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湿淋淋的,眼睛涩得发疼,唇角又咸又苦,身体不停地颤抖,秦雪柔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哭得泪流满面!
曾经,命运的错误安排,让自己和他有了交集,他冷漠、倨傲、无情甚至残暴,自己却仍无法控制地爱上他,为了爱他,不惜付出一切;为了爱他,一次次地给他机会,然而事实证明,自己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自己再努力,最后都是以痛结束。
马尔代夫的七天之旅,自己看得出,他一直在努力讨自己欢心,看着那样的他,自己想到的却是6年前,他为了心中某个目的而假意对自己好。
六年多了,对他的恨,从不置疑,自己也一直以为恨不得他死,可真正到了那一刻,才发现尽管他曾给自己带来漫无边际且难以饶恕的伤害,自己依然不希望他死,甚至对他的死,感到撕心裂肺的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如他在马尔代夫所言,自己心里其实还有他,自己根本就没放下过他?那么,蓝隽呢?善良温柔的他,在自己心中占的又是什么位置?当时,一听他有可能就此昏睡一辈子,自己是彻底心碎了,仿佛天塌了下来,自己无处可躲,再也找不到依靠。
他们两个,一个离开了人世,一个没了知觉,只剩自己独自孤单和悲凉。这就是命运,这就是自己的命!说什么苦尽甘来,雨后彩虹,通通都是骗人的童话!老天爷安排自己在人间走一回,其实就是为了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体会伤痛和悲伤!
悲切凄然的心情,不觉多了一丝愤怒,秦雪柔泣涕如雨,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纸张上,那苍劲有力的字却纹丝没有受损,仍然清晰深刻。小雄交给自己的这些,只是复印件,那么,原版小册子应该是烧给他,去了另一个世界陪他吧?
有了这本小册子,他在另一个世界是否不再感觉孤单和遗憾?而自己了,这几张松松散散的纸张,足不足够陪自己度过往后的悲苦时光?不,秦雪柔,你还有乐乐,还有嘉嘉,还有家人和朋友,还有……蓝隽。蓝隽等着你去唤醒他呢!心头猛然响起一个声音,可惜,她孤寂的心还是得不到半点安稳。
最终,是一个稚嫩的呼唤,暂且中止了她的悲丧和萦愁。
只见秦母带着乐乐和嘉嘉缓缓走进。
“他们知道你醒了,都高兴得不得了,硬是要我等他们一下课就带过来看你。”秦母柔声解释着,对秦雪柔忽然泪如雨下很是纳闷,又瞄到她捧在手中的一叠纸张时,更感困惑。
不过,她尚未来得及询问,乐乐已经表露关怀,“妈咪,是不是伤口还在痛?您别看书,多点休息吧。”说着,准备帮忙拿走那些“书”。
条件反射地,秦雪柔迅速将纸张移到床里头。
“妈咪——”乐乐不解,皱起眉头。
秦母似乎明白一些事,劝慰乐乐,“乐乐乖,来,先坐下,别打扰妈咪。”
并不坐在外婆安排的椅子上,乐乐直接爬上床,坐在秦雪柔的脚边。而嘉嘉,一直静立床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秦雪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渐渐地,秦雪柔拾起悲痛的心情,眼泪也已经抹掉,这才正式看向乐乐和嘉嘉,突然发现,他们长得与云赫是那么的相象!
凑巧,乐乐提出一件事,“妈咪,您知道怎样联系到云赫叔叔吗?云赫叔叔上次不是送了一只汽车玩具给我吗?我们班有同学也想买,找我帮忙,所以我打算托云赫叔叔再买一个,可是我打他电话,一直都是关机。”
乐乐这话一出,引致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嘉嘉在内,起了不同程度的颤抖!
特别是秦雪柔,好不容易地压住的泪水再次失控地夺眶而出。可怜的孩子,要是知道一直崇拜敬爱的“云赫叔叔”已然离世,将来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会怎么想?才这么小的他,懂得伤心难过吗?会不会为云赫痛哭?
而嘉嘉,不悦地叱喝出来,“买不到就别买喽,你用不着那么认真!”
