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刚走出四方书院,便见萧韫曦一身寻常锦衣,带着三个侍卫,骑着白兔等在门外。他微微一怔,走上前去就要行礼,被萧韫曦挥袖喝止道:“在外面就要有在外面的样子,你可别染上那等不识趣的风气。今日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你跟我来。”
闻静思看着伸到面前的手,犹豫了片刻道:“二公子,书院下午还有讲课”
萧韫曦不耐烦的打断道:“不会耽误你半刻功夫。”
闻静思见他坚持,只好将手上书册交给二弟,交代了几句,握着萧韫曦的手蹬上马鞍,坐在他身后。闻静云头一回见哥哥这时候离开他们,不由得慌张起来,追上去几步喊道:“大哥,我们怎么办呀”
闻静思刚一回头,萧韫曦一踢马腹,白兔缓缓小跑了起来。他连忙抓紧身后的马鞍稳定身形,见史逸君这时走出院门,扬声呼道:“阿云,跟着二哥和史大哥回家,我一会儿就回来。”
萧韫曦听他这样回答,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前仰后合,闻静思连忙夹紧马腹抱紧他的腰,以免他掉下马去。萧韫曦笑了片刻,提高了声音道:“静思,你家两个小子真是粘你得很,这些年你长高了不少,看上去就像小兔子粘大兔子。”
闻静思莞尔一笑,道:“父亲事忙,很少教导他们,我身为兄长,自然要替父亲多加照看的。”
萧韫曦点头道:“都说长姐如母,你虽不是女子,做起这等事情,也很有担当啊。”
闻静思听出他话中并无恶意,而是由衷的称赞,不禁笑得眉眼弯弯,可渐渐地那双眼中的柔光黯淡下来,低声喃喃道:“若是母亲还在,父亲便不需事事操心,阿林的性情会温和些,阿云会放开胆量,阿心,阿心便不会被堂弟堂妹嘲笑。”他越说声音越小,萧韫曦却听得清清楚楚,右手放开了缰绳,紧紧握住腰间的手,安抚道:“好了,不说这些话,今天是个好日子,可不能让你难过了去。”
闻静思一愣,会意过来,双唇微抿,淡淡笑开了颜。
萧韫曦带着闻静思一路跑出了城,两人都是十岁出头的少年,白兔载着跑得十分轻松。虽然能疾驰如电,萧韫曦也不敢肆意甩下侍卫影卫,去享受名门之驹全力奔驰下的乘风归去的快意。萧韫曦要去的地方在城外七里处,那是一个小小的镇甸,依山傍水,梯田缭绕,成熟的稻谷与黄黍一片片铺盖在土地上,二三十座房屋零零散散的立在田野间,猫和狗追逐嬉戏,鸡鸭牛羊相处甚欢,这一幕在闻静思眼中仿若世外桃源,又像是这一幅才是人间的五彩绘。
萧韫曦勒停马匹,让白兔慢慢地在田边踱步。秋风徐徐缓缓,空中有农家生火造饭的香味,有林间野果成熟的芬芳。萧韫曦在锦衣玉食中成长,在雕梁画栋的奢华中过了一年又一年,从来不觉得山城郭外的天地能美得过京师皇城,今日带闻静思来看这样一片风景,也只是觉得新鲜有余,韵味不足。闻静思坐直了身体,目光越过萧韫曦的肩膀,怔怔地透过远处等待收割的稻田,微微起伏的群山,落在了天地交界之处。他面容沉静,细细颦眉,一双杏眼之中,有雨有晴,似在回忆过往,又似在筹谋未来。
萧韫曦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说一句话,不禁扭头道:“你说想要看看农田的丰收,恰好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便带你来看,算是一点心意。”
闻静思听在耳里,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连忙道谢:“我随意的一句话殿下竟能牢记至今,我心里实在高兴。”
萧韫曦点头道:“你高兴就好。只是这田野风光,乡村粗景,看了就是看了,并无特别之处,你怎么喜欢这样的地方”
