
“要睡了?”
苏边意:“时候不早了。”
“今日可上药了?”晏满视线落在床头柜子上放着的那个药膏,看了眼便又转回到苏边意脸上。
苏边意对上那一双隐含笑意的黑眸,便有几分心虚,他道:“已经上了。”
“当真?”晏满问,“没骗我?”
这种略带孩子气的问话怎么都和传闻中的城主不怎么对的上。
苏边意点了点头。
晏满:“且让我检查一下。”
苏边意:“……”
完全没想要还会有此一劫,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像是扎根了。
“你可知骗我的人有何后果?”晏满还是那浅笑着的模样,话中却是带了深意。
但苏边意这会儿紧张着,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耳垂红了起来,看着有几分可怜。
“我……”他声音很小,几乎可忽略不计。
“趴着吧。”晏满说,他抬脚走了过去,揽住了苏边意的腰,手劲大的将他抱了起来。
苏边意忙扶住了他的肩头,不等他让对方把他放下了,对方就已经把他放下来了,他便只好顺着他的意,趴在了床上,头埋在了手臂间,憋着气,薄红从耳根蔓延开。
晏满探了探他伤处,没有上过药的痕迹,“边意,你骗我。”
苏边意只觉耳边声音离得有些远,他咬着唇,“任凭城主处置。”
“昨日我便说了,别叫我城主。”晏满慢条斯理的打开了药膏。
他不喜欢别人骗他,这话并非作假,不过他对苏边意的容忍度暂且比旁人的大,且是在这上药的事上,便也能不追究——
“唔……”苏边意瞳孔紧缩,咬住了下唇,“晏……晏郎,能不能轻些……”
他眼角泛上了泪花,并不是太疼,而是太过突然了。
晏满唇边溢出一声轻笑,“弄疼你了?”
苏边意:“……”
他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晏满是放轻了上药的动作,但他紧绷的身体却没能放松下来。
待上完了药,苏边意已是满头大汗,仿佛从水中打捞起来一般,墨发都贴在了脸上,晏满坐在床边,拿着帕子将手中药膏擦掉,起身出去命人打来了水。
他洗净了手,拿着擦脸的帕子放进了另一个干净的盆中,温水浸湿了帕子,他拧干帕子走到床边,拨弄开苏边意脸上的墨发,替他擦了擦脸。
苏边意垂眸没敢看他,抬手去拿帕子,却正好将手盖到了他手中,他道:“我……自己来吧。”
那脸上红疹还没消,旁人看着都觉难看,更何况晏满此等人物,苏边意莫名的不想叫他细瞧这张脸。
晏满骨节分明的搭在他下巴,抬起了他的头,修长的指尖带着些许的湿气,拿着帕子擦了擦他额角的汗,忽而发现垂着眼的苏边意睫毛很长,又长又翘。
演旦角的伶人,想必本来样貌也不会差点哪儿去,晏满脑海里蓦地划过了在梦中见过的那张脸。
皎洁的月光落在那张脸上,仿佛在轮廓上添了几分虚幻的光影,长发高束,柔中又带着韧劲。
晏满说:“没谁能让我这么伺候。”
他指尖抵在苏边意唇边抚摸了两下,他的唇是极好看的,并非那种薄薄的嘴唇,唇瓣中间带着唇珠,唇形很好看,有一种欲语还休之感,唇色似花瓣一样的漂亮。
苏边意屏住了呼吸,想要偏过头去,却被牢牢地禁锢在晏满的手中,这时的晏满眼底深邃,给苏边意一种说不清的压力。
而他的话,更是让苏边意感到一种特殊,这特殊让他忐忑,也让他有些忸怩不安。
他喉结滚了滚,晏满碰着他嘴唇的时间有些久了,就在他以为晏满会做些什么的时候,晏满转身去洗帕子了。
苏边意抿了抿唇,又咬了一下被触碰到地方,似都染上了晏满指尖的香气,他看着晏满的背影。
那句话,他是信的,晏满的身份和给人的感觉,都不像是伺候过谁的样子。
晏满帮他浑身的汗都擦了,让他躺床上,替他盖上了被子,“莫要着凉了。”
“嗯。”苏边意低低应了声。
晏满同他说了两句话,便起身去吹灭烛火,“嘎吱”的声响再次响起,房内归于平静。
床上,苏边意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只觉头脑发热,有些不清醒了。
——
院子里闲下来的丫鬟们坐在回廊下碎嘴。
“这苏公子的脸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就是啊,听闻绝色,见着是还不错,但也称不上绝色吧。”
“传闻听个响也就罢了,你还当真了不成?”
