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里,北风打着旋儿的刮过,发出阵阵鸣咽声。
漆黑的柴房里,小小的少年瑟缩着窝在柴堆的一角,他目光呆滞,原本粉雕玉琢的脸蛋此时遍布青紫於伤,还有许多巴掌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完全不像一个孩子的手。
不大的手带着许多细小的伤口和老茧,此时因为染了太多的血没有及时清洗,干洞在皮肤上,有些厚重的黏腻感。
就在刚刚,他就用这只手,将尖利的箭头翟进了一个人的眼睛里。
铁箭头戳进眼睛里的那种感觉,有些奇特,像是之前他杀鱼的时候,将刀揍进柔软的鱼腹中。
只是人的血液是温温的,也似乎更粘稠。
他只记得那个人,捂住眼睛痛苦的哀嚎,甚至在地上打起了滚,与他杀的那条鱼垂死挣扎时的模样像极了。
不,他甚至还不如那条鱼。
那条鱼被他烤过之后可是美味极了。
寒风顺着柴房的窗缝不断吹进来,吹得男孩儿只能用胳膊环抱住自己,往稻草堆里躲得更深了些。
渐渐的他觉得越来越冷,喉头又干又疼,视线渐渐模糊。
不知何时,柴房忽然被人推开。
冷风嗖一下灌了进来。
男孩儿被冻得发抖,挣扎着看向门口。
月光将门口的位置照亮,他惊讶的发现,那里竟站着一个穿着水绿色衫裙的女子。
她的身姿窈窕纤细,聘聘婷婷,青丝半挽,有着一种江南水乡的温柔。
皎洁的月光打在她的身上,淡淡的银辉将她的身景衬的朦朦胧胧,又似目宫中走出的神女。
男孩儿惊愕的看着这一幕,直到女子转过身望向他。
她有着一张白皙干净的脸,细细的好像柳叶一样的娥眉,一双桃花眸子望过来时,带着些许温柔笑意。
男孩儿看着她逐渐走进,直到来到自己身前蹲下。
他警惕的看着她∶你是谁,是被他们派来杀我的吗?
那女子温柔漂亮的眼眸定定注视着他,透着些许怜爱。
她浅浅笑着,嘴角边绽出漂亮的梨涡,声音轻柔的道∶不,我是来带你走的。
她伸出一只莹白纤细的手,在他眼前摊开∶我带你离开这而,以后再也没人会伤害你。
男孩儿看着那只手,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轻易的信任她,却又好似被神女一般温柔漂亮的女子蛊惑了。
他将那满是伤口和血迹污渍的小手递了过去,那女子却丝毫没有嫌弃,柔软的手掌将他的小手包裹着,牵着他离开了柴房。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是在哪里,一切显得那么怪异又顺理成章。
他被带到一间屋子里,看着她动作轻柔的帮他上了药,又赶他进了温暖的被窝。
然后她坐在他的床边,伸手轻拍着他的被子,嗓音里带着温柔诱哄着他入睡。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他的心忽然变得宁静下来。
那条垂死挣扎的鱼逐渐离他远去,他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接着,带着满足和一身暖意睁开了眼睛。
谢尘看着眼前的藕色绣缠枝花纹的帐慢,半晌都没能从刚刚的梦境中缓过神来。
怀中的女孩娇躯柔软的倚着他,浅浅的呼吸打在他的颈侧,温热的有一丝痒意。
他闭了闭眼,梦境中那个神女一样的姑娘,模糊的面容与怀中的女孩儿渐渐重合,那颊边的梨涡仿佛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中。
谢尘伸手捏了捏眉心,有些不解自己居然会做这么离谱的梦。
那个脆弱不堪的少年早已被他封存在心底,许多年不曾出现在梦境里了。
他平复了心神,睁开眼,低头看了一眼躺在怀里的姑娘。
她睡的很香,一张小巧干净的脸,细眉下那双漂亮的眸子此时正闭着,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让谢尘控制不住的想起梦里那双眸子里温柔的笑意。
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让这双眸子睁开来,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笑着看他。
男人修长的手指覆上那细细的眉,渐渐滑落到那闭着的眸子上。
直到那眸子的主人不堪其扰,迷糊的睁开双眼。
那双眸里倒影出谢尘清俊的模样,接着染上了一点慌乱,然后她似乎很快便调整过来,将那一丝下意识流露的情绪掩饰下去。
可谢尘分明看清了她眸中来不及掩饰的恐具惊慌。
这一瞬,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拽住向下坠着,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白歌看着眼前皮相漂亮神色阴鸷的男人,也不知大清早的谁得罪了他,更不敢随便开口。
她只注视着谢尘面无表情的起身下榻,一言不发,也不需谁伺候,自己穿好了衣裳,掀了帘子离开。
待他出去后,屋外的婢女才鱼贯而入,准备伺候着白歌起床梳洗。
