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雪照一笑,这事也就过去了。
有侍从来报,“济小将军传来话,说他父亲要回北边了,他父亲问他还用等等么?”
侍从接了这两句话,一头雾水来传话,全然没闹懂这问题问谁。
师雪照未答话。
钟天青劝慰他一笑,“毕竟是你侄儿么,就当哄小辈开心了。”
当然也不知避开钟天青。
师雪照视线落到钟天青身上。
钟天青终于转动快生锈的脑子,想了想,慢声道:“回也可,不回也可,回又如何,不回又如何?”
师雪照淡淡一笑,“这倒是。”
钟天青也一笑,将沾满墨汁的笔尖重新放在纸上,“可是对你来说,还是回去好些,让京都那位也安心些。”
展开一看,内容倒是简单。
天家忍耐不住,请他们若是愿意,可回京一慰思乡之苦。
忽然有人打碎这宁静。
门外传来脚步声,钟天青忍下被破坏美梦的埋怨,抬起眼望过去,只见师雪照手里拿着一封信走进来,温声道:“我们还未来得及走,京中的信就到了。”
钟天青在家安心地临摹字帖,他有预感师子章这次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两人将在茫茫人海里再也不见。
不过这也引不起他的悸动。玉兰花在窗外绽放,窗内,他俯下身,手里的笔尖笨拙厚实的落在上好的宣纸上。
搜捕令贴的遍布天下。
他的表情淡定从容,钟天青一时间未领会到是喜是恶,先将信接了来。
钟天青看向师雪照,师雪照唇角有淡淡地弧度,将信收回,慢声道:“没事,不要担心,”
接着,师雪照问他:“你愿意回京都么?”
他说不用担心,钟天青就放了心。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全身心的放了松,师雪照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几乎懒得思考,快要将脑子弃之不用。
这无异于闭眼走路,但他却觉得四周格外安全,心里莫名的很踏实。
睫毛眨了眨,他认真极了。
像是刚刚大战一场归来,他将胜负抛在脑后,也不再关心那些生死、仁义之类的大事,只想闭眼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安逸中,永不醒来。
钟天青带着绒毛的脸颊沉着安静,下笔稳如泰山。
师雪照回头对侍从道:“请他不用等了。”
侍从领命离去,剩下师雪照漫无目的的看他写了几笔烂字,两人絮絮说些如何收拾行囊,该带什么东西走之类的闲话,过了中午,师雪照去前院,将去京的消息告知各将军,并着手挨个告辞。
钟天青也收拾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有一些金银细软,他穿了宽松大衣裳,揣了小包裹,不要任何人跟着,一路溜溜达达出了正门,沿着幽深小巷,向前不知拐了多少个弯,路过一处,洁净的水磨石院墙时,他放满了脚步。
这里僻静,看着像生人鲜来的模样,但此院落却盖得极为整齐漂亮。
他顺着院墙走了数百步,才走到一处青油板门前,门口不大不小,门前台阶十分干净,似乎有人天天冲洗。
他漫不经心,步伐缓慢的从门口路过,经过门缝时,随意投去一瞥。
院落里种着几棵石榴之类的树木,不太新也不太老,影壁旁放着一个装满清水的洗衣盆。
没有看到人,但人似乎刚离去不久。
钟天青慢慢收回视线,又走了一段,将手里的小包裹轻轻向院墙内一投。
幽静的小巷内外,立刻传来一声清凌凌的银钱落地声,也几乎是同时,小院内传来少女惊呼声。
钟天青没想到这么巧,无奈之下,加快脚步躲进邻居的墙缝犄角里。
那少女高声喊:“娘!娘!快来看。”
片刻后,一中年女子,“唉”的一声,不知是责骂还是叹气,接着,应该是那扇青油板门吧,吱呀一声打开了。
钟天青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开,说是紧张但也不是。
没有听见到处追赶的声音,钟天青在犄角里躲到几乎天长地久。
他麻木的站着,等回过神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悄悄探出目光,那扇门早已闭上。
什么时候闭上的,他竟然全然没听到。
不过既然闭上了,他也就走了。
这里住的是他的娘亲和小妹,其实,他早已将她们从故乡接出来,藏在当年自己的大本营附近,可是,他安顿好她们之后,就几乎不来了。
因着他或他手下的嘱咐,他娘亲和小妹都不敢联络他,老老实实的蜗居此处,混迹普通百姓间。
他回到府里,府里正在上上下下收拾行囊,说到回京,定了主意后,全府到开始亢奋起来,这个侍女开着自己的房门欢天喜地的拾掇衣裳,那个侍女站在走廊跟人埋怨包袱不够包,偶尔夹杂着管事们嫌她们事多的训斥声。
他回到房中,师雪照正在瞻仰他上午留下的墨宝,似笑非笑。
旁边是来禀告事宜的郭爷,“说走就走,咱们的行李倒是好收拾,可是那位要用的东西多呀,咱们连他后几个月要吃要用的物件都准备齐了,连生产后的小衣裳,玩具,补品,甚至换洗褥子都做好了,这要是都带走,可得装多少车?可若不装走,那些褥子是用御赐的云丝棉做的,褥子面是用……”
郭爷一个行伍出身,如今经手府内庶务,已被逼成老妈子,还是要带孩子的那种老妈子,一张嘴便是连绵不绝。
难得师雪照心情极好,只盯着那墨宝,任由他说,微笑道:“那便都带走。”
郭爷顿了一下,道:“那得装出十里红妆的架势了。”
正说着看到回来的钟天青,抿抿嘴道:“属下这就去办。”
钟天青看着郭爷出去,转过头,对师雪照道:“你倒是怪高兴的。”
师雪照收了墨宝,也勉强收起微笑,“嗯?”
