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前世今生,这绝对是算陈圭身体上最辛苦的一天。
整夜不能合眼,还要精神集中控制胯下的马儿。
中途只在一家马店马店换过马,同时吃些热食。需要坚持下去的体力,必须吃东西。陈圭一行,换马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他吃了热食,觉得腹内终于又有热量,但是大腿内侧完全磨破了皮,血都将里裤侵透了,动一下就扯的痛得慌。
从马店出来,他几乎整个人都要瘫倒在地。上马的时候连腿都抬不起来,还是陈大在下面托了他一把,才勉强上的马去。
陈大见他坐在马上人都在摇晃,想他是个没吃过苦的少年人,建议不如在车马店歇息两个时称再上路,被陈圭冷冷看他一眼,自己知道咽下还未出口的话。
踏进淮安,已经是午时。
作为整个漕运的中转枢纽,淮安是方时全国都说的上名号的地方。那种踏进城里就扑面而来的喧闹,震得陈圭这个“土包子”呆楞片刻。太繁华了,这漕运枢纽,聚集的贩夫走卒,将整个淮安城挤得水泄不通。
陈圭骑在马上,被正午的秋阳晒得有些不辨方向。
陈大在前,扬起马鞭,吆喝一声“看道”,惊得行人私下散开。陈圭听得有人在小声骂娘,勉强抬起双臂,对着众人致歉道:“实在家里有急事,大家包涵个!”说完已经是没有精力去管效果了,策马奔闹市,作为一个明时勋贵这是常见的事情,出于陈圭这个,还保存的现代人思维的人,内心觉得过意不去,说声歉意,也是无可厚非。
跃过两条长街,漕运总督府衙的大门已经遥遥可见。陈圭方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些松懈下来。
不管如何,总是要见得一面才行。
刘三望着这一行不知道目的的人,不知道此时还有人来做甚。锦衣卫的人今日带走陈部堂,说是要回京会审。不过同僚里私下都说,锦衣卫带走的人,会不会审,要回来都难了。
整个府衙都不见人,陈圭望着空荡荡的外衙就有些想发火,只是锦衣卫问话,漕运总督四个字还压在二叔头上,这些人就如此懈怠,若是二叔真的倒下去了,整个府上,岂不是要跌落尘埃中?
这些衙门,一般都是前衙是办公的地方,后面就是官眷居住的地方,他正准备掉转头去后巷找找,府衙旁窜出个做衙差打扮的人,警惕问道:“几位要要找何人?”
陈大抱着拳:“吾等是陈部堂高邮家里来的,内衙可是在这巷后?”
刘三这才恍然,连连摆手:“原是陈部堂家里人,失礼了。不过府上恐是没有做主的人呢,锦衣卫要走水路带陈部堂入京。众人都去了港口,怕是有小半个时辰了……”
他絮絮叨叨还在说,陈圭一行哪里等得急,掉转马头就要往港口去,正要觉得无趣,突然中间那个小公子转过头来对他道了声谢。
他这样平日里,众人不过都称声“三”,连全名不被官老爷们记得的人,被着陈部堂家里的小公子一声谢,搞得受宠若惊,一时也忘记了去想,他们怎么来的这般快。
小半个时辰,肯定赶的及,陈圭顾不得爱惜身下的马儿,鞭子摔得震天响,只觉得今日非要见着陈熊一面才能安心。他的穿越,震散一个灵魂,其实想来,多少还是受了这具身体残留情感的影响,不然为着什么要对着陈熊如此上心。
只这些道理他一时难去想到,只觉得额上的汗珠被风吹散。街景倒退,一时又似出了城门。听得港口特有的喧闹,闻着那股水的腥气。陈圭只觉得,心里那股茫然终于消散。
终于还是要见得这位“二叔”了啊。
淮安码头。
商贾们,家富财多,偏偏地位最是微低,所以对时事最是敏锐。昨日锦衣卫进了漕运总督府的事情一传出来,今天港口就萧条的不行。又不是赶着走那一两船货,何必要去凑这个热闹,撞着哪位东厂的老爷们心情好或者不好,宰一刀大户也是可能的。
为着港口船少了许多,锦衣卫的那船,格外的显眼。无人敢去挨边,围着那艘船,周围起码空出了三丈的距离。
陈圭方能一眼就看见,浩浩荡荡一群人,夹杂着妇人的哭声。不知道,以为是要送秋后处决的犯人。陈圭这个想法刚闪过,心里骂了声自己乌鸦嘴。
那厢已经有家人发现他,惊呼起来:“二少爷来了!”
一声哭声戛然而止,众人都回过头来。
仆妇管家们,多半是抱着惊讶的眼光望着还在马上的二少爷。淮安和高邮,隔着可不是几十里路能跑来的。时间不过是一天一夜,二少爷就出现在这里。待看得座下那恹恹的马儿,才知道果真是搏了命星夜而来。不管众人以前对陈圭观感如何,然此时都要对他赞一声孝道的。
二太太眼睛肿的几乎成了一条线,朦朦胧胧认了半日才看见中间那个是陈圭,对着他来,一时觉得几分欣慰,又不知他赶着是为了哪般。
谢氏拽着身侧陈培的手,想起上次娘家来信教导的话,对着陈圭来就打了三分警醒。至于陈培,看见陈圭来第一反应就是冷笑,只是看着他满面风霜的样子,想着他年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陈圭本人,哪里顾得上这些人的想法。
他一眼,看见的就是被几个锦衣卫隐隐围在中间的人。
那人一身常袍,脸上带着那种武将出身的人最不易消褪的浩然之气,五十来岁,看着比同岁的不知精神多少倍。
和陈圭“记忆里”的残影相重叠,他翻身下马,又忽觉得不知说些什么。
那人见着他来,先是皱了下眉头,转即不知想到何处,平时威严的脸,露出丝丝暖意,招手叫了声“陈哥儿”。
陈培眼尖捕捉到父亲脸上的神情变化,只觉得这神情,自己不见久也,一时冲淡掉对父亲前途的担忧,只剩下一片妒忌。果然……,还是他才是好的。
而陈圭,听得那声“陈哥儿”,一时连浑身酸痛都忘记了,也察觉不到腿伤的疼痛,一边往着陈熊那方走,一边觉得眼睛涩涩的。
他不知,眼角其实已经有了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