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千里清秋,当西风狂刮,从中原吹向海岸,中原北部多是金色麦浪,中原南部多是挺得笔直的水稻,稻穗开在两岸边上,农田里到处都是人影。
这一日天气晴朗,萧何驱赶着马车出了府门,亲自看着左右两岸的百姓耕种。
“自从陛下即位以来,鼓动天下百姓开荒种地,如今三年过去,成效已经非常明显了。我记得我来到这里第一年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田亩,住在这里的人也不是很多。没想到如今,一亩地里竟然可以看到三个人。”
府吏陈丕陪在萧何身边,对曰:
“关中本位,实在是良策。这些百姓本来都躲在山里了,还有些则是从郡国流出来的,有的则是不愿意离开大梁城,于是来到咋们陈郡。也亏得郡公大力安抚这些人在此地安置,大多数楚人离不开这鱼米之乡,他们生来就在此地,死了也要安葬在这水里。”
萧何的马车很是简朴,远处乍一看,只觉得是普通马车,外人根本想不出这车里的人居然是如今的上卿。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后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喧闹声。
为首的人,长得又黑又粗又结实,虽然鬓发泛着白丝,但是他骑在那高头大马上,身上披着红褐色的甲,头上发髻斜着。
萧何从后车窗稍微一看便知道来人是谁。
若是过往,萧何必定下车相迎,但是这一次,他不!
萧何和陈丕本来两人都坐着马车车帮旁边,但是这個时候萧何却拉了陈丕坐回到马车里。
池武骑马很在行,不一会儿就溜到了萧何的马车旁边,身后的士兵团团围上去,包住了萧何的马车。
萧何坐在里面,听声音外面的马屁都已经围着他的马车转了好几圈。
池武见着这萧何不出来,嘴角微微一抽,但是他还是叫道:
“萧郡公且慢。”
萧何拉着陈丕,对他摇头,示意让他先不要下车。
“不知车外是谁人拦了我的马车啊?”
池武寻思着,这老家伙是不是被升了爵,要给他下马威还是怎样?
“是我,萧郡,你怎么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呢。”
“莫不是池将军?”
“正是我。”池武说毕,车里还是没动静,本来出口就要训斥,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他必定是因为我从前粗莽,不识得他的才能,还为我当初硬把他赶走生气呢。
“萧郡,池某得了诏令,就要回咸阳复命了。今日本该出发,但是念及三在陈郡驻守,又与郡公同袍,如今就要走了,刻意来向郡公辞行。适才到了府门上,郡府二子告诉我郡公今日出来巡田了。”
陈丕听了,这才慢慢悠悠的下了车,随后接萧何下车。
看到萧何下车,池武也翻身下马来见,众戍卫也跟着翻身下马。
这一众身高九尺的老秦人在这萧何跟前,个个都露出心悦诚服的面色。
萧何挺身在前,这才有了陈郡之首的气势。
池武吩咐下去,就地铺席设案,将酒水摆上来。两人在树下对坐了,池武亲自为萧何倒酒,萧何不免心里有些感动,拱拳对曰:
“池将军此番回咸阳城,想必日后是不来了?”
池武摇摇头。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今我池武来到陈郡,是因为陛下的诏命。此番回去之后,难保陛下不会再命我外出驻军。都听陛下之命。”
萧何举起酒爵,对曰:
“既然如此,萧何敬池将军一爵酒。此行回去,山水迢迢,日后恐难再见。”
“这个倒是不必担心。我想陛下一定会找个机会,重新把你召回去的。”
萧何摇摇头,
“为陛下守得陈郡一方安宁,足以慰藉平生。”
池武听了,神情微微有些黯淡。
萧何此人,志向并不在此。萧何想要推翻的是贵族,让庶民抬头。这件事,只有陛下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做。
来到这陈郡,池武因为萧何,认识了许多庶民出身的有识之士,这就是他从萧何身上学到的。庶民也是有头脑的,也是讲气节的,也有忠心之人。认识到这一点,池武才觉得自己从前心胸很狭隘。
池武相信,即便此时萧何不做回朝的想法,陛下也一定会把他提拔去咸阳城。
思忖了好一会,池武这才打算和萧何打开彼此的心结。
“我今日来此,不仅仅为了和郡公道别,还为了另一件事。我想趁着此次离开陈郡,想对郡公道歉。”
萧何听了,又是意外,又是欣喜。
“池将军这是什么话啊?将军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呢。”
池武转了转酒爵,很是难为情的模样,萧何推托道:
“将军既然要出行,就不宜在我这里耽搁,萧何亲自送将军上马,陪送三里。”
池武摆摆手:
“这些话,不仅仅是我的心声,也是我身边所有弟兄的心声。我池武本是秦国王室公子池的后代,我自己也是出生在咸阳宫,可是因为军功爵制,宗室大权旁落,我竟然沦落到了在咸阳宫里当差。”
“虽然出身王族,名籍也在王室族谱上,但是从来不被重用。陛下是我池氏一门,乃至是整个嬴姓宗室的救星。从陛下出生起,几乎所有不得权势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当时尚为长公子的陛下身上。”
“萧郡你来自遥远的楚国乡邑,虽然才华横溢,可是你并不理解我们这些人的苦衷。陛下能否顺利继位,从来关系的都不只是他一个人。不知这些,郡公可能体会?”
萧何自然点头道:
“虽然莪出身庶民,但是在咸阳宫数年,陪在公子身边,也多少看得出,权力的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陛下能顺利继位,确实有劳池将军这样一心一意为陛下效力的人。”
池武这才道:
“萧郡宽宏,能体察我等的不易,池武甘拜下风。想当初萧郡初来乍到我秦国,是我待你不周,还撵郡公离开陛下。今日我专程过来,其实不是为了辞别郡公,只是为了罚酒三爵,向郡公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