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还未透亮,外面灰蒙蒙一片。
阿六早早起身,梳洗完毕后看了看铜镜里面的自己,眼角和嘴角尽是已经泛紫的淤青,原本平凡无奇的脸,现在更增加了几分狼狈与不堪。他趁着昏暗天色,悄悄从鸾凤楼的后门出了门。
这时的附生街上,晚上用来照明的五彩灯笼还未燃尽,将要熄灭的烛火发出星星点点微弱光芒,隐约闪耀,有如鬼火。街上的店铺也都未开张,只有几个叫花子裹着破旧衣服坐在角落里睡着。
阿六行色匆匆的走过那几个睡着的叫花子,瞥了一眼,暗叹,自己也就和这群人没两样。
他穿过两条街道后来到了东市,在脑中搜索着路径,一路走到了一条背阴的巷子里。天在这时渐渐亮了起来,晨色熹微,金黄色的晨光轻而缓的落在津国的土地上。而这条巷子,仍旧阴暗无比。这里没有光照,也没有出口,是一条寂静的死巷。
阿六走到墙角边,对着墙跪下,他咬紧了嘴唇面颊有些微微颤抖。有杂草顺着墙根缝隙生长而出,地面附了一层薄薄的苔藓,即使是在夏季七月,他还是感受到了从地面而来的寒意,侵蚀着他的双腿和后背。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钱和火折子,把纸钱点燃后轻轻放在了墙角。他一张一张不急不缓的烧着,看着那黄色的纸钱燃烧后化为灰色的灰烬。
那叠纸钱很快就烧完了,而他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他脑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的意图却很明显——他在祭奠一个人。应该是他口中那个被人糟蹋的姑娘。
“我早就想问你了……”解怜系好腰间衣带抬头问道。
楚子胤看着在屏风后面换衣服的解家老板,歪倒在床上将手中折扇摇了又摇,顿了半秒后才反应过来,“想问什么?”
解家老板整理好衣襟后从屏风后出来,齐腰的青丝还未绑起随意的披在肩上,他拿过屏风上一件素色锦袍准备穿上,那浪荡子见着眼前这情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闪到解怜身后,讨好的帮他把长发撩起。
解怜也没拒绝他的好意,便问:“你是怎么知道被糟蹋的那姑娘一定就是那尚书府千金的?”
“我派人打探过了。”楚子胤边说着,拿起桌上的玉簪小心翼翼的帮他梳起发髻,“在发生人命案前那阵子,东市有四户人家办了丧事,其中两家死的是男子,一家是年过八旬的老人,而另一家便是林府的千金。”
“这事牵连到朝廷重臣,我要是在这么查下去该要惹麻烦了。”他看着铜镜中正专心给自己绑发髻的楚子胤,轻声道。
楚子胤对他一笑,“堂堂鸾凤楼的解家老板还会怕惹麻烦?但你放心吧,若真有什么事,我都会替你解决。”
解怜静静望着他那双漆黑眼眸没有说话。
两人出门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回来的阿六。
阿六把目光一偏,低着头匆匆走过他们身边。楚子胤一把揪住阿六的衣领,笑着问:“阿六,你这是去哪里了?见了人连个招呼也不打,怕我们变成妖怪来吃了你?”
阿六赔笑,“楚公子这话说的,人有三急,我这实在憋不住了,就没注意到你和解老板。”
楚子胤眯起双眼怀疑的看了他一番后放开他,道:“去吧。”
听到楚子胤这么说,他像是脚下生风般迅速的逃离开他们眼前。楚子胤摇摇头,从门边的伞筒里面拿出一把伞,拉了拉解怜道:“外面日头大,我给你撑着,我们一起去尚书府看看吧。”
解怜点头,钻进了他撑开的伞下。两人在街上走着,楚子胤心满意足的偷偷瞄了眼走在自己身边的解家老板,又看看眼前拥挤的人群,说:“有伞遮着,他们就看不出你是谁了,你的样子也不会被别人看了去。”
解家老板懒得搭理他,默默走了一阵,在刚走出附生街的时候,他轻轻停住了脚步。
“阿六有问题。”他抬眼看了看楚子胤,道。
“何出此言?”
