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幽闻言再次行礼口称:“多谢上仙引路。”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瑶池,谢兰幽举目一望,玉帝王母高坐上首,左边尊位上第一座空着,接下来依次坐的乃是西王母、三清、地仙之祖镇元大仙、四御、西方诸佛,三山十洲的诸位上仙等。右边坐的乃是天庭管辖的下属仙人、左侧尊位上客人的弟子们等。那紫袍仙人将她带至玉帝王母座下,谢兰幽抬手作揖,口称拜见。王母一见她就连连摇头,叹了口气,谢兰幽只作未见。紫袍仙人道:“方才正是此女,在外弹剑,带坏了我的箫声。她说她有要事要禀报玉帝,现在玉帝在此,你有何事就快快说罢。”谢兰幽不妨方才弹筝的是这紫袍仙人,不禁一愣,心道这人气度不凡绝不是个乐师,正要猜测他的身份来历,便见他登上玉帝左首空着的尊位上,心道这下不必猜了,这必是东王公东华帝君倪君明是也。这世间凡是得道成仙之人,飞升之后,都要先行拜谒东王公,再拜见西王母,才算是功德圆满飞升成仙。而后才是拜见三清,这之后的去处,便要看机缘了。因此东王公西王母又被认为天下群仙之长,便是玉帝也要在其下。东华帝君与西王母二人地位尊崇,却没有什么臭架子。这两位平素隐身山野不问世事,谢兰幽便是笃定这两位必定不喜欢玉帝那套“天庭威严”,才敢来此放肆,谁知还没进门,先大大的得罪了东华帝君。这会只好心中祈祷帝君他大人有大量,只生她一人之气,千万莫要株连。王母娘娘问道:“敖寸心,众仙都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只要是正经事请,陛下和我定会仔细听。可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情却来捣乱,本宫为天庭一众女仙之首,你是地仙杨戬的妻子,在本宫御下,却冒犯天庭威严,本宫绝不会客气。”东华帝君问道:“敖寸心?你方才自称山人谢兰幽,如今又叫敖寸心?你和敖家是什么关系?”谢兰幽答道:“山人本是西海龙王之女,因为嫁给杨戬,被西海赶出家门,山人思忖着既然已经被敖家赶出来了,也就不便再以西海敖氏女自称,是以指谢为名,易名兰幽。今日趁此,特告知众仙,日后天地间惟有谢兰幽。”西王母掩面轻笑,道:“兰幽这名字好得很,你有什么事情说吧。”她虽然地位尊崇,看上去却不像王母那样雍容华丽、威严端庄,反倒一派天真烂漫,好似在山野间玩耍的精灵。谢兰幽道:“是,兰幽日前在山中采药,无意间窥得杨戬与孙悟空打架,后来听说孙悟空与花果山一干生灵,冒犯天庭威严,孙悟空被投入八卦炉,花果山被判烧山之刑,敢问陛下娘娘,兰幽所闻,可是事实?”王母道:“正是如此。”谢兰幽道:“兰幽再问陛下娘娘,何为冒犯天庭威严?花果山一干生灵玉孙悟空如何冒犯天庭威严?天条大大小小一千七百六十余条,哪条规定不得冒犯天庭威严?哪条又规定,冒犯天庭威严者以极刑处死?”王母怒道:“大胆谢兰幽,孙悟空大闹天宫,搅乱蟠桃会,难道不是冒犯天庭威严?不该处刑吗?”谢兰幽道:“陛下娘娘明鉴,孙悟空偷吃蟠桃金丹在前,是为监守自盗和盗窃,理应惩处;后来天兵依罪缉拿,孙悟空拒捕在前,打杀天兵在后,今判极刑,也有其理。但是天庭一不以盗窃入罪,二不以拒捕杀人入刑,却去攀扯什么‘冒犯天庭威严’,这确实大大不该。”西王母不待玉帝王母发怒,抢先问道:“都要极刑,有何不同?”谢兰幽转向西王母,深作一揖,朗声道:“所不同者,在于罪名。天规之上,并无冒犯天庭威严一罪,若今日以次为罪,将孙悟空处死,那明日是否可以依照此例,处死所有‘冒犯天庭威严’之人?冒犯一词,何其广袤?动手是冒犯、动嘴是冒犯、仅仅心怀不满也可称为冒犯。今日孙悟空偷盗在前动手杀人在后,诸君或许不觉如此处置有何不妥,可若来日有人,仅仅对天庭抱怨了两句,便被扣上‘冒犯天庭威严’之罪,同孙悟空此例,那又当如何?法者,事关重大,理当严谨,慎之又慎,岂可明明查有实罪,却用此泛泛之词?至于花果山,据小仙所知,花果山上除了有些猴子给孙悟空摇旗呐喊之外,并无其他行动,岂可株连全山,一并烧死了事?‘冒犯天庭威严’一罪得大害,便能从此看出。”东华帝君颔首道:“这小姑娘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玉帝以为呢?”玉帝道:“老哥哥,什么有理无理,那猢狲做下这等大乱,难道要饶了他不成?那朕……”他本想说“那朕的威严何在?”又生生停住,顿了一会儿道:“那天条的威严,就不要了吗?若无威严,如何震慑群仙,叫他们不敢违背?”谢兰幽以极为罕见的强硬姿态道:“律令若是善法,能造福天下苍生,执法司法者能不偏不倚公正而行,则威严自生;若是仅仅用来维护少数人的利益,压榨苍生的性命,执法司法之人徇私舞弊,令为恶的锦衣玉食、受害的求告无门,这样律令再有威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沙地城堡,被海浪一冲,就不战自溃了。”玉帝闻言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震得云顶直响,他站起来,一指谢兰幽道:“你屡次冒犯襄助朝廷钦犯,朕都看在西海的面子上、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不与你和杨戬计较!你越发大胆,竟敢说朕的天庭,是沙上的城堡,你!来人,给我把她拿下!”天兵闻言顿时冲入,将谢兰幽团团围起。谢兰幽身不动,形不乱,双手一握,凝气于指,蓄势待发。只等天兵上前,就要反抗。