闻静思淡淡一笑,顺了顺脸颊上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声道:“我喜欢稻田的丰收,是因为这样百姓就会吃饱穿暖。禹州弁州十年总会有三五年闹旱灾,我记得回莲溪故里的路上,遇见过两州的难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吃得是树皮野菜,喝得是露水果浆。我在京城家门之内从未见过百姓之苦,那一刻我便想,以后要像父亲一样入朝为官,去管一方城镇,解百姓之忧,分百姓之苦。”
萧韫曦静静地听他娓娓道来,语气温和语声却是坚决,心里不得不说有些动容。身边的侍读都是世家高官的嫡子,聚在一起谈笑时,也会说说今后的打算,或是只说成家当官,或是只说游历山水,或是只说继承父志,却从无一人如闻静思这样因果明晰,郎心如铁。他摇头笑道:“静思,你这样的性子,做不成大官。朝中局势复杂多变,人心诡异叵测,你心思太过纯粹,便看不清这里面的腌臜。人前称兄道弟,背后往死里整,见面互不相识,私下把酒言欢。静思,闻家在朝中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老一辈多已致仕,只得你伯父和父亲官位稍高,而你不够狠心,不够精明,手段也不够八面玲珑,如果不依靠世家的支持,仅凭自己的学识才华,你也只适合做些修纂前朝文史这样的事。”他见闻静思沉默不语,也不好此时败坏兴致,转了口风笑着安慰道:“世事无绝对,如果遇上一位明君,你这一番誓言定会深得赏识。你身世清白,有才能见地,官至丞相也非难事。”
萧佑安退位之后,萧文晟继位。这位太子在朝内大臣中的评价甚为中庸,亲和仁慈有余,敏慧坚韧不足,若说成为仁君还有几分可能,与明主一词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闻允休在家不说皇宫里的长短,闻静思也会在书院听到学子之间透露的风声。萧韫曦的安慰虽然不着边际,但是也能见着一片真心。闻静思轻叹了口气,放下忧虑之心道:“殿下说得对。”
萧韫曦笑笑,策马走到一所民居前,身后的侍卫前去敲门,出来一位中年的布衣汉子,见了萧韫曦一行,恭恭敬敬地请入小院。院内栽着一棵高大的椿树,树下石桌上摆着一席菜肴,热菜五品,冷菜三味,米饭汤水都盛在碗中,分明是早已备好,只等入座。闻静思环视了一周院落,院子是普通农家的院子,汉子步伐轻盈,伸手矫健,不是普通的农夫。他见萧韫曦面色如常,知趣的压下疑问,跟随萧韫曦下了马匹,坐在石凳上。菜色荤素搭配,浓淡皆宜,不如家中的精美,却别有一番乡村农家的味道。萧韫曦提筷夹了只鸡腿放在闻静思碗中,笑道:“你还要赶回书院,快些吃,等会儿还有寿面。”
闻静思看着碗中渐渐多起来的菜,一时间仿佛身处家中小院,温暖又惬意。轻声对萧韫曦道了声:“多谢。”便低头吃了起来。
晚间闻允休向吏部告了假,提前回到家中,亲自为儿子净手下厨房,煮了碗长寿面。闻静思先给母亲上了香,再入座用膳。一家五口人聚在一桌,父亲爱护有加,弟妹乖巧伶俐,其乐融融,闻静思只觉得自己占尽了世间的好处。晚饭之后,闻允休陪着女儿去小院里照看圈养的几只兔子和松鼠。闻静思督促着两个弟弟背诵默写今日课堂上所讲的地方,闻静林虽然聪颖,一讲就会,举一反三,却仗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时时偷懒,背诵不成问题,默写出来总有错字别字,闹出好多笑话。闻静云恰恰和他相反,胆量小,做事便小心翼翼,慢慢默写能全篇不错一字,背诵却要背一段想一段。闻静林监督完两人课业,已是快要巳时,看了一会儿明日夫子要讲的地方,便洗漱一番,去父亲房中请安。