几人发出清脆的笑声。
“你说城主喜欢他什么呀?你看看那小李,是不是都比他好看多了……”
“那还是苏公子好看些,就是脸上那红疹……你是喜欢小李吧。”
“哎呀讨厌!”
“都没事做了吗?”一道低沉的男音插了进来。
三四个丫鬟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转头就看见回廊上站着两人,一人正是他们方才讨论的“苏公子”,而另一人是苏边意身边的小厮韦修。
丫鬟们排排低头站着噤了声。
“给我下去。”韦修低声呵斥,“再让我听到你们说一句,我定禀报城主。”
“罢了。”苏边意道,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下一只瓷碗,碗里是嫩嫩的豆腐脑。
丫鬟们矮身行礼,挨个小跑着离开了。
“你替我送去吧。”苏边意把托盘递给韦修。
韦修看着托盘,有些犹豫,道:“公子,这多有不妥,前面便到书房了,一番心意自是要自己传达,才能让城主感觉到。”
苏边意一想,便也觉是如此。
晏满坐在书房中,处理着公务,问身旁的下人,“明日可还有什么安排?”
“主子忘了?前天你让小的将安排都给推了去。”下人磨着墨回答。
晏满揉了揉眉间,“是吗?”
下人应了声,晏满便又不问了,没过片刻,外面有人进来禀报,道是苏公子来了,给他送来了吃的,晏满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门口就出现了苏边意的身影,他穿着月色长袍,腰间袖口绣着云纹,气质脱俗,这一身很衬他,行走间脚步声轻且沉稳。
晏满摆了摆手,让旁边的人出去了。
伺候他的下人是个机灵的,出去还不忘把门关上了。
苏边意站在书桌前,端着托盘不动了,过了半响,问:“你饿了吗?”
“给我的?”晏满笑了声,起身走到了他面前,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他拿着碗中的勺子,搅拌了一下。
苏边意:“先前你说喜欢吃豆腐,我便想起了这个,在梨园的时候,我很喜欢吃。”
晏满勾着笑,看着碗中的豆腐脑,“倒是鲜少会有人替我做这个,我尝尝。”
他吃了一口,入口鲜嫩滑,味道偏甜口。
“好吃吗?”苏边意看着他。
晏满抬眸,窥见了他眼中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黑白分明的瞳孔清澈,里面的感情很纯粹。
他扯开唇角,笑了笑:“嗯,好吃。”
“那我下次再给你做。”苏边意说。
“你尝一口。”晏满把碗往他那边递了递。
苏边意看了他一眼,便低头就着他拿勺子的手吃了一口,他其实吃过了,在做出来之后,尝了两碗,才把这碗端了过来。
“今日便不用上药了。”苏边意低声说,他舔了舔唇上还残留的甜味儿,道,“我已经好了。”
“晚上我再瞧瞧。”晏满说。
苏边意还没来得及应声,门被敲了两下,他便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背脊都像是炸起了毛,晏满觉着他这反应格外的有趣,笑出了声。
他把碗放在一边,道了声“进”。
进来的下人先是看了苏边意一眼,而后走到了晏满面前,行了个礼,道:“小的有事禀报。”
苏边意便明白了他刚才看他一眼是为何,他道:“那我先……”
“没事。”晏满说,看起来对苏边意很是信任,扬了扬下巴,道,“说罢。”
下人说:“外面苏公子在梨园的师父求见,同行还有一人,自称是苏公子师兄,是否要将他们迎进来?”