白歌坐起身,看着谢尘离开的方向,细眉蹙了下,觉得这人脾性怎如此阴晴不定,着实怪的很。
谢尘作为谢府如今的当家人,处置几个奴仆自然没人敢拦。
昨夜里,李滨就已经派人抓了谢明朝的乳母吴氏,再一番审问之后,又抓了几个长期与她一起赌钱的下人,一并关了起来。
可能是那吴氏的女儿得了消息,在谢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稍晚些时候,谢尘刚从衙门回来,谢老夫人的丫鬟就进了莫妄斋。
此时,白歌已要派人将吃过了午饭谢明朝送回谢大夫人周氏那,谢明朝却满脸不愿的磨蹭着。
白歌正头疼怎么劝说他,就见李滨过来传谢尘的话,要将谢明朝带到谢老夫人那回话。
谢明朝生怕他三叔不管他,只好跟着李滨离开。
谢尘领着谢明朝在谢老夫人那呆了一刻钟,把吴氏和几个婆子都带到谢老夫人面前重新审了一遍。
看着嫡母微微发青的脸色,又看了侍立在谢老夫人身边的周氏一眼,谢尘淡淡道∶这孩子既然已经过继到大哥名下,就是我谢尘的侄子,大嫂若是不愿意养便直说,养在我那也成。
周氏的脸顿时一白,却没吭气,而是看向谢老夫人。
谢明朝的眼睛倒是亮了亮。
谢老夫人这会儿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道∶你这是什么话,这事你大嫂的儿子,哪有你一个当叔叔的抢着养的道理。
谢尘转着扳指,心思沉暗却不外显得道∶朝哥儿也不小了,正该跟着我读些书,宫中的五皇子明年也要开蒙了,他与朝哥儿年纪相仿,到时候我准备送他进宫给五皇子做伴读。
谢老夫人愣了一下,皱眉道∶为何是五皇子,怎么不是三皇子?
谢尘垂下眸,压住嘴角的一丝讥讽∶嗯,三皇子的伴读已经选完了。
谢老夫人不满的道∶那也不能给五皇子当伴读,你这做官做的,怎么半点不知好歹,我听说沈贵妃还想让你给三皇子开蒙,你也给拒了?
谢尘看着嫡母唇边深刻的法令纹,心中那种厌恶感渐渐侵袭上来。
他手指微微用力,拇指上的扳指转的快了些。
朝中的事,母亲就不必跟着烦忧了,我自有分寸。
谢老夫人本极为不悦的想要说什么,忽然外面婆子小跑着进来。
老夫人,好消息,四姑娘有喜了。
婆子欢天喜地的禀报着,顿时让谢老夫人忘了刚才的不快,急切问起了女儿的情况。
谢尘看着眼前一幕,松开了捏着扳指的手,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
那日之后,谢尘便吩咐在莫妄斋附近单独辟了个院子出来,给谢明朝住,又重新给他派了院子里的下人,听说最近还在给他寻摸适合的夫子。
许是念着白歌带他见了谢尘,才让他脱离苦海,谢明朝没事儿就喜欢往韶音阁跑。
谢尘撞见他本有些不悦,但后来见他并不怎么烦扰白歌,反而他在的时候会让气氛活跃些,白歌也不会那么紧张,也就由着他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院中那颗高大的杏树的果子由青变黄,最后熟透了掉落一地。
待到萧瑟的风将院中杏树的叶子纷纷刮落时,白歌的肚子也开始显怀了。
过了最难受的前三个月,她的精神也逐渐好了起来。
只是偶尔看着微微凸起的小腹,难免会产生一丝荒诞感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她现在或许正在筹备与裴桓婚事,满心憧憬的与绣娘讨论着嫁衣的样式,挑选着嫁妆。
他们的婚礼可能会定在明年的春天,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春光明媚,风也和煦,许多宾客观礼祝福。
白歌半靠在美人榻上,不自觉的发起呆来。
直到谢尘进来,将手落在她眸子上,遮住她发怔的目光。
男人的声音低沉,似乎心情颇好,语调中含着一丝笑意。
白歌回过神来,在男人手掌间垂下眸子。
没想什么。
这段时间她已习惯了这人时不时的出现,甚至晚间与自己同塌而眠。
刚开始她还会紧张的僵硬着不敢动,生怕谢尘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可后来,次数多了,谢尘也不过是抱着她单纯的睡觉,她也就慢慢习惯了。
有时候,她自己都会吃惊于习惯是多么强大的力量,能让自己渐渐接受一个心中憎恶的人的亲密接触。
谢尘看着她平静的脸,心中的不渝又泛起涟漪,但想到接下来的事,他很快将这股情绪压下。
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白歌依旧没什么兴致的道∶什么人?
谢尘深深看了她一眼,向外唤了一声。
很快,李滨领着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走了进来。
那中年妇人皮肤白净,样貌依稀能瞧见年轻时的秀丽。
她一见了白歌,就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声∶茵茵!
白歌愣了一下,抬头望了过去,顿时惊喜的坐起身∶辛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