逸乐居亮着灯火,窗户开了一扇,桌边闻允休清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淡淡的一抹,如山顶云雾般飘渺无依,闻静思一时竟不忍去打扰。失去母亲之后的几年,父亲的变化他看在眼中:若是到了母亲的生辰,便会令厨房做一桌母亲爱吃的菜,若是冥诞,则是一身素衣,斋戒三日;每日上朝前总会给母亲的牌位敬上一杯茶水,三支沉香;傍晚在花园中散步,看着满园的花草总会有片刻的失神;有时和自己说话,说着说着便会停下来,静静地看着自己,仿佛能透过自己看到母亲。父亲的深情与痛苦从来没有在他们几个面前用言辞表示出来,但是他们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那失去爱侣的寂寞和苦楚。
闻静思低头沉思了片刻,敲响了半掩的门扉。闻允休刚好写完奏章,正摊开晾干墨迹,见儿子进来请安,微微一笑,招手让他在身旁坐下,柔声道:“阿云跟我抱怨了,你丢下他和三皇子跑了,他也知道你今日生辰,带你玩得可算高兴”
闻静思能想象弟弟边依偎在父亲身上撒娇边抱怨自己,不禁乐得笑开了嘴,如实答道:“殿下带我去城外的村庄看稻田丰收,又在农居里用午膳,菜式丰盛,长寿面却不如父亲做得好。”忽然想起那名庄稼汉子,疑问道:“我看那小院很普通,但是主人家不像是一般百姓,礼节周全,好像早就认识殿下。”
闻允休点点头,沉默了半晌才道:“三皇子母家是武将世家,凌家有将军专司护卫京畿,也有将军守卫各处重镇,那处小院或许是传递来往信息的暗哨。”
闻静思心中一跳,又问:“既然是暗哨,殿下为什么还要带我去”
闻允休看着儿子纯净的双眼,暗暗叹惜道:“或许他觉得你不会背叛他,或许他觉得你不是外人。”想起朝中太子一派隐隐出现的动荡,三皇子对闻静思的态度不得不让人深思。担忧之情让闻允休伸手搂住了弱小的肩膀,低低地道:“思儿,三皇子对你示好,或许并无恶意,但是也可能会无形之中伤害了你。皇子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尽的。”
闻静思靠在父亲身侧,似乎听懂了话外之音,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出来,镇定地道:“父亲,我今日和殿下说,以后也要像父亲一样入朝做官,为国为民,他说我的性子只适合去编修文史,真的好伤人心。”
闻允休难得看见长子抱怨,不禁朗声大笑,笑声中想起自己年少时的誓言。入朝为官十数载,为国为民的一腔热诚逐渐被人情世故,排挤倾轧给磨损得只剩下为了自己。听见儿子的一片真情,仿佛能见到十数年后另一个自己。笑声中不禁多了丝悲切之意,许久才感叹道:“好孩子,做一县之令和编修文史,没有轻重之分。一个是为了百姓的平安乐业,一个是为了历史文理思想的传承,无论你做了哪个,都是为国为民。”
闻静思淡淡地笑了出来。与父亲又静静地坐了一阵,犹豫几番才小心翼翼地道:“父亲,弟妹都长大了,阿心也比以前懂事很多,父亲不需要太在意我们。如果父亲身边能够有个温良贤惠的人打理起居”
闻允休拍拍儿子的肩膀打断了话,轻声道:“思儿,父亲与你母亲既不是指腹为婚,也没有父母媒妁。我虽然将你母亲的画像都拿了下来,是因为她就在我心中。我心中有她,便不想再娶其他女子与她共享我一片真心。你是个好孩子,今后也会遇上想要相守一辈子的人,我这片心意,你有朝一日也会体会得到。”
闻静思点点头,不再试着劝说。心下却默默起誓,如果遇见了愿意与之相守一辈子的人,定要和父亲一样,用一片真心相待,绝不辜负对方的半点真情。
第三章抽刀断水水更流