苏边意听到这话,下意识的往晏满那看去了,晏满恰巧也在看着他,笑道:“倒是我疏忽了,应是三日带你回门,如今都已六日了。”
苏边意垂眸道:“无碍。”
他险些忘了,起初要嫁过来的人不是他,有这事在先,又怎还有回门,再者,他也不是女子,习俗罢了,不重要。
晏满:“你可想见他们?”
苏边意面上踌躇。
“你说便是,我都应你。”晏满说。
苏边意说:“我想见师父,免得让他担心了。”
这事定然是不会瞒过他师父的,当初那喜婆说,师父也是同意了此举,可他不信。
晏满没有马上让他们见面,道让苏边意换一身衣服,等会他叫下人去找他,苏边意应了,晏满就去了前厅。
那一份豆腐脑放在桌边,才动了两口,苏边意把碗拿起来,一口一口的吃了。
韦修进了书房,就看到他端着豆腐脑吃了最后一口,他道了声“苏公子”。
苏边意说:“先回去吧。”
他往外走去,韦修就跟了上去,走出好一段距离,韦修上前道:“苏公子,你别太伤心。”
苏边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韦修道:“城主年少时被人在吃食当中下过毒,许是如此,才没碰公子的豆腐脑,并非针对你,从前有女子给城主送吃的,城主也不曾碰过。”
苏边意脚下一顿,面上怔了怔。
晏满吃了,不仅吃了,还喂了他一口,苏边意面上微热,抿了抿唇。
本觉太亲昵的动作,却又有些流连忘返。
前厅下人端茶倒水,厅堂下两人行礼。
“见过城主大人。”苏师父穿着灰色长袍,领着一名穿着青衫的清瘦男子,男子戴着帷帽。
“坐吧。”晏满坐在上位,身旁丫鬟给他倒了杯茶,他放在唇边抿了口,没有再开口说话。
他沉默下去,坐立不安的就是下面两人。
苏师父又站了起来,“今日来,草民有要事相商。”
晏满抬眸:“哦?”
清瘦男子被他师父一推,便跪在了地上,磕头道:“草民罪该万死,忘城主恕罪。”
“何罪之有?”晏满问。
清瘦男子抬起手,摘了帷帽,后头那一张脸便露了出来,五官清俊,似白面书生,晏满瞧着,却是没有他梦中苏边意的那张脸那般好看,相比之下有些乏味了。
“苏风仁?”晏满唇边呢喃。
苏风仁闭了闭眼,“正是在下。”
晏满指尖轻点茶杯,嗤笑一声:“你好大胆子,谁给你出的主意,竟敢如此蒙骗我?”
他声音不高不低,厅堂上下却无人敢发出任何的声音,包括苏风仁,晏满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不同于之前在戏园子里的那种漫不经意,而是一种充满着威压的凝视。
他头一回体会到,竟是真有人能散发出这种气场。
他捏紧了拳头,肩头颤栗,绝对不能让晏满知晓这一切是他的主意,余光瞥见苏师父往外走的一步,他抬起头,眸中蓄了泪,“城主……”
他尾音带着颤音,“此事乃是边意所为,他见城主青睐与我,心中不愤,竟是、竟是在那日下药将我迷晕……”
虽然晏满喜欢他,不会将他如何,可还是如此保险,他也是为了梨园一众兄弟。
苏师父瞪着眼睛看着苏风仁,苏风仁平日有些小心思,可他竟是不知,竟会如此歹毒!
若此事城主信了,边意又当如何生存!
