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这么玩?
尚和等人都懵了,他们经历过不少战事,从没见过这么搞的。通常,都是抢人头的,因为百姓意味着资源、是源源不断的兵源、财源,百姓所处之地,就是天下。对敌方的家眷,一般也不是杀,罚来当苦役不香吗?流放到边远之地不好吗?
再有,拿去当饵,就像公孙佳昨天做的那样,也是比较划算的一种作法。他们还知道别的用法,比如说,让这些家眷叫门,把对方的兵士给叫出来,使得对方人心涣散。又如拿来当人质,逼对方就范,好处多着呢,何必放归?
“这是为什么呀?让他们一家团聚了,贼人的心就安稳了。岂不是要坏咱们的大事?”
公孙佳道:“本地府库已然吃紧,难道还要白养着他们?如今已经寒冬了。”别说粮食没收成了,野菜都没得吃。她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真的做过当家人,自家田庄的大致情况她还算知道。当然也粗浅地知道通常情况下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要怎么过。
再者,汪斗能起来、张世恩能坐大到现在这个情况,还不是地方上有蠢货,一步一步把人给逼的?否则,单凭这二人,何至于能聚起这么大的势力?她家、她外公家加起的私兵都没那么多呢!
地方官员想捂盖子,开始的时候没上报,想私下给处理了。瞒着朝廷就是断绝了朝廷在征剿上的援助,只能凭地方自己来干。地方上的实力有限,越要剿,就越要加紧搜刮,越加紧搜刮,百姓就越过不下去,百姓过不下去,官府又靠不住,可不就投贼了么?最后闯下大祸来。
公孙佳这一手,是将当初地方上与张世恩的处境来了个反手对调。地方上对百姓宽松了,就是断了张世恩再蛊惑百姓的根。张世恩要养活这么些人,他又没有别的来源,苛待这些家眷,是自寻死路,想养活他们就必得出来。大家决战。
此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毕竟是妇孺居多,为了他们克扣军士百姓的口粮,不好。看着他们饿死,又或者全屠了,有伤天和。不如交给张世恩去头疼,他抢劫了府库
,就好好养着这些人吧。”
嗯嗯,这个理由大家都能接受了。大家都是拿人头凑功劳的人,杀的主要还是敌军,杀妇孺是过份了。
还有就是,这些人里,会不会有给叛军报信的?张世恩怎么知道她把各府的长官给召了来的?都是自家人,谁不是在一起受苦呢?
这个还真是!既不能杀,又要防着泄漏消息,干脆都给他送走!
公孙佳叹了口气,说:“再来,你们都过来给我签个名。”
别说签名了,就是让他去死,黄喜也是毫不犹豫的,他应声而起:“好!”答应完了才想起来:“君侯要签什么?”
公孙佳道:“一份奏本。”
这个不是战报,而是公孙佳对于俘虏、家眷的处份建议,她的建议,首恶必诛,协从不问,参与的人要做妥善的安置。这个首恶,她圈定了只有张世恩一个人,连坐也只连他的家族。汪斗她暂时要保下来,家眷们她也要尽力保上一保——仅限于已经被俘、归顺的,张世恩那里的,还是要把人送过去的。
钟佑霖丝毫不觉得请教妹妹有什么丢人的,大大方方地问:“这又是为什么?”
公孙佳道:“哥哥,这些人在这里造反,他们的兄弟可还是在北方备边的!汪斗的父亲,四个儿子有三个战死了。别人家里,难道没有?为了安定军心,也不能大开杀戒呀!”
话一出口,邓凯就说了:“君侯所言丝毫不差,属下随父守边,确实有士卒来自此地。怪道我听着这里的方言耳熟呢!”
谢、容、赵等人都暗暗点头,心道,这是谋国之人,心怀天下,怪不得陛下要用她了。都说要签名。
公孙佳自己写的稿子,单良写“大文章”底气容易不足,一般人看不大出来,交给皇帝看不行。谢普看公孙佳这稿子写得虽然修饰上笔力稍嫌不足,然而条理清晰,言辞肯切,这就是一篇好文章了。
谢普等人签名,他先签了,然后对老同学使眼色,这是白送的好评,纵使朝中有人提出异议,大佬们也绝对会记住这些名字,对他们的评价多少会好一些。公孙佳真是个说话算数
的人,说跟着她有好处,就有好处。
老同学接到暗示,也上前求署名附议。公孙佳同意了,让他们排队签字,自己却问元铮、单宇:“你们明白了吗?”
元铮想了一下,道:“上兵伐谋……”
单宇跟着往下背:“其次伐交……”
“其下伐兵,其下攻城,”谢普踱了过来,笑中带着感慨,对公孙佳道,“君侯好雅兴,还在教孩子?”