“什么认真不认真?我拍过心口答应同学,我不想他们说我吹牛皮,不想他们诅咒我食言而肥!”不知个中缘由的乐乐,小脸蛋尽是郁闷和懊恼,还隐约含着一丝微愠。
“那是你的事!没见到妈咪还在养病吗?这点绿豆芝麻的小事拜托你就别打扰妈咪了!”嘉嘉开始伸手拭去秦雪柔脸上的泪珠。
乐乐内心依然憋着一股闷气,却也不再做声。秦母一直默默看着,内心翻滚澎湃不已。
室内,静悄悄的,空气里流动着愁云惨雾,不知过了多久,心情平复下来的秦雪柔分别拉起乐乐和嘉嘉的一只手,“你们今天还没看到蓝隽爸爸,来,妈咪带你们过去。”
两个小家伙一听,马上忘了刚才的不快,齐齐点头。
秦雪柔不再坐轮椅,而是牵着他们,在秦母的陪伴下缓步前行,来到蓝隽的病房。
像前几天一样,蓝隽安详沉睡,只有那起伏有序的心跳声和平稳不乱的呼吸声显示他尚且存活。
嘉嘉和乐乐虽然不懂什么叫做植物人,却是晓得,他们的蓝隽爸爸病了,要睡一段时间。所以,他们非常安静地站在床前,神色凝重地望着蓝隽。
秦雪柔在椅子上坐下,再度握起蓝隽的手,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似乎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曾经,这只手很温暖,无数次地牵着自己,给自己安全、包容、鼓舞和支持;曾经,他向自己保证,说会一直牵着自己,走向幸福的未来。
隽,你知道吗,他死了,那个曾经给我带来无数伤害、让你的爱情之路受到层层阻碍的魔鬼,死了,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再也不会破坏我们的平静。听到这个消息,你是不是感到很高兴,很雀跃?毕竟,你是那么地痛恨他,恨不得他永远消失!我呢?你猜我是怎样的心情?你一定认为我也是万分欣喜,认为我是最高兴的,毕竟,这代表着我彻底从噩梦中摆脱出来。
无声的泪水,再度划过秦雪柔的两边面颊,视线逐渐趋于模糊。一只小手,爬上她的脸庞,帮她抹去那一窜窜饱含伤痛的泪滴。
顷刻间,秦雪柔眼泪流得更凶,她紧紧咬着嘴唇,再一次对着依然沉睡着的蓝隽默念出来,“隽,你看到了吗?嘉嘉一直谨遵你的教导,在我伤心的时候给我安抚,在我落泪的时候给我拭泪,他好乖,你把他教导得很懂事,像你一样体贴入微。”
时间在伤感悲愁中一点点地流逝,秦雪柔在嘉嘉无言的安慰下慢慢收起悲痛,不久,冯芝华与蓝建廷双双抵达。这次,冯芝华对秦雪柔不再恶言相对。
反而是秦雪柔,发现了蓝建廷的异状,已经关切地问出,“爸,您怎么了?”
蓝建廷欲言又止,凝视了她数秒,只是对她挤出一抹勉强的笑。
秦雪柔更觉有事发生,接着讲,“爸,有什么事不如直说,是不是……公司出了状况?”
蓝建廷嘴唇继续蠕动,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反倒是冯芝华,气急败坏地阐述出来,“都是那狼心狗肺的蓝建华父子,他们突然间回来,说要抢走公司。”
秦雪柔俏颜一变,“爸,是真的吗?他们怎么回来了?”
蓝建廷深深一个呼吸,总算开口,简单精要地概述,“今天早上,我本来在召开股东例会,阿华忽然带着蓝逸出现,还在股东面前大声宣布,说蓝氏企业的经营方式已经过时,他们要注入大量资金,重新整顿,用新的经营手段给大家赚大钱,有些股东马上被他游说得起了动摇。”
“那几个见风使舵的老家伙,以前本来就站在狼心狗肺那边,如今更是个个拍掌赞同,恨不得蓝氏马上易主。”冯芝华继续怒骂。
秦雪柔脸色愈加凝重,稍作思忖后,疑问,“他们怎么会有大量资金,我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几乎血本无归。”
“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不像是撒谎,而且,他们也清楚撒谎根本行不痛,迟早会暴露出来。”蓝建廷已经愁到心肺了。
秦雪柔顿时又是一阵沉默,最后,做出决定,“爸,我明天跟您回公司,我现在就去办出院手续。”
“小柔,别冲动,你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你还不能出院!”秦母开始吱声了。
“对,你刚小产,务必好好休息,以免影响将来生育。”尽管接受了嘉嘉和乐乐是孙子,但冯芝华内心还是希望自己能够亲眼看着秦雪柔为他们蓝家再添一丁!