殿中气氛一触即发之际,忽闻一声轻笑,却是西王母。只听她含笑赞道:“你这女子小小年纪,倒是精通律事,可惜呀可惜……”东华帝君突然出声道:“乐真。”西王母一转头不理会他,却也不再说下去,东华帝君向玉帝拱手道:“陛下,你这天庭司法天神之位空悬已久,以至百忙之间出此差错,以我的浅见,何不将这女子召来,暂理此位,要她主持此事,令众仙评判。若主持的好,陛下得一司法天神,主持的不好,她今日冒犯之言便不攻自破。到时便是还要处置她,那也是她自己不好,却不是陛下被她几句话说得恼羞成怒了。”玉帝尚未答应,王母已道:“这却不行,陛下已经看好杨戬,作为新任的司法天神,杨戬也已经答应了。天庭统领三界,就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此反复,万万不可。”谢兰幽心中讶异,心道杨戬几百年前还不答应呢,现在就答应了?又想几百年过去了,杨戬改变了想法也是正常,但是今天他把玉帝送的东西仍道臭水沟里的做法,还真是看不出来啊。玉帝也是十分惊讶,问王母道:“娘娘啊,杨戬何时答应,朕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王母笑道:“陛下,就是刚刚的事情,本宫还没来得及和陛下说,杨戬说只要天庭帮他一件事,他立刻便接下司法天神的位子。”玉帝问道:“什么事啊?”王母道:“私事,我将杨戬请来,叫他亲自对陛下说。”玉帝颔首答应,王母立刻启程。西王母和东华帝君对视了一眼,均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兰幽心下隐隐不安,上前说道:“陛下,杨戬乃是小仙的丈夫,小仙恳请一并前往。”玉帝嘲讽道:“你这妻子也是好生奇怪,自打成亲就没着过家。如今却关心起来,也不知是做给谁瞧。”谢兰幽脸皮甚厚,毫不在意的信口扯谎道:“此乃我夫妇的情趣所在,实在不足为外人道。”玉帝冷笑两声道:“准了。”号令左右随性保护她前往灌江口。谢兰幽带着名为保护实为押解的二十个天兵一路赶到灌江口。进了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见王母道:“杨戬,陛下和本宫是绝对不会同意让谢兰幽这个天生反骨做司法天神,她无论如何躲不过去这一劫。但你要是愿意做司法天神,本宫可以从中翰旋,只要你能将孙悟空一事处置的妥妥当当,本宫可以保住谢兰幽的性命。”谢兰幽心道:“果然是要借我之事要挟杨戬,幸好来了。”于是推门进入大厅,道:“万万不可!”杨戬不妨她突然出现惊了一惊,谢兰幽道:“杨戬,天庭三邀四请,皆可去;惟有此时,去了就受人辖制,胸中宏图变成笼中鸟雀,万万不可。”杨戬听了这句话,背过身去,沉默不语。谢兰幽道:“我是为律令公正而去,你如去了,变成私下交易,我之初衷、你之志向尽数被毁,千万三思啊。”杨戬看了王母一眼,见她只是嘴角噙着微笑,只管瞧热闹,心中叹息,对谢兰幽说道:“娘娘既然敢来,便是有万全的把握不让你全身而退,杨戬明明能救你,却要见死不救吗?”谢兰幽道:“我自有脱身之道,你不可为我受人威胁。”杨戬心道:“你得脱身之道,便是那个黑衣人吗?我既有救你之法,又岂能让你受外人的庇护?”谢兰幽见他神色有微妙的变化,渐渐向王母看去,当即喝道:“杨戬,你心中的怀疑,你忘了吗?”杨戬被她喝的一怔,心中惊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淡忘了对谢兰幽的怀疑,他叹了一口气,心中安慰自己道:“或许是因为她终究没有什么坏事,或许是因为她兄长也肯定她是寸心,也或许……不,那都不重要了。”他道:“谢姑娘,不管你是……都不重要了。我已经决定出任司法天神。”谢兰幽眼睛不敢置信的瞪大,定了定心神问道:“为什么?你明明就怀疑……怀疑……”杨戬将头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师父曾对我说过,要想让天庭变成一个真正造福苍生的天庭,需要一个能够缔造新天条的人。我不是那个人,但是我想,我若成为司法天神,就能对那个人有帮助。”谢兰幽心中震惊万分,深吸了两口气才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那个人?就算我是,我也不需要你……”杨戬打断她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了天条很久,很多地方一直想不通。但是你方才在瑶池说的话,却使我生出振聋发聩之感。”谢兰幽刚想说话,杨戬又道:“况且还有一事,令我始终耿耿于怀。无论你是谁,你总是在寸心的皮囊里,顶着我妻子的名头,我决不能明明可以施救,却叫别的男人救你。”他说完离开谢兰幽的耳边,向王母道:“娘娘,杨戬愿意出任司法天神。”谢兰幽听了此言,头一次生出些许对杨戬的愧疚之心,这些年来,她将太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理想和计划上,却忽略了自己顶着旁人妻子的名义。她一厢情愿的认为杨戬的挚爱既是嫦娥仙子,便不需要谢兰幽这个妻子,却从不去思考“谢兰幽”对于杨戬,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此时此刻,一切已经太迟了,她知道,迟来了数百年的分手时刻终于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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