“城主——”苏师父刚想说话,苏风仁又截了过去。
“望城主高抬贵手,莫要将此事算在梨园子弟身上,风仁愿一力承担!”苏风仁跪伏在地,声音高昂。
苏师父想起那梨园的人,大口喘息,后退了两步。
混账东西!
“哒”——
茶杯被晏满放在桌上,前厅内归于安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轻而稳,本不明显,但在这种环境下,就彰显得凸出了。
一道锦衣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苏师父转过头去,就看到了苏边意,包括他那脸上的红疹,苏边意也看到了他,勾唇颔首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苏师父才冷静了些。
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对,苏边意远远便听见了苏风仁的声音,他行了礼,道了声“城主”。
晏满招了招手:“过来。”
苏边意便走上了前,晏满让下人再拿条凳子过来,随后叫苏边意坐在了他身边。
身处高位,所看的和感受到的都和底下不太相同,苏边意绷直了肩膀和背脊。
晏满抓过他一只手在手中把玩,苏边意的手生的好看,白皙纤长,指腹细腻,没有痣和疤,不过在衣服藏着的地方,倒是有一些疤。
晏满问:“边意这脸上的红疹,你们可知为何而来?”
这回开口的是苏师父,他道:“边意自小不能吃花生,一吃便会如此——”
“是啊。”晏满说,“不能吃花生的人,为何要去吃这花生?听那大夫说,吃多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他唇边带着笑,说话声音也轻轻的,却极具威慑力,眼底薄凉的神色宛若冰冷的毒蛇一般,看得人心底发凉。
“苏风仁,你可知啊?”
苏边意看了晏满一眼,只瞧见了他侧脸,他心下微惊,他的确是吃了苏风仁给他的糕点才着了计谋,但不曾和晏满提过,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苏师父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猛的转头看向苏风仁,苏风仁面色煞白,“说、说不定是他想取而代之,却又怕被认出来,才出此下策,城主——”
他抬起头,眸中闪着泪花,“风仁当真什么都不知晓。”
晏满手托着下巴,“不知晓?呵,还当真是清清白白。你若坦白一句,不愿成婚,我也不强求,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可知,我最讨厌的便是别人骗我。”
苏边意闻言,又看了他一眼,手还在地方手中被把玩着,仿佛玩着玉一般,晏满的手带着些许凉意,有些冷,苏边意握了握。
晏满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苏边意方才全然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低声道,“我替你暖暖手。”
苏风仁还想说什么,晏满嫌烦,对师父道:“看在边意的面子上,我可以不同梨园计较。”
“但前提是苏风仁不是梨园的人。”晏满说。
苏风仁此举,当真是把他当成傻子,此次也并非是为苏边意出气,单单只是因为这件事。
这话一出,意思便明明白白了,苏风仁愣了,猛的抬头往上面看去,他不明白,晏满前阵子明明还对他感兴趣的模样,怎么今日……
门口一名丫鬟战战兢兢的进来,“主子,到苏公子喝药的时辰了。”
“端进来吧。”晏满说。
“是。”丫鬟立马唤人把药端了进来。
丫鬟的态度正是代表着主人的态度,在这样的场面下,还不忘提醒让苏边意喝药——苏风仁瞪大了眼睛。
晏满接过丫鬟手中的碗,闻了闻皱起了眉头,又抿了一口,眉头皱的更深了:“这药怎的这般难喝?”