自从萧韫曦将闻静思入朝为官的抱负兜头一盆冷水泼下之后,便发现闻静思开始有心留意朝廷的各项民政措施,诸位官员之间师生,连襟,堂表的关系,或是政见不同的对立党派。所读的书,也不仅限于四书五经,借着父亲行走翰林院书房,向父亲讨来前朝和今时各部大臣的疏,表,策等文章的抄本。分析其中对百姓民生的政令,对邦国来往的策略,对官员调派的意图。萧韫曦将闻静思的努力一一看在眼中,看着他的谈吐举止愈加有士人的风骨,心中喜忧参半,既想他能达成所愿一展所长,又想他不沾染上朝中种种恶习,保持着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闻允休虽然也是这样矛盾,毕竟深知长子出身官宦世家,又是下一任家主的继承者,入仕已是唯一的选择,感慨之余,也有几分欣慰。
闻静思从父亲那里知晓朝廷中的各种变化,自然也知道了朝中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也有着暗涛汹涌,皇家父子之间,皇子皇女之间,甚至是后宫各位娘娘之间,那些不能为外人所道的事。
比如朝中三派鼎立,一派是宗维太师为首的守旧老臣,一派是以杨双龄丞相为领袖的革新青年,另一派则是拥护闻、史世家中立的大臣。两边都想拉拢这两大世家的支持,于是各出奇招,给闻允休提亲让自家或寡居或适龄女儿做续弦的就有两三位,给史传芳的长子史逸君提亲的更是快要踏破了门槛,更不用提私下被退回的各项金银玉器,名贵字画。
比如中立的世家偶尔也会暗中相助革新一派。杨丞相的学生提出需重新丈量土地,革新现有农,猎,渔家向朝廷纳银钱税与向土地主交租赁土地税。宗太师一方阻挠说各地方人力财政有限,国库紧缺,无法补给,税制开国用至今日,祖宗的法制不能废。史传芳便暗地请落榜的学子结识杨丞相的食客,将全面修改法制换成按照每年收成的比例纳为税收,既不破坏原有的制式,又能减轻百姓因天时变化加重的负担。萧佑安乐得两边平衡,当堂将此事交给门下省审议。
又比如太子是宗太师的外孙,太子太傅任年是宗太师的学生,两人是太子党最坚固的后盾。而三皇子也绝非软弱可欺,背后有外公辅国大将军凌崇山为首的各路将军支持,虽然许多被派往边疆重镇,但是京畿防卫仍是掌握在凌家人手中。萧佑安近些年沉迷习修道法,不近女色。皇后自然暗喜少一位皇子与太子争夺皇位,其他各位有了公主的妃嫔不敢当面抱怨皇帝的薄情,私底下却是所托非人的悔极,更不必提无所出的贵人美人。
这些事闻静思从来都不知道,如今一一摊在面前,只觉得果然如萧韫曦所言,人心叵测。他合上父亲的奏章,轻轻放在桌上,问道:“父亲,宗太师总是不愿承认各项革新举措,难道他们就不想百姓安乐富足,国富民强么”
闻允休莞尔一笑,道:“他只是习惯了安乐富贵,便忘记了当初高中榜首时的抱负。”笑容一凝,又缓缓地道:“宗党近半年没有动作,私下不知在查什么。”
闻静思看着父亲又沉入到自己的思绪中去,轻轻地退出房门,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闻允休的担忧,两个月后终于露出水面。
监察御史当堂奏弹杨丞相遗弃嫡母,使七十七岁的寡居嫡母孤苦无依的住在故乡老宅,靠一个陪嫁的洗衣妇,变卖家中物什度日。这事在注重孝道的萧佑安眼中简直罪大恶极,气在头上,不给杨双龄辩解,当场下令禁足家中,另听发落。杨双龄有难,派中之人一时乱了阵脚,便有几个声望稍高的登门求助闻、史两家,具是无功而返。这闹得满城风雨的事自然也传到了闻静思的耳中,见一贯从容镇定的父亲头一次露出忧虑不安的神色,自知言辞轻微,给不了任何安慰,仍是尽心道:“皇上虽然生气,杨丞相也是有辅国之功的,或许念在他多年功劳,会从轻发落呢。”