“你还记得刚见他时他说的话吗?”他停顿一下,似乎是在给楚子胤思考的时间,“一般说来,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姑娘被人糟蹋了而未去救,会内心愧疚,但那姑娘事后是死是活,他又怎么会知道?与他何关?而阿六在一开始就说,那姑娘上吊死了,他能这么确定,就说明他认识那姑娘,知道她究竟是谁,他在事后跑去‘探望’了那个姑娘,才知道她死了,是怎么死的。”
楚子胤细细想来,解怜说的不错,自己从一开始就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而且从他刚刚那闪烁不定的态度来看,他还有很多事情瞒着他们。
“看来这阿六倒是关键人物了。”他轻笑。
“他是关键,但我们却还不知道想要杀他的究竟是人是鬼还是妖怪,若真是非人,或许我们也没能力救他。”解家老板凤眼微微一挑,眼角余光带了些寒意,“或许他根本就该死……”
尚书府大门前挂着的白色灯笼被风吹起,转了几转又静了下来。
尚书林弦自从女儿自尽后,就染了重病,一直休养在家,林夫人也整日以泪洗面,昏厥了好几次。府里面一片死寂之象,好端端的一个尚书千金怎么说上吊就上吊了呢?说起这林家小姐,名为林潇潇,出落得是楚楚动人,性格温婉柔顺,府内上下都很喜爱她,自小也是被林弦捧在掌心护着的。
前几年林弦还给她定了门亲事,对方是攫部大将军叶怀青,说是等叶将军从关外回来,就成婚。那叶将军再过两三个月也快回城了,没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刻,林家小姐自尽了。林弦派人送了急信去关外,叶将军得知消息后,回信说要为了林家小姐终身不娶。
林潇潇的贴身丫鬟杏儿给林弦送完药,又去林夫人的房间里去给她端热水梳洗。进门,林夫人就坐在梳妆台的铜镜前,双眼通红,眼神呆滞,发丝凛乱。杏儿把热水端过去,拿巾帕在水中浸了浸,绞干后递到林夫人面前,说:“夫人,擦一下脸吧,过会杏儿给您梳头。”
林夫人朝她摆了摆手,声音沙哑着说:“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
杏儿低叹一声,退了出去。这几日府里面办丧事,把她忙的焦头烂额,现在稍稍空下来了,发现林潇潇平日里养的一只猫儿不见了,她在府内寻了一圈都没找到,只好出了门去附近找,结果找了半日还是没有找到。
她抱了膝盖在墙角里蹲下来,觉得很累,又想起自家小姐,就难过的哭了起来。
“杏儿姑娘这是怎么了?”她呜咽了一会,听到有人叫她,抬起头来看,是上次见过的楚公子,于是抹了泪站起来,说:“没事没事,就是丢了样东西,又想起小姐来,一时难过。”
“这是丢了什么东西?”楚子胤摇着折扇问道,身后的解怜不屑的哼了一声。
杏儿这才发现原来楚子胤身后还站着个人,仔细一瞧,还真是个从未见过的美人,她心里惊呼了一下,才回了楚子胤的问题,道:“是一只猫,跟了小姐好多年了,可能通了人性,这小姐一走,它也不见了。”
“猫儿?”楚子胤疑惑。
杏儿直点头,“是啊,是只通身雪白的猫儿,眼睛是金色的,楚公子可有见过?”
楚子胤略显遗憾的摇了摇头,“没见过这样的猫儿,再说普天之下这么多猫儿,长得一样的也是不在少数。”
说到这里,解怜也不知为何就想起了那次深夜从檐顶上见过的猫儿,只是黑夜看不真切,也不知是黑是白。
“那猫可还有什么特征?”解怜刚问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来查林家小姐的事吗?怎么就扯到猫身上了?
杏儿思索了一下,忽然间说到:“猫儿的脖子上系了一根红绳,红绳上有一个血红色的玛瑙珠子。”
解家老板心下一惊,那东西似乎是见过的。