苏边意见他这模样,紧绷的弦又松了下来,“良药苦口,你莫要再尝了。”
晏满被他拦下来,转头让小厮去拿蜜饯来,药要趁热喝,苏边意喝了药,过了片刻,小厮才回来了,苏边意吃了,嘴里的苦味驱散了许多,而连带着心口也是甜的。
晏满对苏边意的宠爱毫不掩饰,这让底下两人心惊,苏风仁有些恍惚,又回过神。
以色侍人,又怎能长久。
晏满没多留,起身离开了,让苏边意和他师父好生说上几句话。
——
他回了书房,半个时辰后,听到下人来报,说苏师父和苏风仁已经离开了。
他道了声“知道了”,便没有再说。
苏边意回到院子,见过他师父一面,心里安定了许多,不过他想起苏风仁时,却是皱了皱眉,苏风仁说了许多晏满的坏话,问晏满对他是不是不好,又想让他替他和晏满求情……
晏满既然已经放下了这话,他再求情,岂不是驳了晏满的面子,再者,此事过后,他对苏风仁,已没法再回到从前那样看待他了。
曾真心相待过的人,做到了这种境地,虽然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到底还是有几分难受。
他回屋没多久,外面便有丫鬟带着东西过来了。
丫鬟们拿着托盘,上面盖着布,不知是什么,她们站在房中,道:“苏公子,这是主子送给你的,你且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送给我的?”苏边意抬手,掀开了上面的布。
第一个托盘中是一对玉如意,做工精巧细致,质感十分的好,一眼瞧见便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他张了张嘴:“这……太贵重了。”
“苏公子,收下吧。”丫鬟圆圆的脸憨态可掬的笑着,很讨喜,“你若不收,主子该说奴婢们办事不力了。”
苏边意嘴唇动了动,既是无奈,又是高兴,还有些忐忑,他掀开了第二个托盘,里面放着的是一把折扇,他打开一看,上面是一幅山水画,很是文雅,旁边还有题诗,落款之人名声在外,便是他也听过一二。
这又是一件贵重之物,他真怕第三件也是如此,而打开第三个托盘的盖布时,他松了口气——里面是一包蜜饯。
“苏公子可喜欢?”丫鬟问,“奴婢们还要回去回个话才好。”
苏边意唇边溢出笑意:“我很喜欢——且慢一些。”
他转身进了里间,丫鬟们便等着,待苏边意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幅画卷,他递给丫鬟们,道:“麻烦将这给城主吧。”
“是。”丫鬟们接过,纷纷退了出去。
苏边意拿着蜜饯,打开吃了一颗,从见过苏风仁之后的难受中抽身,浑身都洋溢着松快的气息。
……
“苏公子说很喜欢,看起来很高兴呢。”丫鬟递上手中的画卷,“这是苏公子让奴婢给您的。”
晏满抬手接过,挥了下手,下人们便退出去了,顺带关上了门,晏满打开了手中画卷,上面画的是一台戏,能看出画手有功底在,一幅画画的栩栩如生,而角落两个字不细看都看不见。
【边意】
回礼吗?
他笑了声,还是头一回收到这样廉价的礼物,他把画卷起来随手放在了一边,过了会儿,又拿起了画,放在了书架当中。
画得挺好看的。
入了夜,天气稍许有些凉,晏满如约而至,到了苏边意的房中,他没问白日他和他师父们说了什么,只是给他检查伤口。
苏边意趴在床上,白色亵衣勾勒出腰身,塌了下去,他埋头在臂弯间,听到晏满说:“这伤好的差不多了,今日再替你上一次药,明日便不用上了。”
苏边意埋着头,道了声“好”。
他身型比一般男子纤瘦,腿长腰细,骨架子生的好,很均匀,且不是一种柔弱的纤瘦,柔中带刚,腰身劲瘦。
“玉如意不喜欢?”晏满问。
苏边意压着声音道:“喜欢。”
晏满:“怎么不见你摆出来?”
苏边意在戏楼唱戏,也不是没有客人一掷千金,但他从前都不收,见着别人有,也没有太大的感觉,而今日却是觉着太贵重了,似乎放在哪都不算妥当。
他不知该怎么说。
“摆出来吧。”晏满说,“这物件便是叫人观赏的。”
“……好。”苏边意忍不住低声闷哼了两声。
“疼了?”晏满问。
“不、不疼。”苏边意摇了摇头。
上药很快便上完了,晏满起了身,“你歇着吧。”
明日不用上药了,苏边意忽而意识到一件事,既是不用上药,那晏满还会来吗?