蓝建廷也安抚着,“jessica,我知道你心急,不过你放心,我暂时还能应付,你先养好身体,到时候再和爸一起努力。”
“而且,他们目前只是说而已,实际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我想,他们不会得逞的!”为了让她安心,蓝建廷又补充了一句。
就连嘉嘉和乐乐,也纷纷加入安慰和劝说。
秦雪柔终于打消提前出院的念头,但还是满腹思虑,当她告别蓝建廷夫妇,回到自己的病房时,拨通了林曼妮的电话。
大约半个小时后,林曼妮火速赶到,一进来就道歉,“雪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对不起,这两天实在太忙,都忘了过来看你。”
“我没事,你别慌,还有,我明白的!”秦雪柔赶忙安抚她。
林曼妮稍微放心下来,接着道,“对了,你刚才在电话中说有急事跟我商量,你说吧!”
秦雪柔看着她,先是沉吟片刻,随即讲出蓝建廷今天告知的情况,还道歉着,“曼妮,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忙。”
“没关系,你能找我,说明你信任我。哎,如果云琛不是正好碰上那趟事,可以暂时让他来帮忙。”
“云琛怎么了?”秦雪柔不觉询问。
“云爷爷忽然昏迷入院,一天一夜了,可是还没有醒来。”
云魏住院了?!秦雪柔又是一惊,“他最近不是一向都好好的吗,难道是高血压又发作了?”
“所以我们都感觉意外。医生初步诊断说与他胡乱饮食有关,他年纪高,又有高血压,医生曾经叮嘱他要忌口,有些食物务必少吃甚至一点都不能沾。他却并没遵守医生的劝告,还吩咐厨子经常弄那些菜,最终导致了这样的后果。“林曼妮说得懊恼和无奈。
“云琛平时怎么不提醒他?还有那个李阿姨,她不是负责照顾云老爷的吗?怎么会让云老爷乱来?”
“云琛有说过,后来云爷爷蒙着云琛吃,还叫厨子别说出去,那个厨子觉得对不起云家,已经引咎辞职了。至于李阿姨,她说也劝过云爷爷,但每次都是受到云爷爷的怒骂,几次之后她生气了,便由得云爷爷,她也想不到会这么严重。”
秦雪柔听罢,不觉更感疑惑。虽然接触云魏次数不多,每一次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她看得出,云魏是个精明谨慎的人,根本不像是那种为了一时享受弃自身健康而不顾的人。那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真正原因又是如何?
定一定神,秦雪柔又问林曼妮,“医生有没有说云爷爷几时可以醒来?”
“医生说很难估计,说云爷爷这次的病情比以往都严重,即便是醒来,也可能会中风!”
中风!
“为了救云爷爷,云琛把公司暂时交给特助代理,他自己则不断寻找名医,所以我想他目前恐怕没有时间帮你。不过你放心,我这边会尽快把工作处理好,蓝伯父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找我……”林曼妮话还没说完,手机突然响起,接通后却是面容大变,急忙对秦雪柔辞别,“雪柔,非常抱歉,我要立刻赶回公司,情况又有变了!我等下忙完会再来的。”
看了一下窗外渐暗的天色,秦雪柔摇头,“不用了,反正事情已经告诉你,你处理完工作后,早点回家休息吧。”
林曼妮稍作思忖,点头,“那好,我今晚给你电话!”话毕,人已走出门外。
秦雪柔眉头依然紧紧皱着,取出手机,重新翻着里面的联系人,不久,视线停留韩希的名字上。在婚礼的第三天,他说有急事回新加坡一趟,后来自己失踪昏迷几天,故彼此间只电话联系过一次。
其实,他远在新加坡,不可能直接帮到自己,而蓝建廷也说过,自己暂时不用担心,但自己就是无法镇定,所以,找韩希谈谈吧,说不定他能给出一些良好的建议。
可惜,他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稍作犹豫,她又找出另一组号码,他曾经跟自己讲过,如果手机找不到他,可以打这个固定电话。
这个,应该是他的家庭电话吧?万一是冯晓曼接,自己岂不是……不过,这是傍晚时间,说不定他已经下班回家,对了,冯晓曼父亲是新加坡首富,他们家中应该有佣人!思及此,秦雪柔放下心来,毅然拨通它。
很不幸,接电话的人真的是冯晓曼!
握住手机的手,莫名的震颤了一下,秦雪柔没有立即做声。
“请问找谁?”冯晓曼又分别用华语和英语问了一次。
“请问,韩希在吗?”秦雪柔这才回应。
电话那头,陡然也静默下来,估计,冯晓曼认出了她。约有十几秒钟,才淡淡地道,“他今晚有应酬,还没回来。”
秦雪柔内心一阵窘迫,准备先挂机,明天再打给韩希,孰料冯晓曼又说道,“对了,他昨天陪客户出海的时候,手机掉进水里,以前的号码暂时没恢复,现在用的是另一组号码,或者,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转告?”