公孙佳笑笑:“这可是我的宝贝呢。”
谢普道:“君侯也是两宫的宝贝,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君侯能走到这一步啦。”待自己人真诚,虽然是娇气挑剔,但不作践人,有什么事谋略都摊开了说,还爱民如子、爱兵如子,如何能让人不喜欢?
年轻一辈里,能者固然是有的,譬如容逸,谢普也是很看好他的。但是极少,能力到了公孙佳这个份上,又机缘巧合把握住了种种机会,她是男是女,也就不是特别的重要了。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谢普说,他很相信照公孙佳这么个玩法,这边剿匪应该很快就会结束的。公孙佳就谦虚,说自己头一回干这事,还很生疏,最好留点余量。谢普说他是相信公孙佳的,而且他认为公孙佳这法子是很好的。
两人客套了一阵儿,那边名也签完了,公孙佳再次提醒:“让下头做事的人悠着点儿!坏了我的事,我会翻脸的。”
至此,她说什么,底下人都老老实实地执行去了。
县令还不敢走,他在请公孙佳移入县城:“天气越来越冷了,君侯金贵之躯,怎能久居旷野?”
公孙佳道:“不了,这么些人,会扰民的。”她委实信不过这个县令的能力。不过现在面子也要给两分,她同意进城看一看,主要是看被县令软禁起来的张氏族的情况。
县令长出了一口气道:“下官为您引路。”
一路上,县令骑着马,颠儿颠儿地跟在公孙佳的车边上,被带刀佩弓的护卫们瞪着。县令顾不得害怕,一力地解释他已经尽力了,且说了他自己的盘算,认为自己的盘算是没有问题的。
公孙佳听了二十里的废话,到了县城才扶着元铮的手下了车,抬头一看县城,心情顿时很糟糕了。她知道这张世恩为什么拿下县城之后不据守了,这县城的城墙它塌了一块,现在是临时新修起来的,看起来也是不太牢靠的样子。看来张世恩比这傻县令还明白些,宁愿舍掉这破城也不要接这个会拖垮自己的烂摊子。
单良瘸着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想起来公孙佳说要“踏平这个破县城”,简直想笑。
县城不用她来踏就已经很破了,果然是座破县城。
县令的水准也与这县城样的稀烂。
在两个缺德鬼的眼里,这县令太废物了。到现在还养着张世恩的族亲,这就离谱!这傻子,觉得张世恩是有知识有文化的“自己人”,比汪斗好打交道得多,好好照顾着张世恩的亲人,还能跟张世恩谈点条件、招个安什么的,招回来再下黑手就是另外的说法了。而汪斗是蝼蚁一样的人物,“犯上作乱”是十分可恶的!连招安都不想招。
是能干得出人家仨儿子在外为国牺牲,他在后方把人亲爹抓起来关牢里坑死的蠢事的人!
这货真是白长了颗人脑子!两个缺德鬼心里冒出了同样的评论。
为了防止有人行刺,公孙佳带了精锐护卫,荣校尉、小林、元铮左臂上都缚着手盾。一路行来,倒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反而是本地百姓居然夹道相迎,看表情竟挑剔不出假来。
公孙佳很惊讶,低声问单良:“怎么会呢?”地方受到了冲击,肯定是欢迎平叛的,但是大军过来,怎么会人人喜悦?这破地方可是抽丁收税抽得很惨的呀。
单良嘴角一抽:“您不扰民呀。”
还有乡老们掣着壶盏迎王师,又有孩童、妇人意思意思地抱着鸡鸭,也来迎。乡老上前,看到公孙佳先傻了眼,被县令骂了一句:“你老糊涂了?这就是君侯!”
乡老才开始想词儿,说:“盼王师久矣!”又说准备了很多犒劳官军的猪羊果酒,但是公孙佳下令一概不收,现在请收下。
公孙佳含笑道:“我知道大家伙儿的日子有些苦,可没办法,
国家遇到了事儿,只好一起咬牙捱着。陛下在京里,每餐也减了一半儿。熬过了这一阵儿,就好啦。你们的东西我也不收,我要收了,你们的日子还过不过啦?留下吧,过个好年。”
乡老百姓们从未见过女侯,倒是乡间奇怪的故事里或许有些先贤女侯的奇怪故事,一看公孙佳温柔可亲又娇娇怯怯的,说话带笑,不免有些懈怠。他们的话也多了起来,夸的时候有些没分寸。县令忙驱赶:“君侯还有要事!都闪开!”