而第二天晚上,他便真的没再见到晏满,等到后来,睡了过去,醒来发现房中蜡烛吹灭,一问下人,才知是他们吹灭的。
晏满倒不是故意不去苏边意那儿,只是连着去了几日,苏边意看着都挺害羞的,苏风仁那边也整治了,他便没有过去。
对于苏边意,晏满看着他只觉顺眼,能让他提起点劲儿,便也愿意宠着。
这几日,有什么好东西,他都给苏边意那儿送去,人却是没有踏足那边,时常召舞女来奏乐玩乐,城主宫殿当中最不乏的便是靡靡之音。
殿内女子翩翩起舞,晏满坐在上位,侧倚着扶手,一手端着酒杯,放在唇边一饮而尽,这时,一人跑了进来,走到了晏满身边,低头一只手遮住嘴,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主子,苏公子方才被老夫人那边的人带走了。”
晏满眉头轻挑,放下酒杯,“为的何事?”
“老夫人那边的丫鬟说他新入门,却不来见她,未免太不知礼数——那时苏公子不在院子里,似是在厨房,那些奴才没拦住。”
在这的下人,大部分都是听命于晏满的,除却老夫人那边少数的亲信。
“哦?”晏满嗓音低哑,“不知礼数……”
不知礼数面上说的是苏边意,实则却是暗讽晏满。
他哼笑了声,抬手扬了杯子,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乐声一止,舞女们也纷纷跪了下来。
——
“抬起头来,让老身好好看看。”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上首,头发盘着,没有一丝细碎的发丝落下来,头上插着金钗,看着和蔼可亲,眼睛却凹陷下去,似有几分阴狠。
苏边意站在下面,抬起了头,刚从厨房中出来,身上不算整洁,面上也有几道黑痕,着实狼狈,可这丫鬟不让他去换身体面的衣裳,说老夫人急着见他。
“这张脸倒是好看。”老夫人笑着说,语气听着和气。
房门敞开,外面下人守着,房内各处都摆放着贵重物件,红木桌椅,熏的是檀香。
老夫人手中戴着佛珠,低头喝茶,“瞧着是个乖孩子。”
苏边意:“不知老夫人寻在下有何事?”
“听闻你师父是梨园的?”老夫人道,“前些日子还赶出去一个师兄,老身一打听,才知其中事由,可怜的孩子——”
“母亲可怜他,不如给他备些见面礼,可莫要太敷衍,叫人看了笑话去。”一道散漫的低沉男音插了进来。
老夫人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脸色变了几变。
晏满一身黑袍加身,绣着海棠纹,腰间腰带紧束,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给母亲请安。”
老夫人放下茶杯,恢复了那副面孔,“平日也不见你来我这。”
晏满:“公务繁忙。”
这话讽刺,日日在殿内听乐赏舞的人说着公务繁忙。
苏边意转了下头。
老夫人却不敢说什么,“见面礼自是备了。”
她让下人拿上来,给苏边意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对玉佩,龙凤呈祥,设计巧妙,还有一支玉簪子。
“谢过母亲。”晏满笑着道,他转头看了苏边意一眼,而这一眼,便让他愣了愣。
几日不见,苏边意脸上红疹没了,但脸上还有几道黑痕,一双眸子专注的看着他,苏边意见他神色有些不对,低下了头。
晏满擦了擦他脸上的东西,指尖扫过他脸颊,苏边意下意识躲了一下,似是害怕,晏满便没再追上去,放下了手。
“明日随老身要去游湖,这天气也开始暖和了。”老夫人道,“你平日忙,老身便想叫上他和我一同去。”
“便是忙,也是要抽出时间陪母亲的。”
“没旁的事,便先告退了。”晏满对老夫人道,拍了拍苏边意的后腰。
苏边意也跟着道:“边意告退。”
出了这道门槛,晏满就把东西让随从拿着了。
外面正值晌午,太阳有些晒,两人前后回了院子,晏满命人送水来。
房中还是那副陈设,却多处不同了,不过是架子上最显眼的地方摆上了玉如意,还有一些晏满这些天送过来的东西,苏边意都摆上了。
“明日要去游湖吗?”苏边意问。
“想去?”晏满坐下倒了杯茶。
苏边意:“可以吗?”