闻允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叹道:“皇上既然没有当廷发落,只是禁足,还是给了余地。就怕宗党不止弹他这一条,数罪并处,才是宗党所用之策。”
闻静思又问道:“杨丞相明知皇上以孝为先,为何还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嫡母”
闻允休蹙眉沉思了片刻,才慢慢地道:“我曾见过杨丞相早年所写的一篇凭吊生母的辞赋,情感真挚,颇为动人。他似是魏南杨家的庶子,生母地位卑微,在杨家主母身边做些杂事,以换温饱。母亲节衣缩食供他读书,他连考三次才中了二甲进士。锦衣回乡后才知道母亲不堪杨家主母虐待,饥饿致死。”说道此处,耳听闻静思一声惊呼,看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那双尚未成熟的手紧紧捏着衣袖上品蓝色的芝草,不禁怜爱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杨丞相心气高傲,哪里肯咽下这口气。做官之后,为了迁升入赘当时光禄大夫房家,之后平步青云,处处排挤杨家。民不与官斗,说到底,也是杨家人自作孽,怨不得他报此虐母之仇。”
闻静思两颗牙齿咬着一点嘴唇,红白相间,煞是好看。他犹豫许久才道:“父亲知道这事,皇上定然也会知道,就只责他苛待嫡母,不顾他丧母之痛么”
闻允休淡淡一笑道:“那就要看写弹表的宗党,是以仇快重还是以孝政为先了。三言两语总是敌不过满篇华藻。”
闻静思怔怔地看着父亲,从那淡漠的语气和略带嘲讽的神色中,他似乎看见了父亲的劳累,和对皇权冷眼审视。
如闻允休所料,杨双龄禁足次日,监察御史又上了一折弹事。将远在魏南的杨家主母的两个嫡子告到了御前,不侍亲母,奸`淫庶母,纵子行凶。杨双龄身为丞相,不孝在前,纵容杨家祸乱礼法在后,应当处斩,以儆效尤。
这一本,真正激怒了以孝治国的萧佑安,当堂罢了杨双龄的相位,下朝之后又将他从家中招进御书房,训斥了半个时辰,最后下令,遣返原籍,永不录用。
比起抄家处斩,这已然是最仁慈的处置。
四月底,春花铺满了城外官道的两旁。头顶的艳阳直直照在归去来亭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杨双龄带着妻妾儿女孙子仆从,一共二十三口人,在此处与旧友话别。来送行的,有曾属杨双龄一方的革新大臣,也有闻、史两家中立的俊杰。
闻静思第一次见到这位风口浪尖上的老人,一头黑白参半的发,面庞红润,精神抖擞,见了谁都笑着问候,全无罢黜回乡应有的黯然神态。各路人马来了又走,熙熙攘攘,匆匆忙忙,最后只剩下闻叙义,闻允休父子及史传芳四人。过不到一刻,闻叙义也起身告辞。等他一走,杨双龄这才收起了笑容,静默的脸上被岁月磨出来的痕迹深沉而明显,闻静思忽然觉得,这一瞬间,他苍老了十年。
闻允休拨了拨怀中青嫩的柳枝,向儿子道:“给老大人堪酒罢。”
闻静思双手轻轻捧了壶,为杨双龄续满杯。杨双龄捻着花白的胡须细细地看了他片刻,感叹道:“我这一走,就是你父辈的天下,你父辈退了,就是你们的天地。前人之车,后世之鉴,一代总比一代强啊。”
史传芳笑道:“老大人走了,朝中也轮不到我和仲优出来说话。”
杨双龄摇了摇头,双眸精光内敛,有看透尘世的深沉,也有寄望后辈的真诚。许久才缓缓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那落榜书生的来路善洁擅断,仲优擅谋,今后的朝廷,还要看你们二人的手段。善洁够精明,仲优太忠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