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紫馨,陈圭素来觉得她是根上好梨花木雕成的。百年长一圈儿的木材,精贵是精贵,一般人哪里用得起。这样的家具,也就是待客好看,平时你得远远敬着。
陈圭对紫馨,平日里就觉得她是个长姐姐的样子,从来没把她当作侍女,却也是远远敬着。现在她乍然一笑,恍然如春蕾绽放,陈圭看得呆了一呆。正是因为她平日里不爱笑,才显得特别的珍贵。
这一刻细看,陈圭才发现,原来紫馨眉眼长得极其耐看,同林若晴比起来紫馨多了一份圆润,少了几分灵气,但一巧补百拙,此时陈圭觉得紫馨这个大丫环也是极不错的。
“你坐着,我看看你扭伤的地方——”
左右无人,陈圭让紫馨坐在帐房的石阶上,脱了那踢绣七彩鞋,褪下洁白棉布袜,紫馨的小脚掌被陈圭握在手里,晶莹温软、美不胜收。陈圭把手掌按在紫馨脚掌肿红的地方,轻轻按摩着;紫馨微微把通红的脸颊别过,随着陈圭手掌的按动,吸着冷气。
“二爷,可以了。我能站得稳的。”
紫馨伸手握住陈圭轻揉着脚掌的手,满脸通红轻声说道。陈圭随即放下她的脚掌,帮她着上鞋袜,宛如平时紫馨侍候他那般。
正在流目盼顾间,小厮已经扛着一把斧头跑步过来,三太太远远跟在小厮身后,缓缓扭着身子走着。
“二……二爷,您要的斧头,小的找来了。”
小厮哈着腰把斧头递给了陈圭。
陈圭从石阶上站起,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斧头,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转身往帐房走去。心里冷笑着,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少了一两只蟑螂就会天下大乱,管家与帐家给他来这一手,那是自寻死路!
走到帐房前,举起斧头就往帐房门口的那把铜锁砍去。
‘砰’地一声大响,斧头跳了起来,火花四溅,铜锁没有砍断。
“你来砍,砍断你就可以走了。”陈圭回头向那名小厮说道,伸手把斧头递给了他。
三太太看到陈圭真的动手砍那把铜锁,被吓了一跳,扭着小脚儿踏着碎步走上前来,边走边喊:“哎唷,我的二少祖宗,你不在房里好好读书,怎么跑帐房来动斧动刀啦。”
小脚走路看着怪,但也不慢,三太太几步便小跑到陈圭身旁,伸手按住陈圭手中的斧头,笑容满脸说道:“我说二少祖宗啊,到底哪个丫环惹你生气啦,怎么把气撒在这铜锁上呢,这帐房的锁可是千万不能乱开的啊,我的二少祖宗,走走,到你三婶屋里说话解闷去,没事跑帐房来做什么呢!”
陈圭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在三太太在他面前做着把戏,也不拆穿她,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末了,陈圭缓缓说道:“三婶您也知道这帐房的锁是不是乱开的——我今天约了金总管跟李先生在帐房见面,时候未到,他们就先把这门锁了,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我说三婶,到底这家是谁在管呢?我这就回去找老祖宗,让老祖宗再次向宗族父老们宣布,让金总管和李先生来执这个家,三婶,您说好不好?”
陈圭面带笑容说着狠话,一时把牙尖嘴利的三太太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紫馨看三太太这幅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忍着笑把身子别了过去。
三太太放下了握住斧柄的手,悻悻走下了台阶,向那名小厮不停地使着眼色——
而陈圭的目光也一样炯炯盯着这名小厮,把手中的斧头伸到他面前:“快,把铜锁砍了!别误了我的事!”
小厮天人交战了半晌,向陈圭应了声‘是’,接过斧头便上石阶来砍帐房的铜锁。
三太太脸色一变,不在这里停留,头也不回走出东院去。
陈圭挥手让小厮拿着斧头回他的屋里去。
扶着紫馨缓缓走入帐房。
陈圭这是第一次走入陈府的帐房里,占地极大,中间摆着五张大方桌,桌上各有一个算盘。府里各个司局的帐本均在这个帐房中,出入各项明细,无论巨细均有入帐,这是陈府数百年不败的另一个原因所在!
这个帐房由来已久,数百年间的帐本均存放在这个屋里,楼阁上放着的是陈年帐本,每过五十年的帐本则由家主自己销毁,每一年均会销毁一批,而五十年里的陈府帐目,在这个帐房时是完全可以查得清楚的。
紫馨随着陈圭一走进这个帐房便有点发晕了,整栋黄杨木所建的楼阁均发着一股浓浓的故纸堆味,而整整一座地楼阁里,分着陈府里各项支出及收入的帐本,没有接触过帐目的紫馨一看这个阵势便不知所措,问陈圭:“二爷,这帐……该如何查?”
陈圭抚着下巴,在帐房里缓缓走了一圈,指着三年前正德元年的一个帐本架,向紫馨说道:“我们从这一年开始查起。”
对于支出一项,如果没有什么大变化,是不会有着什么波动的。
陈圭从帐目类上抽出厚厚一本标有正德元年的收入帐本,坐在一张方桌前,开始翻阅。
帐本抬头记着:上年府里库存银两六万七千三百四十二两。另有丝绢四万匹,粮一万三千石。生药三千担,干货折银一万五千六百两。
陈圭在算盘上拔了这一个数,粗略翻看了一下,这是没有问题的。
帐房里光线晦暗,紫馨掌起了一盏灯,站在陈圭身旁,陈圭指指椅子让她坐下一起看帐。两人翻看着帐本,一页页过去,每一笔帐都是做得四平八稳,完全没有问题的。
收入的帐目很快便翻阅完毕,而支出的帐本则五花八门各有名目了,修建房屋有着一个独立的帐本,府里每人例钱有着一个独立的帐本,逢年过节支出有着一个独立的帐本,织造衣物有着一个独立的帐本,府里各房所支也有着一个独立帐本,厨房油盐柴米也有着一个独立的帐本,各项名目均记得极细。
每一个领了钱的人,都会在这个帐本上画龟签字,绝不含糊。
陈圭看着这些帐本时,心里隐隐有着几分高兴,只要帐不乱,这个家就绝不会乱。
翻着到正德三年,也就是今年的帐本时,陈圭仔细看着各房支出的帐目,越看越是跷蹊,怎么三房在这半年来,领出了差不多二万二千两的现银呢?
而更为跷蹊的是,这些领出的帐目没有写明用途,就连画龟签字也没有——
奇了怪了,陈圭看着在心里打了一个结。
放下了三房的帐,翻开二房今年在帐房支出的帐本,更是令陈圭倒吸了一口冷气,去年府里存结的七万银,除了今年上半年入库的四万两银被三房领出二万二千两之外,其余的七万两银均被二房支出——
一样的没有画龟签字!
“这事不妙了……”陈圭怔在了当下,扭头向紫馨说道,“马上开库房,核对实物!”
“总管跟帐房不在,谁也不能开库房!”一记响亮粗浑的声音在帐房门口传来——
陈培风风火火走入帐房里来,身后紧紧跟随着三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