晏满:“你想去当然可以,我何时拒绝过你的要求。”
苏边意抿着嘴笑了笑,脸上黑痕有些好笑,晏满便也笑了,“过来。”
苏边意走到他面前,被他扯着手拉了一下,跌坐在了他腿长,晏满一只手环着他的腰,纤瘦的腰盈盈一握。
“你这脸上从哪弄的?”他抬手擦了擦,没擦掉。
苏边意这次没躲,道:“在厨房弄些吃的,许是不小心弄上去的。”
他不习惯这个坐姿,动了动,被晏满搂紧了些,晏满道:“别动。”
声音有几分暗哑,苏边意就不敢动了。
“厨房里是没厨子了?怎么叫你下厨?”晏满问。
“不是。”苏边意虚虚扶着他的肩膀,道,“是我想做些吃的。”
“你这双手,下厨是糟蹋了。”晏满握着他的手揉了揉,而后在他颈间闻了闻,“不过这身上倒是香。”
苏边意那经得起这样,脸霎时间便红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往后仰了仰身体,又被晏满拉了回去。
“这般容易脸红可怎么才好。”晏满在他耳边叹息似的呢喃,暧昧夹杂其中。
苏边意眼神躲闪,“城主——”
晏满:“唤我什么?”
“晏……晏郎。”苏边意嗓音软了下来,那眼睛一瞥,都带着媚意。
晏满问他:“这些日子可是待的无聊了?”
苏边意摇了摇头。
晏满:“怎么不来找我?”
苏边意也不知道去寻他会不会打扰他,再加上他这几日虽然往这里送东西,人却没来过一次,因此也摸不清晏满的意思。
在老夫人那见着他时,他心中蓦地涌上了一阵陌生的悸动。
“公务繁忙,边意不敢叨扰。”苏边意说。
晏满说:“日后若想找我,来便是了,有什么话,也可以叫下人来传。”
他给苏边意的宠爱,是前所未有的限度,见着这人,才觉这些天那走神是为何。
罢了,以后常来看看他便是。
下人端着水敲门,苏边意从晏满身上下去,被男子搂在怀里,还是有几分扭捏,他去洗脸时,从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吓了一跳。
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显得可笑,想起方才他就是以这样的脸在和晏满说话,一瞬觉得耳根越来越烫,忙低头捧了几把水。
晏满没走,待他洗完脸,转过身,晏满看见了他那张脸——和他梦中一样的脸。
苏边意脸上还挂着水珠,眼尾上挑似勾着人,这些天似乎瘦了,下巴都尖了些,那张嘴的唇珠分外的漂亮,叫晏满想要咬上一口。
天生的美人胚子。
晏满支着脑袋看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苏边意躲了几下他的目光,又觑过去,对上他的视线。
“我脸上可是没洗干净?”他问。
晏满:“我瞧你这张脸,甚是好看,叫我百看不厌。”
这般轻浮又挑逗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又很让人信服。
“你过来些。”他说。
苏边意走了过来,然后被他一扯,压在了那坐榻上,掌心还贴着他的后脑勺防止撞着。
这般细心很是能打动人。
晏满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唇,他一向想要什么,就要了。
他低头,吻住了苏边意的唇,苏边意抓着他的衣襟,却是没有抵抗,只是紧紧的攥着,指关节发白。
没一会儿,晏满便起来了,“你的嘴很甜。”
苏边意磕磕巴巴道:“方才吃、吃了糖糕。”
像受到惊吓的兔子。
晏满笑了起来,胸膛震动。
作者有话要说:我超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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