“呃,,不用了,谢谢!”秦雪柔说声再见后,便首先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她下到地面,来到窗边,就那样呆呆地望着昏暗与朦胧的外面,直至秦母出现。
“入夜天气冷,你不能够站在风口这。”秦母伸手在秦雪柔肩上轻轻一按。秦雪柔没胃口吃晚饭,故她趁着送乐乐和嘉嘉回去,顺便把秦父煮好的粥带来。
秦雪柔不语,却也由她将自己带回床边。桌子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百合玉米粥,是自己最喜欢吃的,此刻,自己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乖,无论如何你都得吃一些,否则你身体怎么恢复,阿隽爸爸的公司还等着你去帮忙呢!”秦母只好用这个来鞭策。
果然,秦雪柔慢慢接过碗,低垂下头,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了起来,约有十分钟,总算吃光它。
秦母又给她装了一碗汤,待她喝光后,在床前坐下,先是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下,随即安慰道,“小柔,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秦雪柔眼神惘然地看着她,突然问,“妈,人的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和扭转吗?我是不是注定了一生波折到老?”
秦母怔了怔,马上道,“怎么会!你别胡思乱想,老天爷很公平的,没有人会一生波折到老。还有,你的命运不会差,想想以前我们一家子多快乐多开心,你还常说,老天爷对你真好,给你幸福的家,有疼爱你的父母和哥哥,还让你学业一帆风顺……”
“我当然记得,可惜这一切仅只于22岁以前,22岁开始,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灾难接踵而来,似乎毫不间。”秦雪柔痛定思痛,开始潸然泪下,“妈,假如真像您说的那样,老天爷是公平的,那么他给了我22年的快乐,必定会给我22年的痛苦,所以,44岁之前,我都会饱受痛苦与折磨……”
“不,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
“阿隽的妈妈说我是扫把星,其实她说的不错,好像所有与我亲近的人都倒霉,云赫死了,蓝隽成了植物人,他爸爸又受到蓝建华父子的陷害,曼妮的公司也出现危机,就连云爷爷和韩希,他们都受到或轻或重的遭殃!妈,我好怕,好怕他们一个个地离开我,害怕到头来只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没依没靠……”秦雪柔肝胆欲裂,已经泣不可仰。
秦母更是柔肠寸断,一把将她纳入怀中,继续安抚着,“孩子,不关你的事,他们之所以有事,都是碰巧而已,都是能够解决的。还有,你不会是一个人,你还有爸妈和大哥,特别是乐乐和嘉嘉,他们会一直陪着你。还有蓝隽,醒来后更是与你白头偕老!”
“阿隽还会醒?他真的还会醒?医生不是说机会很渺茫吗?”秦雪柔开始进入痴呆状态。
“就算机会渺茫,那也代表还是有机会,就算医生没办法,还有你啊,用你的爱去唤醒他,只要心中有爱、有情,一切艰难困苦都会解决的。”
“会吗?曾经阿隽也这么讲,但到头来,他还是抛下我不管。”秦雪柔忽然从秦母怀中出来,仰起头,依然满面泪水,“妈,我真的好怕,以前不管遇见什么,都有阿隽在身边陪我,与我度过一个个难关。可现在,连他也放弃了,他一定是感到太辛苦太痛苦,因此选择昏迷不醒。所以,我也不该坚持下去,不该再撑下去……”
“不会的,他只是累了,等他休息够了就会醒来,因为他知道,你在等着他,你的幸福在等待他的参与。小柔,你要坚强,务必坚强下去,妈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世上没有跨不过的坎,或许你这几年注定多波多折,但一切都会过去的,到时候,就是雨后彩虹了!”
雨后彩虹?自己还能见到吗?自己还能等到吗?
“小柔,别放弃,为了你,为了爸妈和大哥,为了嘉嘉和乐乐,更是为了阿隽。你不是说嘛,以前都是他给你支持和鼓励,现在,轮到你为他做点事,如果连你也泄气,那他就真的无法清醒了!”
凝视着母亲坚定鼓励的模样,秦雪柔轻咬着唇,随即再次投入母亲怀中。
秦母暗暗松了一口气,仍然泪花闪闪,伸手在秦雪柔的脊背上轻轻拍打起来。
房内,逐渐趋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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