先引公孙佳去县衙,接着就要召张氏的族人过来。公孙佳猜,这货一定是先准备好了的。她先让小林去张氏的宅子转一圈,才同意见剩在县里的张氏族人。张氏是个大家族,人口颇多,这也是县令比较忌惮的地方,就怕他们也跟着闹事。
公孙佳将这一家老小看了一看,无论男女大都去了首饰,一身素服来请罪。公孙佳见他们不像是受了亏的样子,对这县令的评价又低一层,心道,你真是昏了头了。
自己却对县令说:“你呀,做不得恶人,还是我来吧。”当堂宣布:“不必哭泣,我送你们骨肉团聚去,有心腹奴婢尽可带走。金银细软也可带走。开始吧。”
她看得出来,这儿除了县令,别人看她的外表都不觉得她有什么威慑力。唔,还是要荣校尉他们散播一点流言,好好夸夸自己才行!好事都干了,可不能不吱声。之前都说的是定襄侯大军秋毫无犯,忘了说她长得不像个狠人了,这可不行,得把外貌描述再加两句进去。否则,世上以貌取人的多,看了她的样子容易轻视她这个病秧子。
公孙佳在县城拢共呆了一个时辰,带上搜来的家眷就出城了,随行一千人,无人脱队,连顺手从摊子上捞个馒头塞嘴里的都没有。
一行人怎么来怎么走,真个“秋毫无犯”。
到了大营,小林也回来了,说张氏的宅邸干净整洁,可见近来日常生活是井井有条的。公孙佳很生气:“这狗官真是孝顺!单先生,你执笔!我要参他!他太蠢了!”
一面派人往各府县催促,将各地的反贼家眷都归拢了,由荣校尉与邓凯各
领一队人马押队,将人一股脑地送到了进山通路的路口。寻来骂阵的健壮军士,敲着锣叫张世恩的名字:“咱们把人送来了,快来领!冻死饿死算你的啦!”
硬是将人赶给了张世恩。
此后,公孙佳便一点一点的收紧口袋,各府通力配合,强化了连坐,使张世恩无法再从外界得到更多的消息。
有一个人居中调度,可比各府一盘散沙各管一片自己的地盘高效多了。公孙佳也日渐轻松起来——京城种种书信、诏谕不断,她就是写信、写奏本、让别人写奏本,看信、接诏谕。
皇帝除了明着表彰了她军纪严明、一战而擒汪斗之外,没有更多的赞美,但是他私下写了一封信给公孙佳。这个不能说是手诏了,因为没有命令,只是谆谆教导,给公孙佳讲了一些他当年的事,又讲了一些比较合适的做法,最后在信里大力表扬公孙佳是很有眼光的,还能够考虑到北地的军心,这个意见他会采纳。
同时在信里私下向公孙佳保证,把这一仗打好,公孙佳给他私下写的信里的那个“裁选吏员”他会认真考虑,着手实行。公孙佳如果还有进一步的建议,回京之后面谈。这是公孙佳提到的另一点,因为县令太蠢了,县吏也太拖后腿,她就建议:咱们好歹把这些亲民官选一选吧!考个试。他们出身我不管了,可他们得能干事呀。
然后是太子通过常安、湖阳两公主的信,对公孙佳的表现提出了表扬。公孙佳跟东宫走得近,太子也当她是自己人,提示她,一定要绷住。多少大将都是开局好,打得顺,赢了之后松懈了出的事。太子指示:牛已经吹出去了,都说你军纪也好,给我保持!缺了钱粮跟我说,我给你从朝廷里搞,一定要把牌子保住!
接着是各方大佬,夸奖的有,感谢照顾自家子侄的也有。下手最快依旧是容尚书,他给公孙佳的信里说:还请君侯费心,多多教导小儿容持,让他熟悉一下本地民风,回京之后容氏想设法给容持在本地谋一个主官。
提前刷好基础有利于容持刷政绩。
公孙佳看到这里,心口一堵,他想到了丁晞,如果
丁晞好好的,这一回这个机会她一准留给自己的亲哥哥。可惜了……
自家亲人自不必提,乔灵蕙与钟秀娥恨不得一天三封信给她,让她注意身体。靖安长公主等人除了关照她关心,自己等人会在京中帮她盯着以防有人背后暗算她,也是关心她的身体。靖安长公主甚至觉得,公孙佳带的御医和厨子人数不够,她在组建新的团队预备往公孙佳身边投放。
非常奇怪的是,燕王与世子也写了信来,写的是:一定要提防纪氏搞鬼呀。那边有纪氏的人,他们要是消极怠工把你闪在叛贼的跟前,那可就危险了。
公孙佳一一地回信,有的是亲自写,有的是亲自写个开头,剩下的都交给元铮、单宇给补完。
半个月后,张世恩屡次小队绕后突围不成,给公孙佳来了一封信,言语暧昧,里面有“年轻女子,岂不孤单”之类的字样,气得荣校尉劈了一张桌子。公孙佳却不动声色,将信一扣,说:“就这?接着围,按步就班,谁也不许提前!”