钟天青瞪了他一阵,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得进卧室收拾自己的行囊。
师雪照望着他的背影,又浮起一丝淡淡地微笑。
很奇怪,听着身边人为琐事忙忙碌碌,他竟觉得并不烦人。
他望着钟天青和他有些不灵便的腰身,只觉得心都几乎被装满了。
钟天青却不知他的心绪,自顾自折叠着衣服,不由自主想起方才的事。
他不知自己为何不见母亲妹妹,他只知自己不想见,不想踏入那扇沉重而陌生的门,而这府里的大门,他进来时,心里是轻松的,愉悦的,是愿意的。
他悄悄看了眼自己的并不明显的,硬块似的腹部,不愿意那就是时机未到,也许有一天,他会愿意。
那就等那一天再说吧。
千算万算,他们终于把能找到的官船全部找来,连附近好些的百姓客船也征来用,这才把满满当当的行李勉强塞进去。
钟天青站在船头,环顾四周,听见船头下的底层船舱,有老大爷与人吹牛闲磕:“你们看对面那黑石山,山脉绵延整个北境,从争渡河边到云泽城,又到京都,大大小小多少个山头!传说许多年前,姑射族人依此山隐居,将素来凶恶的水龙圈养,养的如玩具一般!他们身带神迹,久而久之,与山血脉相通似的,山石触血则红……”
有个年纪稍小些的老头儿,不屑地说:“我不信,我也活了七十多年,怎从未听说过?”
先前老头道:“你太年轻了些!先前老人们还说,那水龙被养了许多年,知道姑射族人是他们的主人,世世代代只要闻见姑射族的血,看见山石上的红,就知道主人回来了。”
后面那老头“切”了一声,还有几个年轻人也跟着笑起来,似乎都觉得老头越编越离谱。
船舱上的钟天青手扶着栏杆,听得发呆。
船舱底下,一个年轻小兵在一群嗤笑里,微弱地发问:“我怎么觉得这么耳熟,是不是小李哥前几天说过,咱们‘那位’就曾血染山红……”
底层的闲侃,被风吹散,越听越不真切,钟天青站了一会儿,听到师雪照派人叫他回去,便走了。
争渡河的河水滔滔不绝,风略过水面,像凄呛的海风,将恩情仇怨一并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山贼能有几多愁?◆◆◆◆
文案:五年前的魏欢出身显赫,和幼帝一起长大,恃宠而骄,人送外号无愁君。及至大后,两人各自拥新友揽美人,朝堂上也时有分歧。
魏欢与幼帝日渐不和,最后叛变谋反,落得不得好死,连尸身也被幼帝残酷折磨。
五年后,他重生了,深刻认识到造反的不正确性及严重危害,洗心革面,只想做一个单纯朴素的山贼,简简单单的打家劫舍,淫人、妻女。正是事业有成,未来可期之时,他一单子打劫到当今天子。
魏欢:凝固
也不知他当年拿我尸身撒够气了没有?
茴字有四种写法,我有几种死法?
天子:我就想闹明白,你当年为何谋反?
魏欢:……实不相瞒,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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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子章却像是鱼入海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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