又围半个月,张世恩又来数封书信,一封比一封露骨。公孙佳还是不动如山,只管稳步推进,不但把隘口卡死了,连进山的小道都给封死了。她很闲,闲到了开始重新读书,谢普家学不错,容持学问也可以,另一个算自己兄弟的赵俭也有些墨水,都能给她讲课。
她觉得自己闲了,兵士也闲下来了,得给他们找点事做,不然就懈怠了。让他们围着山找小路,找一条封一条,各部来了个比赛。热火朝天的。
终于,到了十二月中,张世恩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了,围山的小队时常能遇到在山里或冻饿,或受了打骂过不下去的家眷、叛兵。经这些人的口中得知,张世恩已定下了突围的日子,连方向都有了。
公孙佳这才开始定下安排,她仗着人多,安排了一批人马,第一批是尚和这样的正式将领,带兵平正面,第二批是郁喜来这样同样有经验的将校,带兵绕后,第三批则是元铮领着一群狼崽子,绕得更远、包到后面堵后路。
同时,召各府的兵马,堵小路,以防有人变装逃脱。她又召来了汪斗:
“你将功折罪的机会来了。”
非常难得的,汪斗挨了那么多的箭居然没死,裹了伤用了药,喝了几天肉糜粥,他又活了。公孙佳也很惊奇,换了她,早死了。汪斗活着也好,拿来瓦解敌人军人正合宜。等到那边打到差不多的时候,把汪斗一放,直接劝降。这个时机不能早也不能太晚,早了,惹怒叛军,人都恨叛徒。晚了,仗打得差不多了,再降也没多大价值了。公孙佳要的不是劝张世恩降,是劝张世恩的部下。
剩下的,她就是坐阵中军,等着数人头、拿匪首。张世恩此人,公孙佳不需要捉活的,也跟皇帝说,拿活的没必要。这傻逼容易让她想起来纪炳辉。皇帝同意了。
终于,这一日,烽火燃起,张世恩选在了下半夜出战。
叛军的战力与官军还是有差别的,最大的差别是——叛军里夜盲症的比例比官军高出许多。这一点张世恩反而疏忽了,他领兵的日子并不长,对贫苦出身的人的身体状态是太不了解了,他以前也没打过什么夜仗。叛军是要悄悄地出山,人衔枚、马裹蹄,还不打火把。最终因夜盲者较多,不得不抛下了部分行动不便的人,剩下的人轻简行装出发。
公孙佳也没打过,但是她手下有人打过,她爹她外公更是打仗的行家,所以她知道。所以,她率领的官军,吃得至少是最低的健康标准,没有因此而减员。对方未及对阵已是损失了不少人。
张世恩估算着这些人马也足够他奔袭较远之另一县,夺得粮草据守了,于是催促疾行。岂料队伍才出隘口,对面一道由火把组成的半圆形的火线突然亮了起来!他们被围了!
公孙佳半夜被叫起来,已经不想生气了,打仗真不是人干的差使,不但要早起,还要后半夜起床!她裹着被子,披头散发地跟自己生气。
一仗,从后半夜打到太阳升起来还没打完。午饭的时候,公孙佳刚放下饭碗,小姚跑着进来:“大捷!”
正面狙击,他们赢了。元铮等人绕完了后,揪住了张世恩,又折回去将张世恩的巢穴给端了。张世恩很谨慎,竟然不是倾巢
而出,他在这里还留下了一千人,预备万一突围不顺,还能有条后路。
现在,各府的驻军正在搜山,抓捕散兵游勇。
公孙佳道:“老规矩,清理战场,写奏本吧!等朝廷班师的命令,回去大约还能赶得上正旦朝贺。另外,准备些大车。”这些叛军协从的人有可能是流放,妇孺冬季迁徙一准难走,别路上累死了人就不好了。本来就是让他们吃半饱。
公孙佳决定路上给他们多一点口粮,在这里饿,那是县令的锅,谁让这傻子不行呢?她定襄侯还是个大大的好人。
容持还得跟着回京,接了任命再过来。公孙佳想到这里,有点高兴,她就受这一回累,容持还得再来一次呢,她看着容持,笑得和蔼可亲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一仗是展示,展示给所有人看的,并不是纯粹要拼一个军功的哈。目前来看,效果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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